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若忙不迭还礼,一时也不知道如何称呼,只是扬扬手里金刀:“这位姑娘,这把刀……”
少女淡淡唤一声:“双萝。”
双萝一凛,忙上前施礼道:“恭喜公子,贺喜公子。”
容若只觉晕头转向,不明所以:“喜从何来?”
双萝也是汗出如浆,又不得不编著词往下说:“我们家早逝的夫人昨夜给小姐托梦,说小姐的姻缘就在今日,小姐今早又逢高人算命,称小姐今日可得夫婿,小姐……这个……小姐就在这楼头,以金刀……代替绣球,以求……这个能得如意郎君,那个,那个……金刀落向公子,实在是天意,请公子……”
她大汗淋漓,结结巴巴地说得无比辛苦。许漠天等一行人,个个听得张口结舌,目瞪口呆。普天之下,怎么会有这种荒唐事。
听到后来,大家一起拚命忍笑。但楚韵如终究忍不住,以手掩唇,低低窃笑起来。她一笑,其他人也都掌不住,跟着笑了起来。许漠天身为大将军,不肯有失身分,忍笑忍得几背过气去。
楚韵如按掠不住,推了推还在怔怔发呆的容若,笑道:“容公子,天降此大好姻缘,你是不是欢喜得傻了。”
容若听她话里全无担忧之意、妒忌之情,倒满是幸灾乐祸,不觉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瞪她一眼,暗道:“我要真欢喜得傻了,这座客栈可就要闹人命了,女人吃起醋来还了得。”
偏楚韵如只是迳自笑个不停,也不理他恼怒的样子。
他们这般笑个不止,双萝气得全身发抖,回首望去,自家的小姐,站在原处,不言不动,心中忽一阵发酸,那样尊贵的小姐,怎么竟沦落到让人当成一个笑话的地步。
就连赵俊脸上都露出怒色,终究按掠不住,踏前一步,喝道:“别笑了!”
这一声大喝,带着内力而发,满含愤怒,终于令得众人笑声为之一顿。
容若本来也只当这是一个笑话,天下事,虽说无奇不有,但这也未免奇怪得过了头。小说、电视他看得多,王宝钏高楼掷绣球,穆念慈比武选夫郎,这都不算太稀奇。但随便拿把金刀往外一扔,扔中谁就非得嫁谁,这也太可笑了,这肯定是一个玩笑。
本来他也要和众人一起大笑的,却被这一声喝给震住,这才看到那小丫鬟,眼中满是委屈的泪水,那男子眼神里也露出愤然之意,而那遥站一隅的蒙面女子,纵然不言不动,可是,那紧紧握在一起的双手,指节竟已发白了。
容若心中一惊,名节于女子是比性命还要重的,又怎能拿出来玩笑。
这一念之间,他便再不忍讪笑,只是微微一笑:“多谢小姐青眼有加,只是,婚姻乃人生大事,实非儿戏可言,望小姐慎重待之,恕我不能久留,就此告辞了。”
他本来满心好奇而来,可现在发觉事关桃花运,却再不敢惹是非上身,转身就要与众人一起离去。
少女忽然叫了一声:“公子。”
容若应声回头,见那少女伸手把斗笠上的面纱掀开:“莫非我蒲柳之姿,难侍君子?”
容若一眼望去,目光竟再也收不回来,耳中只听得身后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
这一种清若冰雪,莹如洁玉的美丽,竟是人间任何诗词字句所不能描述的。那是冰中的丽花,雪中的霜华,极动人、极美丽处,容不得一丝人间尘垢。
她就这样静静站在那里,让人只能想起五个字,遗世而独立。
若说她是董嫣然一般的空谷幽兰,偏偏在极清、极静、极美、极出尘之间,又有一种,不逊于楚韵如这一国皇后的尊贵气度,高华风范。
若说她是大家世族,名门之女,那一种轻看红尘,自在风华,清华气质,又是哪一处金马玉堂,富贵乡中可以教得出来的。
这样的女子,竟然莫名其妙非嫁那个男人不可,几乎很自然地,在场男人,都莫名地对容若生起一种妒忌之意。
而楚韵如却是眉间微皱,情不自禁靠近容若。
容若见到这样的绝世女子,也是一怔,下一刻,忽然感觉到身旁楚韵如倏然急促的呼息,他即刻道:“小姐珊珊仙骨,冰玉之姿,愧煞凡夫。能得小姐青眼,实乃我三生之幸,只是在下早有妻房,岂能令小姐屈为婢妾之流,还望小姐另寻佳偶,以成终身。”
难得他这般温温雅雅说出一串有学问、有礼仪的话来,少女却只低声回了一句什么。
她声音太低,一时竟是谁也没听清楚。
容若很自然地问:“什么?”
她略略提高一点声音:“我愿意。”
容若还在迷糊当中:“愿意什么?”
少女凝视他,一直以来,木无生气的眸子,终于流露出痛楚之色,大声道:“我愿意为妾。”
说的人脸上还没有明显的表情,在一旁听的双萝,眼泪刹时夺眶而出,赵俊脸上,也终于流露出深深的不忍和无奈。
容若一怔,竟是再也说不出话来。到底是什么原因,使一个这样清华出众,有着绝世之姿的女子,说出这句话。
薄命怜卿甘作妾!
容若怔在当场,然后摸了摸自己的脸,忍不住要去找面镜子好好看一看,自己是不是忽然间变得像性德一样英俊,像纳兰玉一样漂亮,以至于女人一见倾心,哪怕为婢为妾,也哭着喊着要嫁自己了。
而且,在看到这女子做出如此表态之后,连一向崇尚爱情专一的他,也不由得一阵心软,却又不得不硬起心肠道:“多承小姐厚爱,但我夫妇情深,誓不再娶,只得有负小姐一片盛情。小姐花容月貌,原非凡品,在下福薄,实难承受,就此告辞了。”
面对这般女子,他也不打算试炼自己有没有柳下惠的定力,再也不敢停留,拉起楚韵如的手就要走。
少女的脸色,终于一点一点灰败下来,眼神深处,最后一点微光,也黯淡了,唇边露出一个凄美至极点的惨淡笑容。从什么时侯起,她竟然沦落到,求为婢妾而不可得。
容若临走之前,无意中一个回眸,看到她神色惨淡,忽的心中一震。这眼神太熟悉了,以前在“仁爱医院”当义工时,不知多少自杀送医者,眼中那空茫茫,生无可恋的样子,就和如今一模一样。
容若心中一凛,仔细望向少女,见她袖中似有寒光闪烁,只怕藏有利器,如此一来,容若是再也不敢就此一走了之了。可要留下来,总不成真把人家娶回来当小老婆吧!齐人之福是那么好享的吗?
就连楚韵如见到这般美丽的女子,绝望悲伤的神情,也即刻软了心肠,把防备之心尽去,上前一步,似想要安慰她。
但立刻有两个侍卫有意无意正挡在楚韵如面前,许漠天也低低咳嗽一声。
楚韵如心知许漠天不愿让他们和来历不明白的人距离太近,只得回头瞪容若一眼:“你还是不是男人,看人家姑娘那样难过,你也不想个法子。”
容若真想大叫撞天冤。关他什么事啊!莫名其妙这么重大的责任栽到头上来。要解决问题很容易啊!把这美人娶回来就是。皇后陛下,你乐意吗?
他心中一边叫苦,一边对着少女轻叹一声:“罢了,我看小姐金刀招亲,必不是为了托梦这等无稽之事,还望小姐告我以实情,或者可以有个两全之计。”
少女迟疑了一下,然后对双萝点了点头。
双萝即刻道:“公子,我们家小姐命苦,自幼父母双亡,无人关爱,无人做主。家中兄长将小姐许配了一个极之不堪的男子,小姐不甘终身就此尽毁,和我偷偷逃出家门,没想到,在这里被家中的护院武将找到了。小姐说,若要强迫她回去成亲,唯有一死。这个铁石心肠的……”
她伸手一指赵俊:“他却说,除非小姐能证明,她真的铁了心,誓死不回,否则他就定要动手捉人。”
容若苦笑道:“证明的方法就是嫁人。”
“是,要么自尽,要么嫁人,只有嫁了人,才不必再嫁给那个混蛋。”
容若半信半疑:“那人真的如此不堪,让小姐宁可随意在街上选个不认识的男人,甚至沦为侍妾,也不肯屈就?”
“岂只不堪?”双萝恨声说:“此人恶名远扬,谁不知他不学无术,奸淫好色,还残忍恶毒。家中已有美妻娇妾,还不断凌虐奸淫侍女,不知有多少可怜的丫鬟婢女,在他的残虐手段下,受尽折磨而死。”
容若眉头一皱,骂道:“果然混帐。”
“好好一个男人,又好养娈童,专门玩弄小孩。
容若愤声道:“怎么会选上这样一门亲事?”
“祖宗挣下偌大家业,他不知振兴,反而为了保住荣华富贵,把偌大家产,拱手让人。”
容若摇头不迭:“这人实在太过不堪。”
“最可耻的是,他为了自身安宁,竟然将自己至亲的女子送给敌人以献媚。”
容若怒形于色,大喝出声:“岂有此理,简直是个畜牲。”
双萝即刻道:“公子你说,我们小姐能嫁给这种畜牲吗?”
容若已经气得脸通红,激动万分地道:“当然不能,谁敢逼小姐嫁给这种人,我第一个要抱这个不平。”一边说,一边用凶狠的眼神瞪着赵俊。
赵俊冷笑道:“我不过是个奉命办事的下人,不值得你这位大侠客如此义愤填膺。我知道你们人多,不过,除非你们杀了我,否则就算现在赶走了我,他日,我还是要带着人到处追寻小姐的。”
容若从鼻子里重重哼出一声,把个胸膛一挺:“这有何难,我就和小姐成亲好了,你们家主子总不能把一个嫁过人的妹妹再许人吧?”
第四部 浩浩秦风 第二十集 金刀招亲 第十章 大秦权相
车里三人低声谈话,车外许漠天却绝不轻松。虽说已做了万全准备,但是,仍怕把大部分防卫都撤走之后,会有什么意外发生。
眼看着离京城越来越近,路上行人渐渐增多,他的压力也越来越沉重,不断用审视的目光,观察视线所及的每一个人的动静。
而对于在京城附近出入的人来说,这一辆马车旁,几十个从人,却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京中内外,无数权贵,稍有气派的人,出门前呼后拥,都比这帮人多。
所以人们迳自说笑、行走,在远处田地间干活的人,抬起头,望望,便又低下头,继续手里的活计,连议论一下的兴致都没有。
路边小而整洁的酒摊上,倒有几个歇息的客人,闲来无事,指点议论一会儿。
却有一人抬头遥遥望来,眼神微微一凝,便站起身来,高声招呼:“许将军,听说皇上召你进京述职,想不到回来得这么快。”
马车外,许漠天猛然勒马,眼神刹时一凝。马车内,纳兰玉脸色也是微微一动。
容若察觉不对,脸上却浑不经意地问道:“这人是谁?许将军认识他吗?”
“兵部侍郎孔从文。”纳兰玉眼望着车外,明显有些魂不守舍。
一个兵部侍郎和镇边将军认得,这倒不奇怪,只是,为什么让宰相爱子、皇帝宠臣,表现得这么诡异呢?容若不觉微微一笑。
许漠天已经翻身下马,快步向前,与那人寒暄说话。
容若眼珠儿一转,笑道:“你歇着,我可闷得太久了,出去松散松散。”
他给了楚韵如一个眼色,二人就跳出了马车。
容若远远地就道:“许将军,碰见熟人,怎么也不介绍一下啊!”
不远处正在交谈中的许漠天眼角青筋微微一跳,然后客客气气地笑:“孔大人,这是末将的友人容若容公子和容夫人。”
就在这一句话之间,容若和楚韵如已经到了近前,当然,前前后后七八个卫士紧紧包围的所谓保护,那是绝对少不了的。
京城百姓虽然见多权贵,但和权贵太接近,还是不适应的,其他几个客人,慌慌张张让出座位,有人很快离去,有人胆子大些,远远站着,冲着这边打打量量兼又指指点点。
原本的两三个老板、伙计,也连忙过来,站在一旁,点头哈腰,手足无措地不知如何向高贵的大人表示恭敬。
这摊子平时只是照应普通百姓打尖歇息罢了,哪里接待过这样高贵有气派的客人。
孔从文青袍便服,气度温文,身后犹立一青衣小帽的家人。
他含笑拱手与容若见礼,语气热络却又不失矜持,神态亲近,又不失尊贵。他笑着提议,难得相逢,尚无琐事缠身,何不就此青天白云,远山清风之间,把酒舒怀,且叙交谊。
许漠天含笑应允,听得容若眯起眼思索,好玩好玩真好玩啊!许大将军压力重得这么冷的天,额上都有冷汗了,居然不赶紧把他这个烫手山芋送进皇城,而是好整以暇在这里陪人家大侍郎喝茶聊天,一个兵部侍郎哪里有这么大的面子?
他笑嘻嘻地也不多说,凑过来就要跟大家一起坐下。早有伙计过来,拼了命地把已经很干净的桌子擦了又擦。
在伙计擦桌其间,一位将军、一位侍郎已经客客气气,文文雅雅,用尽所有高深的外交词令,说了一堆又一堆完全没有实际意义,只是非常好听,非常悦耳的闲话。
容若在一边,看戏也似,直瞅着许大将军流利地把最简单的见面问侯、客气寒暄,绕了一圈又一圈,用复杂无比的方式说出来,让他对于古人的语言智慧佩服得五体投地。
不过,让他感觉更加有趣的是,许漠天明明正对着孔从文说话,可不知不觉,目光就会越过孔从文,掠向那个站在后方的家人身上。
容若不着痕迹地用眼角瞄过去,酒摊靠着大树而设,那家人就站在大树的阴影下。在正午的阳光下,面目反而有些看不清了,只隐约觉得那人身材硕长,年纪不小而已。
伙计们退开之后,孔从文笑着让大家落坐。
容若自是半点不客气,大刺刺坐下,不愿再让许漠天和孔从文继续无意义地绕来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