的手一抓住他,他这人已自世上消失。
“你要烧死我,我就烧死你。”
这就是老伯做事的原则。这就叫:“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律香川在床上躺了三天,才能走动。
他立刻去见老伯。
他跪下。
律香川第一次向老伯下脆,已是十七年前的事了,这十七年来,他从未跪过第
二次。
因为老伯不喜欢别人向他下跪。
老伯认为下跪有失男子汉的尊严,他不用他的手下失去尊严
在老伯的面前,只有犯错的人才下跪。
现在老伯拉起了他,目光中流露出慈祥和安慰,柔声道:“你没有错。”
律香川垂下头,道“我太大意,所以才没有令韩棠伏法。,
老伯笑了笑道“韩棠已死了。”
律香川面上露出吃惊之色但却忍耐着,没有发问。
老伯显然也不愿解释,立刻又接着道“这次你虽受了伤,但我们总算很有收
获。”
律香川道 “是”。
老伯道:“现在十二飞鹏已只剩下七只。”
律香川动容道“那四人难道也是十二飞鹏的坛主7”
老伯点点头。
律香川目中不禁露出钦佩之意,十二飞鹏无一不是武林中的一流高手,但在老
伯面前,简直不堪一击。
老伯道:“我们至少已给了万鹏王一个教训,从此之后,他只怕也不敢轻举妄
动。”
律香川沉默了半晌,才问道“我们呢?”
老伯站起来,慢慢地踱了个圈,缓缓道“我们暂时也不动。”
一次大胜之后,为什么不乘胜追击,反而按兵不动,这不像老伯平日的作风。
律香川虽没有问出来但面上的怀疑之色却很明显。
老伯道“因为我们的损失也不轻,现在正是我们养精蓄锐,重新整顿的时
候。”
律香川忍不住抬起头凝注着老伯。他已觉察出老伯的言词有些吞吐仿佛隐瞒着
什么。
老伯转过头,望着窗外的一株梧桐。
梧桐在秋风中颤抖。
老伯忽然叹了口气.喃喃道“秋已渐深,冬天已快到来?”
律香川又沉默了很久,终于忍不住问道“易潜龙没有来?”
老伯慢慢地点了点头,道“他没有来。”
律香川面上第一次现出恐惧之色,他知道易潜龙在组织中的地位多么重要,易
潜龙若有离心,无异大厦中拆卸了一根主耍的梁柱。
老伯缓缓道“我已要你的舅父去问他.为什么不来应召.我相信他 一定有很
好的理由。”
律香川迟疑着,道“他若不说呢?”
老伯没有回头律香川看不到他的脸色只看到他双拳握紧。
过了很久,他拳头才慢慢地松开,道“你的伤,还没有完全好,这两天在家好
好地养伤,不必来见我”
律香川道“是。”
老伯道“现在你的任务就是好好地保重自己,因为以后我要交给你做的事一定
越来越多。”
这句话无异说明律香川在组织中的地位以后更为重要,也无异说明老伯对他的
信任也日益加深。
律香川心里充满感激,道:“我会自己保重,你老人家……”
老伯忽然回头,笑道“谁说我老了?你看我对付方刚他们的时候,像是个老人
么?”
律香川也笑了。
有些老人永远不会老的——他们也许会死,却绝不会老。
老伯就是这种入。
律香川道“我也希望易潜龙有很好的理由,否则?“—/
老伯道/否则怎么样?”
律香川叹了口气,道 “他以前对我不错,我愿意为他安排后事。”
老伯笑了笑,笑容中却带着几分忧郁,过了很久,他才挥挥手,道“你去歇着
吧”
律香川道“是。”
他转过身,还未走过门口,老伯忽然又道:“等一等。”
律香川停下脚步。
老伯道:“你好像还是有件事没有问我?”
律香川垂下头道“我没有事。”
老伯“你不想知道林秀到哪里去了?”
律香川又沉默了很久,才断然道“我不想知道,无论她到哪里去,一定都有很
好的理由。”
老伯望着他的背影,笑容渐渐开朗,道 “你终于是个男人了,你果然没有令
我失望”
男人。老伯对一个人最大的称赞就是这两个字。
律香川知道,所以他走出门的时候,嘴角也不禁露出微笑。
他走出去的时候,冯浩在等着。
他们约好了今天晚上喝酒。
用油淋鸽子下酒。
标题
古龙《流星·蝴蝶·剑》
第八章
地是平的,没有坟墓。老伯叫人将一畦菊花移到这里。他亲
手埋下第一株。
他知道菊花在这块地上一定开得比别的地方更鲜艳。因为这 块地很肥。
菊花种下去的时候,老伯脸上带着笑容 可是他的心却在绞
他唯一的儿子,他最忠实的朋友,就都理在这块地下,他们的
尸体虽然很快就会腐朽,但他们的灵魂却将永久安息。
老伯不愿任何人再来打扰他们,所以他没有让任何人知道他
们的埋葬之处。
以后当菊花盛开的时候,一定会有很多人称赞这片鲜艳仍却
永远不会有人知道,是什么力量使这片花分外鲜艳的。
永远没有别人,只有老伯自己。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已将自己 儿子的生命赋
与这片土壤。
他希望他儿子生命能与大地融合。
暮色刚刚降临,种花的人已都走了。
直到这时,老伯的眼泪才流下。
孙剑、韩棠、文虎、文豹、武老刀--还有
这些人不但是他的部属,也是他的朋友。
他们死了,他才知道自己是多么寂寞,才知道自己渐渐老了。
但除了他自己外,他这种感情绝不会有别人知道.永远没有。
流星划破黑暗的时候,孟星魂正在星空下。
他看到流星闪耀,又看到流星消失。
他问自己“有些人的生命,是不是和流星一样T…..,
蝴蝶永远只活在春天里。
春日虽易逝,但却必将再来。
只要你活着,就有春天。
这蝴蝶已死去了至少有三个月,但它翼上的色彩却几乎还是 和活着时同样鲜
艳。
蝴蝶夹在一本李后主的词集里 那只美丽的彩翼虽已被夹得薄如透明,身体的
各部位都还完整无缺,所以看起来还橱橱细生, 仿佛随时都可能展动双翼,乘风
而去。
她翻开这本词集,就看到了这只蝴蝶。那 页恰估巧是她最心爱的 一首词。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
花谢了还会再开,春天去了还会回来。
可是这蝴蝶呢?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
这首词几乎和蝴蝶同样美足以流传千古,永垂不朽。
可是这填词的人呢?
这填词的人,生命是不是和蝴蝶—样?
若人太多情是不是就会变得和蝴蝶 样?
多情人是特别容易被人折磨,多情的人痛苦总是较多。
多情人的生命也总是比较脆弱短促“小姐,水已经打好了。”
她的丫头兰兰匆匆走进来。看到她手里的蝴蝶,苹果般的脸上露出一双笑眯眯
的眼睛
她抬起头道:“这蝴蝶是你捉来的?” 兰兰通嗯,我捉了很久,好不容易才捉
到,幸好没有把它的翅膀弄断。”
她轻轻吸了口气,道 “你虽然没有弄断它的翅膀,却弄死了 它,你心里不
难受?”
兰兰笑道蝴蝶反正很快就会死的。”
她打断了她的话道:人也反正很快就会死的.是不是?”
兰兰道“可是“…可是……”
她皱了皱眉道:“可是怎么样?蝴蝶有没有伤害过你?”
兰兰道 “没有。”
她又道“蝴蝶有没有伤害过任何东西?”
兰兰道“没有。”
姻又双了口气道:“那你为什么要伤害它?”
她总是不懂,人为什么要对蝴蝶这么残忍7
人捕杀野兽,是因为野兽伤人。
人奴役牛马,烹杀中羊,是因为这些家畜是人养育的。
可是蝴蝶, 它是那么善良,那么无辜,它为了人间的美丽 而传播花粉,却
没有想要人对它报答。
人为什么还是偏要对它这么残忍T
兰兰咬着嘴唇想了想,才低着头道“我去捉它,只不过是因 为它很美,很好
看…。/
“美”难道也是种罪恶?
为什么越美丽的生命越容易受到伤害?
兰兰又道“我其实并不想伤害它。”
她叹息着道“你虽然不想伤害它,但它已死在你手上。”
兰兰嘟起嘴,道:“但现在它还都和活着时同样美我若没有去 捉它,它现在
也许已经死在阴沟里,也许已被吃进了蜘蛛的肚子。”
她怔住,说不出话。
她不能不承认兰兰的话也有道理。
这蝴煤虽已死了,但它的美丽已被保存,已被人欣赏。
它的生命已有了价值。
蝴蝶如此,人也一样;
一个人是死是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生命是否已有价值?
“死有轻于鸿毛,也有重如泰山。”岂非也正是这意思?
兰兰道:“小姐,水已快凉了,你快去洗吧 晚上你不是还要出去吗?”
她点点头,轻轻地将蝴蝶又夹回书里。
填词的人虽已死了,但这些词句却已不朽,所以他的人也不朽
他虽己死了,但却比很多活着的人还有价值。
他死又何妨?
水并没有凉,但夜色己笼罩大地。
约会的时间已过了。
她并不着急,还是懒懒地躺在温水里。她知道约她的人 定会等。
何况,他等不等都没有关系。
虽然他很年轻、很英俊尤其穿着那件大红斗蓬的时候,更加临风玉树,足以令
很多少女心醉。虽然他对她体贴人做千依百顾将她当做仙子,不惜用尽一 切方法
讨好她。
可是她对他并不在乎。
她无论对任何人都不在乎。 o
有时她自己想想都觉得自己很可怕。
也许就因为她对他全不在乎,所以他才对她这样死心塌地吧
她若真的爱☆上了他,嫁给了他,他也许就会变得不在乎了。
人、本就是这种如此奇怪的动物。对他们己得到的东西,总不知道多加珍借,
等到失去了时,又往往要悔恨痛苦。
人,为什么总喜欢折磨自己?
她现在很少去想这种事,也许因为她对人生已看得太透彻,所以她无论对什么
事都觉得很厌倦。
她还年轻,本不该对人身看得如此透彻,本不该如此厌倦。
包围着她的那些人,很多人年纪都比她大,可是他们无论对什么都觉得很有兴
趣一点点小事也会让他们笑个不停。
有时候她简直觉得他们太幼稚,太无聊。
望着清澈的水波她忽然想起那天坐在溪水旁的那个年轻人。
那眼睛里充满了忧郁和痛苦的年轻人。
他还年轻‘可是他对人生却似已比她更厌倦。
为什么?
她轻轻叹了口气,喃喃道:“也许我应该让他死的,因为我并不能给他快
乐。。。”
兰兰垂首走进来递来了一方干净的丝巾,陪笑道:小姐脸洗好了7花公子一定
等得快要疯了。”
她淡谈道:“让他等,让他疯。”
兰兰眨眨眼,道“小姐,你难道 点也不喜欢他?”
她摇摇头。
兰兰道:“那么小姐最近为什么总是跟他 起出去玩呢?”
她凝视着水被,缓缓道“也许只因为没有人来约我。”
花公子穿着大红的斗篷站在树下。
一弯新月桂上树梢。
夜空己深了,她为什么还不来?”
花公子的确己等得快要疯了,恨不得立刻冲到她家里去问她。
可是他不敢。
他不敢做任何一件可能让她不高兴的事。
有时他也会替自己生气,气得要命,觉得自己本是好好的一个人为什么要被她
如此欺负。
他甚至诅过很多次咒,诅咒以后绝不再去找她。
可是他不能。
他的人就像是自已被 一根看不到的绳子绑住,拉着他去找她。
只要一看到她,心里立刻充满柔情蜜意,怒气早已不见了。湖暗中忽然走出来
一条人影。
花公子的心一跳:“她来了。”
不是。
这人的脚步踉跄,看来是个醉汉 头上戴的帽子也歪下来了,遮住了大半个
脸。远远就嗅到有一陈陈酒气。
花公子皱皱眉。他自己没有喝酒的时接,总是很讨厌喝醉了人。他自己喝醉了
的时候.却认为自己豪爽而可爱。
处希望这醉汉快点走过去,这醉汉却偏偏向他走了过来,忽然道“你在等人?”
花公子昂起头根本不屑理睬。
醉汉喃喃道“我也等过人,但要是值得等的人,我才等,你的呢?’
花公子冷冷道:“你管不着。”
醉汉笑道“我当然管不着.但你等的若是个婊子,那就太冤枉
花公于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忽道“你说什么?”
醉汉道“你等的不是婊子,难道还会是个皇后?”
花公子道:是又怎样7”
醉汉又笑笑道“她也许是你的皇后,却是我的婊子。”
花公子大怒挥拳,拳头不未打上他的脸,忽然发觉这醉汉一双眼睛锐利如刀,
完全没有半分醉意。
醉汉冷冷地瞧着他,锐利的眼睛中似乎还带着几分嘲弄的意思。
花公子的心一跳,道“你莫非知道我等的是谁?”
醉汉道:“你等的是小蝶,是不是?”
花公子动容道“你认得她?”
醉汉点点头,道“我怎会不认得,她既是你的皇后。也是我的婊子。’
花公子的怨气再也不能忍,拳头再次挥出,刚刚及这醉汉的时候,突然觉得胃
部 阵剧痛仿佛有根尖针直刺进去。
他疼得弯下腰,醉汉的膝盖已撞上他的脸。他只觉眼前冒出一片金星,仰面倒
下,鼻子里流出的血比身上的斗篷更红。
醉汉垂头望着他,喃喃道:“奇怪这人的鼻子虽已歪了,却还是不太难看。”
花公子喘息着,想站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