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串的问语,当场将札克怔住,他不是不会想,这么大的人了,他哪能没想过这问题。
只是,在他的记忆中,连一点点影子也没有,他也曾以此问过他的师傅,每问均遭到师傅严厉的斥责,一而再,再而三,终于他连问也不敢问了,可是这问题却始终盘绕在他的脑际,得不到答案!
他也曾因此痛苦过,烦恼过,前年他因武功精进,跃升为札萨克大喇嘛时,他师傅终于编了个谎,告诉他说:“他原本是一路边弃婴,被他收养长大!”
这本是一个十分圆满的谎言,他师傅若早两年告诉他,他也信了,因为这并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何用得着斥责?
迟两年再说,札克不得不猜疑,但是,猜疑有什么用,没凭没据更没地方打听,他只好自我安慰的相信了!
然而,经白珠这么一提起,他又怎能不当场怔住?白珠一看情形,心知计成八分,忙又接口道:“札克,人生在世连父母是谁都不知道,那还算人吗?如若再有什么仇怨?而为人子者竟不闻不问,父母亲人在九泉之下,怎能瞑目?”
札克一怔之下,无形中已停了攻击,经白珠这么绘声绘色的一说,他仿佛当真看到自己的父母,被人杀害,遍身污血地站在眼前,心中一痛,鼻子酸了,眼泪更是扑簌簌地流了下来!
白珠一看,大功告成,没等札克有所思索,忙又道:“札克,你想知道吗?那就赶快助我将我薛叔叔救出!”
札克一听,突道:“我不救他,我放你一命,我保证送你返中原,你告诉我!”
白珠一愕,暗叫不妙,别功亏一篑才冤呢?可是眼珠一转之下,立即计上心头,但听他道:“你不救他,你永远不知道!”
札克哼了一声道:“你别想逃出我的手去!”
白珠毫不在意地道:“你的身世我又不知道,我薛叔叔昨天告诉我,他一见到你,就仿佛认识你,他说你很像他的一位朋友,也是这么高个子,方头大脸,他说是姓……”
“姓什么?”札克禁不住追问!
白珠说得活龙活现,哪怕他不信,一听他追问,遂道:“姓什么我一时也忘了,还是赶快将他救出来,问他比较详细点,如若不救他,宰了我也是白费!”
札克十分为难地沉思半晌,终于喝道:“赶快!再迟就来不及了!”
白珠一听大喜,忙紧随札克而去。
就在这生死关头,他们赶到了,白珠两声惊急呼叫,大铁门已关了一半多了,白珠只急得一颗心往喉头跳,因为他知道这铁门一关,薛仇就没命了!
待薛仇从里面急急奔出洞口时,大铁门又关进了两分,一个人的身体已无法从这狭窄之处奔出,要说这铁门就此停住,薛仇或许能强挤而出,然而,铁门仍然在往里缓缓移动,若强行挤出,不被大铁门压成肉饼才怪。
这真是一线之隔,眼看就要阴阳殊途,生离死别,白珠只急得魂飞魄散,眼泪汪汪板住铁门大哭大叫不已。
白珠微弱之力,岂真能板得住这用机簧牵引的万斤大铁门!
倏听一声断喝,紧接着一股强猛无匹的劲风,从洞里吹出,白珠一惊松手,人却被劲风吹得倒出丈许开外!
可是,待他从地下爬起定睛看时,薛仇不是好好地站在洞口吗?白珠还自不信,揉了揉睛睛,却听薛仇叫道:“白珠!亏你及早叫我,再返一步就给他们关在洞里了!”
白珠一听大喜,冲前扑到薛仇怀里道:“薛叔叔!你那是什么功夫?据他们说,这铁门一闭,里面烈火立燃,火若不熄,谁也没法开启这门!你……”
薛仇打了个寒颤,道:“我也没能力叫那门儿移开,我是使用了‘缩骨奇功’,将身子缩小了,如若再迟这么半分时光,纵有‘缩骨奇功’,想必也难逃一死!”
这时,天色已近黎明,浓雾也逐渐消散了,忽见札克远远站着,薛仇嘿嘿一笑道:“大喇嘛,请转告令师,解药我是非要不可,今夜这笔帐也非算不可,叫他打点着等候吧!”
札克脸上立即飞起一抹愧疚之色,白珠哈哈一笑道:“札克大喇嘛!你可以走了!我薛叔叔可不知道你的身世,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一个人,是他将你以货物般卖给老禅师的,你只要问他就知道,那人也不是生人,是罗矮子!”
札克一听,只气得双眼冒火,五内如焚,但他仍然一声不响地转身走了,原因是白珠总算还没完全骗他,到底他还是指示了他一条明路,他相信从罗矮子口中,定能获知自己的身世。
白珠说的,薛仇一点也不懂,待白珠详细告诉他后,他方知底细,立即就要进城去惩戒罗矮子。
白珠忙劝阻道:“薛叔叔,不用我们去了,札克此去,他就有得受的了,罗矮子实话实说,他也受不了,若想隐瞒些许,那就非丢半条命不可!”
随后,白珠又道:“我想,我们还是暂时隐藏起来的好,尤其是你,如若你不现身,我相信谁也不知你还仍在世上!”
“札克难道不会去禀告他师父?”
“我量他也不敢!”
薛仇微一沉思,立即又施展开“缩骨奇功”将身子缩得与白珠一般高矮大小,白珠一见大乐道:“俄们再偷两套藏民孩子的衣服来穿上,帽子压低点,再把眉毛画浓点,嘴画大点,那就没人认识我们了!”
薛仇道:“可是说话呢?怎么办?”
白珠一愕,良久方道:“那就只好装哑巴了。”
二人相视而笑!
午后,布达拉寺门口,果真来了两个藏民富家小孩,脖子上还各挂着一串串黑木珠,粗眉大眼,阔嘴巴,好凶狠的相貌,这两个小孩当然就是薛仇与白珠伪装的,二人“巴!巴!巴!巴!”的,手牵手,在寺里走去。
刚到寺门,忽见寺门内跪伏着一人,正是那罗矮子,他本就高不满三尺,这一跪下更矮了,再一弯腰,根本就被门槛挡住了,在寺门外根本看不见。
薛仇心中一愕,他跪这做甚?
白珠忽地拉了薛仇一把,随着白珠眼色看去,罗矮子跪是跪着,只是双腿齐膝已断,流了一地的血!
二人只看得一眼,立即绕道走前去!
刚走过去,罗矮子也正好抬头,鼻青眼肿还是其次,满嘴血水,泊泊外流,而且,一张嘴就像没牙的老婆婆,往内凹了进去,一看就知他满口的牙齿,全给打碎了,也许连舌头也没留下呢?
这也是罗矮子一生,作恶多端,该得的报应!
忽见大殿上走出个红衣喇嘛,手里拿了两封银子,在罗矮子身前一放,另又给了一小包东西,大概是药粉之类吧!
罗矮子一声不响,磕了两个头,拿起银子纸包,就爬出寺门!
薛仇心想:“这罗矮子真是棺材里伸手,临到这般光景还要钱!”
忽地,那红衣喇嘛在身前一站,二人故作惊骇地往后退了一步,却见红衣喇嘛毕恭毕敬的合什打了个问讯,口中叽哩咕噜,不知说些什么?
二人当然不懂,可是他们明白,红衣喇嘛不外问他们哪里来的?来此何事?找人还是烧香还愿之类的话,只可惜他们不能说!
白珠故意的先用嘴“巴!巴”两声,随即胡乱的朝薛仇打了一阵手式,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子,往红衣喇嘛手中一塞,然后在寺前后指了一指。
这些个举动,全都为了要这位红衣喇嘛明白,他俩人是哑巴!红衣喇嘛见二人虽小,手头十分阔绰,已知二人是哑巴,遂也打着手式,朝后面经堂一指,摆了摆手,又点了点头!
白珠知道他是说经堂那地方不准去,知道吗?
那是喀萨喀老禅师的经堂,他哪有不知的,随点了点头,裂嘴一笑!待红衣喇嘛走后,二人到处看到处走,不知不觉似有意似无意地又走到那圆洞门里的平房来了,再过一个圆洞门,就是喀萨喀老禅师的经堂。
昨夜薛仇曾在此受了一肚子气,不由得又朝那平房看了一眼!
忽见平房前的地下,正蹲坐着个白发银髯老人,头发乱糟糟,胡子也乱糟糟,一身破衣,千疮百补,正在曝日下低头抓蚤子!
在这拉萨有名的布达拉寺中,出现这么个花子般的老人,不由薛仇不朝他多看两眼!
可是,当他看得第二眼时,薛仇当场就怔住了,一双眼死死地盯在对方头上,再也收不回来!
白珠拉了他两把,始终没拉动他分毫,他就像一眨眼工夫,已在这地上牢牢地生了根般。
好半天功夫,薛仇动也没动,一双眼更是眨也不眨,终于那乱糟糟的白发仰了起来,一双炯炯目光在二人身上瞄了一眼,又收回到身上抓蚤子去了。
看到老人家的面目后,白珠根本无所表示,可是,薛仇的双眼中,却已红如喷火,脸上亦已泛起淡淡金光,双手握得紧紧的,那指甲就像要嵌进掌心肉里去般的,形态十分骇人!
白珠一看到薛仇这般模样,他再也不敢拖他了,静静的稍退半步,守在身后,不过他心中也奇怪,薛仇会与这人有什么深仇大恨呢?
薛仇眼望着老人的头没再抬起,双眼不自觉的从上而下,瞄到了他的脚上,这一看,什么全都证实了,还有什么好迟疑的,但见他嘴皮微微动了几下,那白发老人的耳旁,立如蚊唱般,清晰的响起了这么一句话:
“独脚神乞,你好悠闲啊!”
白发老人闻声,从地上一蹦三丈高,落地后双眼却仰望着苍穹白云,口中喃喃如梦吃般叫道:“独脚神乞!独脚神乞……”
薛仇见他这般做作,还只道他有意伪装,遂冷然一笑,嘴唇皮又动了两下,那老人耳旁又听道:“老花子!你装的什么疯?”
白发老人通体一阵激烈颤震,口中又自叫道:“老花子!装……疯!老化子装疯!”
一语未毕,白发老人倏地伏地大哭,口中并叫道:“那一位高人驾临,请救救我,请救救我!既能使用‘传音入密’绝世神功,希望你救救我,告诉我我是谁……”
白发老人边叫边哭,哭声好凄惨,这根本不可能是伪装可以装得出来,不可能是伪装装得像的!
薛仇心中一怔,大感惊讶不已,独脚神乞,他曾见过两面,形态貌相可说与面前这老人一般无二,尤其那只独脚,如此坚实的挺立地上,除了说他少了一条缕花古藤之外,还有什么差别呢?
可是,这位白发老人竟欲求人救助,他仿佛已遗忘过去,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薛仇心想:“这其中定有文章,我必须查个明白!”
薛仇正欲举步上前,身后白珠忽然拉了他一把,薛仇回过头来看时,身后不知何时,却站着那喀萨喀老禅师,双眼没看二人,却凝注在伏地痛哭的老人身上,脸上却透着一抹诡异奸险的笑容!
薛仇微微一笑,暗道:“尚幸自己是使用了‘传音入密’奇功,要不当场露了马脚。”不过,他从老禅师那奸笑之中,更证实这很像独脚神乞的白发老人,与喀萨喀老禅师之间定有甚冤仇秘密!
喀萨喀看了老人一阵,忽朝薛白二人咕噜咕噜说了几句话!
他话没说完,白珠忽“呀呀呀”的大笑,边指着白发老人,边与薛仇胡乱打着奇里古怪的手式!
喀萨喀摇了摇头,又咕噜了一句,他这句话是说:“可惜!”因为二人虽经化装成小煞神似的,可是双眼中所散发的聪明颖慧光,却是寰宇罕见的。
终于喀萨喀朝二人招了招手,领先进圆洞门,来到经堂,喀萨喀请二人坐定,然后逐一的扳二人的小嘴,张看喉头。
二人就似傻瓜木偶似的,任由老禅师摆布,最后,老禅师似毫无把握的摇摇头,走进一间偏房内,从偏房取出一个玉瓶,倾出两颗丸药,塞到二人手中,并为二人倒了两杯清水,打着手式叫二人服下。
薛仇不知底细,哪敢胡乱吞服,可是,白珠却毫不考虑地往口中一抛,和水吞了下去!
喀萨喀微微一笑,就在他转身时,薛仇惊骇莫名的嘴皮子连动之下,白珠耳边已响起他的声音道:“你怎么啦?这么冒失,你知道这是什么药?”
白珠朝薛仇扮了个鬼脸,突然在薛仇眼下一摊手掌,那粒丸药,仍然完好如初,端端正正的在掌心中!
薛仇一怔,白珠究竟鬼计多端,一举一动,他连想也想不到,于是,在喀萨喀将玉瓶送入房,二次走出时,薛仇也装模作样的将丸药吞了!
白珠见薛仇吞下九药后,立即起身告辞,喀萨喀也笑脸相送,可是,待二人走出圆洞门后,喀萨喀立即朝里一呼,札克从里面走了出来。
只听老禅师道:“札克,你跟踪两个小孩,大概他们离寺不远就会昏倒,你给我将二人从后面背进寺来,我很喜欢他们!”
札克尊命走出,追踪二小,可是他急速的追至寺门外,却那有二小的影子,通往拉萨城长长的一条,无遮的官道上,亦没看见二小人影,札克惊愕不已,赶忙回报喀萨喀老禅师。
老禅师听札克回报,却大不以为意,道:“他们或许还在寺中玩耍呢?你就在寺中找找吧!”
札克也以为如此,错非如此,难道他们还会飞上天去,然则,集十数人在全寺中寻了个遍,也没看见二小人影!
喀萨喀闻报,心中也不由呼怪不已,忽的他记起平房中的白发老人,难道白发老人将二小藏起来啦?
于是,喀萨喀领着札克,来至花园中,白发老人已不在屋前,二人沿着一排平房,每间搜寻,直到最后一间,也就是白发老人所住的一间,除了这间之外,每一间都没有二小的人影。
喀萨喀在窗外向内一望,白发老人正坐在室当中地下,一手执着一支尺来长的树枝,一手以姆指二指斜张,正在相互拼搏,看他那聚精会神的样子,及双手拼搏的激烈,就仿佛是正在研究什么至高无上的武学般的,那双手的互搏,就更像是一对小人在生死搏斗。
喀萨喀一时之间,不禁呆住了,因为他已看出,那执着树枝的手,正使的是威猛无俦的“藤蛇杖法”,而空手的姆食二指,每招每式,无不像煞了穷家帮中镇帮之宝的九招大擒拿手。
喀萨喀越看越紧张,越直越激烈,终于连此行的目的他也忘了,呆呆的凝视老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