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思思不是擅于掩饰使计之人,她的心思打算,人人都猜到了,秦谦的脸色开始青白,母亲如此想法,实在亵渎了他和卫离之间的交情,对这个五光十色的女子,秦谦也有过迷惑,那也不过是烟云过眼的朦胧,烟云散尽,才更真切地看清楚,栾汨罗是他今生今世都不能放弃的人,只有和栾汨罗在一起,才有心如止水的平淡,而卫离,是朋友、兄弟、知己,却永远不会是妹妹或者恋人。
秦思思已经耐不住性子了,秦谦的沉默让她大为光火,澹台梦微微含笑,也挨着列云枫跪下:“秦阿姨,栾姐姐方才说了,母子连心,父子天性,骨肉至亲,难以阻断,称不称呼,又有何妨,王爷都能够泰然,阿姨何必耿耿于怀?”
别人说话秦思思会不给情面,包括栾汨罗,那是她的徒弟,她也可以板着面孔,现在连澹台梦都开口说话了,还和列云枫跪在一起,两个孩子看上去十分亲昵,澹台梦又是师兄澹台玄的女儿,秦思思的心就软了下来。儿子秦谦的倔强脾气,和自己一模一样,就算心里已经认了,嘴里就是不肯说。如果他真的不想认这个父亲,现在早转身就走了。
澹台梦见秦思思怒火稍减,微微笑道:“阿姨,亲有疏密,情有厚薄,这里虽然也不用外道,可毕竟不是自己家里,阿姨的责罚暂且记下,等回到家里再理论也不迟。”
澹台梦的话提醒了秦思思,这里终究是长春帮的分舵,卫离的地盘,如果真的在这里打伤了秦谦,岂不是又要耽搁行程,又给了卫离一个机会?为了秦谦,卫离还新娘子都肯冒充,只要想到这些,秦思思就火冒三丈,所以澹台梦一提醒,秦思思的火气就消了下去。
列云枫松了一口气,澹台梦是对症下药,已经了解秦思思的心结所在,所以一语中的,化解了秦思思的怒气,可是虽然暂缓了燃眉之急,这个心结依在,看样子秦思思对卫离的芥蒂太深,方才栾汨罗已经推心置腹地坦言清楚,奈何秦思思就是不肯相信。
卫离已经暗示过自己,她是父亲的弟子,现在这场家宴,连海无言和章岳路都参加了,卫离却没有露面,列龙川也没有为其辩解,看来她也知秦思思的忌讳,不想平添事端。
列龙川笑道:“思思,我们这是设家宴,又不是动家法,你再盛怒难消,就要升大堂了。”
列龙川始终沉稳淡然,不怒自威,秦思思看了秦谦一眼,哼了一声,坐在一旁,让带着几分余怒:“子不教,父之过,你以为我乐意当这个恶人?儿子是你的,你爱管不管!”
列龙川道:“既然是我的过错,你还埋怨他做什么?”
秦思思立时眉立,瞪着列龙川却无言反驳。
列龙川对栾汨罗笑道:“江湖中人,豁达豪爽,原不计较繁缛俗礼,不过出阁成礼,对女孩子子来说意义非凡,既然你愿意以父礼之,女儿出嫁,我这个父亲也得送份嫁妆,此番形色匆匆,身边也没有什么像样的东西,这一件乃是我母亲留下来,汨罗不嫌就收下吧。”他说着话,从怀中拿出一只绣囊来,打开抽口,从里边拿出一直透体晶莹的玉镯来。
列云枫一眼认出来,这只玉镯和雪从玉坊买来的那只一模一样,雪还说这只镯子叫雪凝露,他为了凑够八千两的钱款,还接了一单买卖。
列云枫仔细看过那只玉镯,并非是稀世奇珍,不过手工考究,十分精美。现在父亲又拿出一只来,还说是祖母的遗物,列云枫知道自己的祖父是前朝德宗皇帝,祖母却不是妃嫔宫眷,身份性命,讳莫如深。难道那这玉镯是原本一对?
长者赐,不敢辞。叩了一个头后,栾汨罗借过来戴于腕上。
列龙川示意他们都起来,海无言跪伏在地,没有动弹,列龙川看了他一眼,也没有搭理他,微微笑着对澹台梦道:“姑娘是澹台先生的掌上明珠,冰雪聪明,睿敏机变,澹台先生有女若此,让人羡煞。”
澹台梦笑道:“王爷谬赞,梦儿如何敢当?王爷跃马边陲,威名远播,令敌人闻风丧胆,不敢进犯,方令百姓安居立业,民间百姓,上至耄耋,下至垂髫,谁不知道王爷是保家卫国、铁血丹心的英雄?”
同是赞誉之词,说得恰到好处才让人心花怒放,列龙川不由笑道:“又是一个聪明伶俐的小姑娘,看来我们列家祖荫延绵,养大的儿子们虽然拙劣平常,这些姑娘却出类拔萃,汨罗洒脱大方,如高山流云,自称雅韵,这个梦姑娘冰雪心肠,也不遑多让。”
他这几句话,说得再明白不过,这是公然承认了澹台梦和列云枫的关系,所有人听了多感到非常意外。
秦思思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列云枫在她心中,也和自己亲生的儿子一样,看着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当然高兴,不过澹台梦身上邪毒未解,又让她忧心忡忡。
最意外的还是列云枫,他和澹台梦心有灵犀,彼此相契,不知不觉情愫暗生,本来以他们两个的聪明敏锐,又岂会浑然无觉?只是他一直困于身份,闭塞情感,从来没有想过原来爱上一个人,是在不知不觉之间,毫无征兆,不由自己。那澹台梦更是因为体蕴邪毒,自知红尘俗世,婚嫁情爱,早已无缘,一颗芳心,只能同这肉身皮囊一起,成泥化尘,何曾想过会爱上谁?知道无忧受制,澹台梦代嫁,两个人才了解到彼此的情感。
相较于澹台梦的命在旦夕,列云枫还来不及考虑自己的身份地位,如今列龙川已然明示,列云枫欣喜感激之余,仍有疑惑。这事父亲一定是费尽心机,但是他的话还留有余地,恐怕还要费些周折。不然径直将师父澹台玄请来,当面提亲求聘不是更好吗?
还有,这件事情应该不是一朝一夕之力,自己离家之时,和澹台梦才见了数面而已,哪里谈得上相守终生的感情?父亲又不是神仙,怎会未卜先知?看来这件事策划当初应该是另有所衷,不过机缘巧合,误打误撞,也算天怜人心,现在父亲知道自己和澹台梦两情相悦,就顺水推舟,成全他们。可见造化弄人,变数颇多,澹台梦身上那除死无解的邪神之降也绝对可以化解消除。
想到此处,列云枫立刻信心充沛,笑道:“爹爹说得既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汨罗姐姐精于岐黄之术,妙手回春,手到病除梦儿也是杏林高手,药石针灸,无不涉猎,还有姑姑更是医术了得,明儿就算我们变成了白衣黔首,家里有这么三位扁鹊再生的神医,随便结庐开馆,也会名动一方。”
啪。
秦思思一拍桌子,喝道:“枫儿,你欠揍了是不是,你们家是你们家,扯上我算什么?”
见秦思思色变,列云枫才觉一时失言,方才心中喜悦,就忘了秦思思的忌讳了。
澹台梦笑道:“阿姨,枫儿这话也不曾错,爹爹膝下无子,就我和盈儿两个,生养之恩,哺育之德,身为人子,皆应感戴回报,何分男女?将来爹爹自然是我们姐妹孝敬奉养,阿姨不在我们家颐养天年,还要去哪里?”
她轻言浅笑,秦思思立时无语,澹台梦的话说得儒雅,秦思思还是听得明白,言下之意,就算她不会和列龙川重续前缘,也会和澹台玄再结鸳盟,无论是她是列云枫的姨娘还是师娘,都注定了和他们是一家人,这个话,她实在不知怎么去接。
不过,秦思思还是颇为欣然,尤其列龙川把那只玉镯给了汨罗,那是老夫人唯一的遗物,列龙川视为传家之宝,按照规矩,只能传给长媳,秦谦执拗难驯,列龙川却没有介怀,思思就放了一半心,只要列龙川肯出手,就是九牛拉不回的人,最后也会心服口服。
列云枫看着汨罗手腕上的玉镯,听风阁中虽无外人,也不便多问,只是向列龙川道:“爹爹吩咐枫儿思过,枫儿愚钝,可悟觉者十之二三,浑噩不解之处,还请爹爹教诲。”
这话听来,仿若寻常客气之辞,列龙川却知道是列云枫有话要和自己单独说,他只是点点头,然后道:“这次远来图苏,皆为两件事情,第一是敬敏小公主私自离宫,别人之言,公主未必肯听,所以圣上令我前来寻找,根据探报,公主行藏我已了然,她们现在身有微恙,但无大碍,我会派人护送公主回去。另一件事有些棘手,而且我不方便抛头露面,所以劳烦你们援手相助。别说身为我们列家的人,就算是身为人臣子民,也该竭心竭力,义不容辞。”
他最后这句话,是说过秦谦听,秦谦焉能不晓,不由得冷冷地:“王爷不用旁敲侧击,,秦某姓秦,与你列家无关,不过秦某就是没沾过列家的恩惠,还是本朝子民,为国出力,责无旁贷。”
秦思思一听这个口气,火就腾地上来了,列龙川示意她不要出头,然后淡淡地:“秦公子所言不错,可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件事情关系重大,涉及国家根本,黎庶安危,秦公子既非列家之人,列某不敢以此要事相托,请秦公子回避!”
秦谦可没有想到列龙川会出此一招,干干脆脆就要赶他出去,立时僵住了,愣愣地站在那里。
虺蟒眈眈欲擒龙
列龙川面沉似水,不怒自威,坐在那里,目光如炬,只盯着秦谦看。
大家也都看着秦谦,只是每个人的表情略有不同,秦谦愣愣地站在哪儿,手足无措,进退两难。
能劳烦得动列龙川亲来图苏,绝对不是寻常小事,尤其图苏的驻军将领也来过分舵,和卫离也接触过了,秦谦也感觉到事态严峻,于情于理,他都不能坐视不理,而且听卫离意思,一定会卷入其中,绝不会坐视不理,他自己当然也不能置身事外,尤其他的母亲妻子,还有弟弟朋友,都会为此事奔忙,他怎么能单单跃出局外?
现在列龙川毫不客气地赶他出去,秦谦始料未及,他以为列龙川会摆出父亲的架子来教训他,他也准备好了和列龙川据礼抗争,可是没有想到父亲会有此一招。
不能走,走了自己就输了,尽管事情出乎意料,秦谦还是打定了主意,这道门,他是打死也不能出去。
列龙川沉声道:“秦公子,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想来秦公子对我们列家的事情没有兴趣,列家的事也不敢劳动秦公子,得罪之处,悉请见谅,请吧!”
秦谦脸色涨红,却强横不起来,列龙川的口气不容置疑,逼得他手足无措,要想留下来,只能低头认错,秦谦心有不甘,而且他就是认了错,列龙川又怎么轻易放过他,何况秦谦觉得自己没错。
当年的事情,历历在目,列龙川说过的话,他绝对不会忘记。他最不明白的是,母亲秦思思为什么会突然原谅列龙川,其中必有缘故,但是为什么一直不会对自己有所隐瞒的母亲,却不告诉自己当初的真相?既然自己是他们的儿子,还需要隐瞒什么?还是列龙川不让母亲说出来?难道他在列龙川的眼里,就不值得信任?
只是现在,他低头寻想该如何留下来,列龙川的厉害他才刚刚领教,不知道后边还会想出什么法子对付他,秦谦既有不甘,又不免有些气怯,心情复杂,还苦于应对。
更可气的是,在场的人都不说话,秦谦咬着嘴唇,心里暗道,我就不出去,你又能怎么样?
他的心思,列龙川已然看穿,然后吩咐章岳路:“岳路,请秦公子出去。”
章岳路应了一声,过来向秦谦一抱拳:“秦公子,请吧,别让章某为难?”他和秦谦也是旧识,说话的时候,向他是个眼神,那意思是要他识些时务。
居然真的派人来驱赶自己,秦谦心一横,跪下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王爷为何挟私报怨,不许秦某为国效力?章岳路和海无言也不是列家血脉,为什么他们也可以参加?”
列龙川哂笑:“他们是我麾下部将,身为军人,就是要保家卫国,这样的事情,他们岂能置身于后?”
秦谦马上道:“好,秦某也要投效到王爷麾下,入伍从戎,不知道王爷敢收吗?”
所有的人都在一旁,看他们父子较量,秦谦是执拗倔强,列龙川高深莫测,只是父子间的矛盾,还是由他们自己解决为好,所以大家都暂时沉默,没有插言。
见儿子到了这个时候,还和列龙川分庭抗礼,不肯低头,秦思思就要起身,列龙川示意她稍安勿躁,然后笑道:“秦公子立志报国从戎,本王深感欣慰,哪有不允之理,只怕秦公子会后悔。”
秦谦哼了一声:“大丈夫一言九鼎,出既无悔。”
列龙川点头:“投军入伍,须有里正记名,报于官府,并登记造册,送至新军司分编派部,不过非常情形,另当别论,本王就收下你,秦谦,现在本王命你,马上出去!”
秦谦气急,没想到列龙川还是一点情面也不留,指着列龙川愤愤地:“你,你故意戏耍我!我还当你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其实,你,你……”
列龙川脸色一沉:“放肆,即为军人,须知上司命令,要严格服从,你新入伍,寸功未立,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兵卒,有什麽资格参与此事?岳路,你告诉秦谦,抗令不遵,斥骂长官,该受何罚?”
章岳路看看秦谦,一脸无奈,抱拳道:“回王爷,抗令不遵,斥骂长官,初犯者杖二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