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鸡仔还是闭着嘴。
元宝又道:“她也是个人、而且是个很寂寞的女人,遇到了你这种男人,她当然只有投
降。”
孙大老板的钱太多,事也太多,对身边一些人的私生活,就不能管得太多了。
如果,一个男人认为自己只要招招手女人就会跟他一辈子,而且一辈子都会等着他再招
第二次了,那么这个男人就难免会遇到一些不愉快的事。
“我想你一定已经跟柳金娘暗中往来了很久。”元宝对田鸡仔说,“田老爷子表面上虽
然好像不闻不问,其实什么事都瞒不过他的。”元宝叹息着道,“他没有反对你们交往,因
为儿子风流一点,做爸爸的通常都不会反对的,甚至连做妈妈的都不会反对,父母通常只反
对自己的女儿在外面交朋友,”元宝说,“就因为田老爷子知道你和柳金娘之间的关系,所
以不相信她会死于情杀,所以才会主动调查这件事。”
“有理。”田鸡仔苦笑,“你说出来的话为什么总他妈的有点道理。”
“现在有关这件事的人差不多已经都快要死光了。”元宝说,“孙记商号的大小管事,
当然有很多是你的兄弟,如果你能捕杀大盗李将军,这些生意买卖,当然就全部顺理成章变
成你的了。”
“有理。”
“就没有理也会变成有理的。”元宝说,“李将军的财产本来就是赃物,你杀了李将
军,还有谁敢追究这些赃物的下落?就算有人心里会这么想,也没有谁敢来碰花旗门。”元
宝说,“那时候天下英雄一定都会挑起大姆指来说,田大少爷真是了不起。”
田鸡仔大笑:“其实只要你说这么样一句话也就够了。”
“萧峻呢?”
“萧堂主当然是捕杀李将军的大功臣之一。”田鸡仔笑道,“可是自从他执掌丐帮刑堂
之后,当然已不合格这些身外的钱财看在眼里。”
“高天绝呢?”元宝又问,“你不怕高天绝?”
“本来我是怕的,怕得要命。”田鸡仔道,“幸好现在已经有人替我解决了这件事。”
“谁?”
“银电夫人,无声霹雳,和你那位汤大老板。”田鸡仔故意叹了口气,“他们不是两败
俱伤,而是四败四伤,伤得虽然不重,也不太轻。”
元宝的脸色变了。
田鸡仔笑得更愉快:“可是你一点都用不着担心,因为我们是朋友,看在你的面子上,
我绝不会对他们有一点不客气的。”
“你准备对我们怎么样?”
“我准备花九千两银子替你准备两匹最好的马,一辆最好的车,把你们一起送回到东海
之滨,”田鸡仔的态度忽然变得不但诚恳,而且严肃,“而且我也知道你绝不会对我怎么样
的,因为我做的并不是坏事,我只不过抓住了一个大盗而已,如果有人说我是替天行道,让
天下犯法的人都知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也绝不会脸红的。”
元宝苦笑:“就算以后有人称你为大侠,我看你也不会脸红的。”
田鸡仔的脸果然没有红。
“总有一天你也会成为大侠的,那时候萧堂主一定也已荣任丐帮帮主,我们三个人互相
照顾,江湖中就全都是我们的天下了。”
他越说越愉快,笑得好像已经连嘴都合不拢来。
元宝也陪着他笑,笑得也很愉快。
“所以现在你们两位就该成全我,让我把这位李将军带走。”田鸡仔说,“我这一辈子
绝不会忘记你们的好处。”
“你一定要把李将军带走?”
“不错。”
“那么你就去吧。”元宝忽然不笑了,叹着气道,“只不过这趟路可远得很,而且一去
了之后,就永远回不来了。”
“你说的是什么路?”
“当然是有去无归的黄泉路。”
“黄泉路?”田鸡仔问,“我为什么要走到黄泉路去?”
“因为李将军早就去世了。”元宝说,“你要去找她,不走黄泉路怎么找?”
田鸡仔微变色,盯着元宝看了半天,又露出笑容,“李将军虽然受了点伤,可是我保证
他一时半刻还死不了的。”
“那么他的人呢?”
“就在那里。”
“在哪里?”元宝问田鸡仔,“我怎么看不见?”他眼珠子直转,最后才停留在郭地灭
身上,“难道你说的就是他?”
“除了他还有谁?”
“难道你认为他就是三笑惊魂李将军?”
“难道他不是?”
元宝忽然大笑,笑得弯下了腰,笑得连气都喘不过来。就好像一辈子都没有听到过这么
好笑的事。“如果他就是李将军,那么我一定就是楚香帅了。”他指着自己的小鼻子,“你
看我像不像楚香帅?”
田鸡仔居然还能沉得住气,等元宝笑完了之后才问,“他不是李将军?”
“当然不是。”
“那么他是谁?”
郭地灭一直坐在那里,脸上带着欣赏的笑容,就好像在看戏一样看着他们。直到这时候
才开口:“我姓郭,叫郭地灭。”
四
田鸡仔怔住,脸上的表情就好像元宝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一样。
无论谁听到这种事的时候都会变得这样子的。
可是田鸡仔毕竟和别人有点不一样,他脸上居然很快又露出了微笑。
“想不到,实在想不到。”他带着微笑说,“侠踪已经十余年未现江湖的郭大侠,想不
到居然又在这里出现了,这实在是天大的喜事。”
“你不信?”元宝替郭地灭问。
“天绝地灭纵横江湖时,我好像还在穿着开裆裤,要尿尿的时候总是尿得一腿一脚,怎
么能见得到当世大侠的真面目?”田鸡仔道,“我既然从未见过郭大侠的真面目,又怎么敢
不信这位朋友就是郭大侠。”他叹口气,“我只不过觉得有件事有点不大对而已。”
“什么事不对?”
“高夫人与郭大侠久别重逢,本来应该高兴得要命才对,”田鸡仔说,“可是高夫人非
但没有高兴得要命,反而好像一心只想要郭大侠的命。”他问元宝,“你是个天才,你比我
聪明,你能不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元宝不能告诉他,这是他们夫妻父子间的隐秘,他怎么能告诉别人。
郭地灭却黯然道:“因为我不但害了她一生,让她终生残废,她苦心组织起来的‘天绝
地灭’也因我而瓦解,她要杀我,无论用什么法子都是应该的,我绝不怪她。”
田鸡仔吃惊地看着他,看了半天:“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郭地灭也沉默了很久,才一个字一个字地回答:“为了李将军。”
田鸡仔更吃惊。
“你说是为了李将军而夫妻反目的?所以你才砍断了她一只手,她才要杀你?”
“大致的情况就是这样子的。”
田鸡仔不笑了:“我不信,我也不明白,你说这个故事实在不好听。”
田鸡仔当然不明白,因为他根本不知道他们三个人之间的关系。
元宝却已经明白了。
——郭地灭与李将军相见时,高天绝随后而来,妒恨交迸,姐妹成仇,在那种情况下,
难免会动起手来。
——李将军的武功也许本来就比高天绝差一点,也许因为心里多少有点难受羞惭,所以
几乎死在她妹妹的手里。
——郭地灭当然不能让她死,也许出手帮了她一招,也许替她挡了一招,高手相争,连
一招都差不得,所以高天绝一条手臂就被砍断了。元宝相信这件事一定是这样子的。
虽然这只不过是个大致的轮廓,其中的细节他当然还不知道。
他也不想知道。
这一部分的细节已经完全是别人私人的隐秘了,如果别人不说,他是绝不会问的。
他最多也只不过还是觉得有些好奇而已。
——李将军为什么要孤身远走,单独去抚养他们的儿子?以致忧忧含恨而死?
——郭地灭为什么要单独到济南城,化身为亿万巨富孙济城?
这其中当然另有隐情,田鸡仔当然更不会知道。
“不管你说的这个故事好不好听,能够编出这么一个故事来的人,也算很不容易的了,
我实在已经很佩服你。”田鸡仔又恢复笑容,“所以只要有一个人能证明你真的就是郭地
灭,我就相信你说的这个故事。”
他看着元宝:“你当然是不能证明的,现在不管你说什么,我恐怕都不会相信。”
萧峻的人仿佛在很久以前就已到了远方,到了远方一个破旧小屋里,一张破旧的木板床
边,陪着一个终日咳嗽的妇人,看着她在贫穷衰弱孤苦悲伤中慢慢地因悔恨而死。
她始终没有告诉过他,他的父亲是谁?可是她也始终没有埋怨过他的父亲。
她悔的是自己,恨的也是自己。
萧峻慢慢地转过身,面对田鸡仔,苍白的脸上仿佛又有了阵红晕。
田鸡仔从来不怕别人看的,别人要看他,不但证明他是有名的人,而且相当好看,所以
不管什么人看他,都会让他觉得很高兴。
但是现在他一点都不高兴,因为他已经发现萧峻的眼色里仿佛带着种说不出的怨毒之
色,萧峻忽然冷冷地问他:“我能不能证明?”
“你?”田鸡仔笑得已经有点勉强,“你要证明什么?难道你能证明他说的是真话?”
“我不能。”
田鸡仔笑了,笑得时候却不长,因为萧峻已经接着说:“我什么都不能证明,也不必证
明。”萧峻冷冷地说,“因为我绝不会让你活着离开这里。”
“难道你要杀我?”田鸡仔真的吃了一惊,“我们一向无冤无仇,而且一直都是好朋
友,你出了事,我总是站在你这一边,你来找我,我总是帮你的忙,现在你居然要杀我?”
他当然想不通其中的道理,只有叹气,“你能不能告诉我,我究竟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你?”
“你没有。”
“那么你是为了什么?”
“我不为什么。”
“你不为什么就要杀我?”田鸡仔更惊讶,“你是不是忽然中了这个人的毒?是不是忽
然疯了?”萧峻没有回答这句话,外面却忽然有个人替他回答。”他没有疯。“一个人用很
平和的声音说,”只不过有些事你还不知道,他也不能说出来而已。“
标题
古龙《七星龙王》
第二十四章 前因后果
一
四月十九,黎明前。
如果无灯无火,黎明前总是最寒冷黑暗的时候,如果有灯有火,那么这段时候也就跟一
天之中任何一段时候都没有什么不同了。
有些人就像是黎明前的灯火一样,一件本来谁也看不出头绪的事,有了这么样一个人出
现,所有的问题都会豁然开朗。
这件事也有这么样一个人。
这个人现在已经来了。
二
郑南园慢慢地走了进来。
他的两条腿也不知是真的有风湿,还是以前受过伤,所以通常总是坐在那个有轮的椅子
上,因为他从来不愿让人看到他走路的样子。
他总认为自己走路的样子很滑稽可笑。
现在却绝对没有一个人觉得他可笑,就算他是爬着进来的,也没有人会觉得他可笑。
——这个人绝不是个普通人,也不是做酒店掌柜的那种人,他干这一行,只不过要掩饰
自己真正的身份而已。
——他和孙济城之间,必定有某种不可告人的关系,他的真实身份和武功,都不是别人
所能想象得到的。
这些事本来都是他的秘密,可是现在这些秘密都已经不是秘密了。
看见他进来,最高兴的是元宝。
“我就知道你迟早一定会露面的。”元宝说,“你果然来了。”
田鸡仔虽然也不十分惊讶,却还是忍不住要问:“夜深露寒,大掌柜的两条腿又不太方
便,辛辛苦苦地赶到这里来干什么?”
郑南园揉着腿叹着气:“我实在不想来的,只可惜非来不可。”
“为什么?”
郑南园反问:“如果元宝说他能证明这个人就是郭地灭,你信不信?”
“我不信。”
“如果萧堂主这么说呢?”
“我也不信。”田鸡仔道,“郭大侠失踪的时候,他们两位一位还没有出娘胎,一位还
在流鼻涕,他们能证明什么?”
“幸好那时候我已经不再流鼻涕,已经学会流血了!”
“流血也要学?”
“当然要学。”郑南园说,“应该什么时候流血?为什么流血?要怎么做才能让血流得
最少,要学会这些事并不容易,最少也要学二三十年。”
“所以那时候你的年纪已不小了。”
“那时我已经有三十出头。”郑南园说,“所以今天我非出来不可。”
“来证明他真的是郭地灭?”
“是的。”郑南园说,“这些人里面恐怕也只有我最有资格证明这一点。”
“为什么?”
“因为那一天我也在那里。”
这句话说得实在没头没尾,田鸡仔当然听不懂:“是哪一天?在哪里?”
郑南园先不回答,却转着脸去看郭地灭,两个人互相凝视,眼色中仿佛都带着种说不出
的感慨。
过了很久,郭地灭才慢慢地点了点头,郑南园才回答:“那一天也是四月十五日,只不
过已经是十六年前的四月十五日了。”
四月十五就是孙济城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那一天,也正是十七年前郭地灭和李将军从这
个世界上消失的一日。
郑南园说:“那一天李将军和郭地灭相见,高夫人赶去,三个人起了争执,后来高夫人
受伤断臂,怒极之下,愤然而去,可是郭地灭和李将军也受了伤,李将军中了高夫人一掌,
伤势更重。”
他说得也不太详细,因为他也不愿意揭穿这一段本来就不足为外人道的私情。
但是他却说出了元宝和萧峻至今都无法明了的一个重大关键。
“这件事已经过去多年,本来我已经不愿提起。”郑南园说,“可是其中有一点关键,
现在我已经不能不说出来了。”
他知道每个人都会听他说下去的,所以先打开一坛酒,喝了一大口,才接着道:“那一
天他们相见时,都没有带部属从人,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