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 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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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 系列- 第1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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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即使如此,人力怎可抗天?

    离世的刹那,他不甘地睁着眼睛,只看到身侧玉座上那双黑色瞳子里深远的悲悯和哀怜。意识开始涣散的时候,苍白的小手覆盖上了他额头那个六芒星的印记——那还是他解救出神时候、神赐予他力量的表记。低缓吐出的吟唱,祈祷着灵魂的彼岸转生——回想起来、在离天宫内那么长久的朝夕相伴里,居然还是第一次听到神开口说话。

    “宽……宽恕我。”心境陡然一片清明,他低语,一生执迷的心魔终于刹那勘破。

    “我宽恕你。”耳边忽然听到神回答,那个苍白的女童俯下身来,静静地拥抱衰老的帝王。肉体死亡、灵魂腾空而起的瞬间,一统云荒的帝君眼角流下血一样的泪——那是他一生戎马征战中从未有过的泪水。

    神可以宽恕,因为她拥有人所没有的东西:时间和永恒;而他,即使想要赎罪,却已没有多余的力量和生命。

    三百年过去,他终于重新回到这里、跪倒在玉座前吻那只幻化万物的手,请求神的宽恕——宽恕由于他当年的狂妄和无知、给神袛和整个云荒带来的苦难。

    “怀仞,”神的手冰冷如玉,小小的手指上带着一枚银色的戒指——他知道那便是神之右手力量的象征。那只手抬起来,指给他看九重门外的天空:“去到那里,把一切错乱的、颠倒的都回复于原处——让这个云荒,回到最初平稳繁荣的样子。”

    “谨尊神的旨意。”金甲剑士轻声低语,用手捧起神之右手,恭谨地低首轻触。那个瞬间,心中惊涛骇浪翻涌而过。

    随后怀仞长身站起,不敢在神面前转身,只是拉着尚自发怔的同门、握剑一直后退到白玉宫门外。低声念动咒语,就在眨眼之间、被玄锋劈碎的白玉高门一块块从地上反跳回来,在虚空中拼凑、凝定,转瞬组成了完好的宫门。

    “神,请等待。”用咒术将离天宫封闭,怀仞静静隔门低语,“我将带着您所希望的一切归来。”

    玄锋目瞪口呆地看着同门前辈,一直目中无人的黑衣少年、第一次觉得云荒上存在着高出自己甚多的力量。等那道破碎的门恢复原型,不可思议地、他伸手碰了碰大门——玉石的质感冰冷而坚硬。

    “怎么……怎么可能做到?”玄锋转过头,结结巴巴,“前辈,你不是剑圣门下么?”

    怀仞从第九重门前转过身,看到身侧年轻人同样金色的眼睛,忽然眼里有掩不住的苦涩笑意:“我当然会术法,很久以前我就会了……你并不知道我到底是谁。”

    遗民们众口相传的英雄。冰国开国的御风皇帝。

    多么可笑的事情……多年以后,他必须回到这个起点、将所有错误的结果纠正。

    就如——就如五十年来下的有输无赢的棋,每一步,都无法逃出神的预计。

    不想再被满怀疑问的少年追究,怀仞握剑大步走向重重深门,黑衣少年只好纳闷地跟上。

    在走出最后一道门时,外面的阳光穿过高高的宫门,照射到了怀仞的脸上,他下意识抬手急挡——那样轻柔的光线、却刹那间让剑士泪流满面。

    “怎么了?”跟得正急的玄锋收不住脚、几乎撞到了怀仞身上,诧异。

    少年无法理解面前这个五十年没有见过阳光的男子的心情——怀仞用手挡住眼睛,让光线一分分透过指缝:新的世界展现在握剑而出的剑士面前。然而这个支离破碎的世界、却是他一手造成。如今,他就要回来将它带入新一轮的急流。

    “前辈,你在看什么?”适应了光线,怀仞却久久地伫立,直到玄锋沉不住气。

    “你看。”怀仞放下了手,金色的眸子里闪着光,回身看着九重门内庭院里伫立的对面巨大雕像。那雕像是如此之巨大,在九重门外回头看去、依然在最中心的地方俯瞰四方。

    那是一座巨大的白玉雕成的神像——一对面容相似的神背向坐在蟠龙围绕的玉台上,外貌都是最盛年的男女——那便是传说中从开辟天地的天神体内分裂出的孪生兄妹:创世神和破坏神。女身神态安详、垂目举手,平举的右手心里有一处六芒星的印痕,其中悄然绽出一朵金色的莲花,象征着握有创世之源;男身扬眉怒目,左手持辟天长剑,拔剑出鞘,凌空欲劈,剑身上鲜血滴滴坠落,暗喻毁灭的力量。

    蟠龙缠绕在莲台上,吞吐着青色的宝珠。

    那便是云荒亘古以来流传的故事——神之右手,魔之左手。海皇。浮于海上的云荒,四围都是龙神的领土,而大陆上、孪生的兄妹司掌着创造和毁灭的两种力量,平衡着天地、繁衍着万物,让这片土地上枯荣代代流转不熄。

    作为云荒最高贵和神秘的所在,离天宫内的神像也是巨大而奢华的,几乎倾尽了天地间的珍宝来修饰——创世神黑瞳用最珍贵的黑曜石镶嵌,据说是从碧落海最深处六万四千尺的深渊中打捞上来,琢磨而成。无论子民们从哪个角度仰望,都觉得神袛的眼睛正看着自己,深远得看不到底。

    怀仞站在巨大的神像下静静凝望那美丽庄严的面容,一时间居然无法移开脚步。

    那一瞬间,因为额心封印破解而复苏的前世记忆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同样复苏了过来——多少年前,御风皇帝也曾站在这里仰望着神袛吧?日月从慕士塔格背后升起、又从空寂之山落下,那个孤独的帝王一直站在这里凝望着高高在上的神像,从英年风发直至垂垂老矣。

    那个瞬间,陡然有什么深切的刺痛一直钻到了心底,剑士几乎要跪倒在天地之间——俯瞰的狂妄,仰望的景慕,偏激的执迷,狂热的爱恋,以及最后那样深沉的绝望……前世今生的记忆如同洪水汹涌而来,几乎将他的击溃。

    “前辈?”玄锋一直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却也感觉到了怀仞的反常,小心翼翼。

    金甲的剑士忽然间从胸臆里长长吐出一声叹息,转过身去:“走吧。”

    “嗯。”黑衣少年跟在他身后,看着这个幽国的英雄,又看看神像,忽然道,“真奇怪——神居然不是这样的美丽女子?我刚看到那个孩子的模样,真的吓了一跳呢。”

    “……”怀仞再度停住脚步,回望那座神像——迎上他的,依然是纯黑的看不到底的目光。然而那样的面容却是绝伦的,有着天地间最美的一切的光辉——如果,神回复到力量最强盛的时候,形貌便是如此么?然而孪生兄妹彼此消长,创世神如若力量增强,破坏神如何还能维持这样英俊青年的外表?

    ——那是可能并存的么?

    “当然可以。”忽然间,某个声音轻轻回答,居然是从神像嘴里吐出。

    那个巨大的玉石雕像目光流转,看着怀仞,白玉雕刻的面容上忽然有了微笑。

    “怀仞,你知道这个天地是平衡的——然而,最繁华的时候该是什么样呢?”创世神的力量透过九重门,通过雕像之口回答着即将远行的剑士:“不,不是如你所想的那样,我的强大而哥哥就必须衰微——那将是一个稳定而旺盛的均衡。更迅速的创造,更迅速的消亡,天地间一切始终维持在极大丰富、却不过剩的层面上。到了那个时候,我和哥哥的力量便能同时达到最强的平衡。”

    “神。”虽然有五十年的相伴,怀仞依旧有些迷惘地看向神袛,“我不明白。”

    黑曜石雕刻的眼睛微微垂落,注视着金甲剑士,神像唇角绽出一个微笑:“其实说起来也简单:平天下,养百姓,致太平,戒奢靡——这些,等你坐到了王座上再说吧。”

    雕像的手缓缓抬起,指向西方尽头,手指上那枚的银色的戒指奕奕生辉:“快去吧。我哥哥在等你,你的族人在等你——你的敌人也在等你。”

    “是。”最后对着神袛行了一礼,怀仞头也不回地握剑而出。

    ―

    -冰封祭坛-

    怀仞握剑离去,九重门后的深宫里,又回复到了一贯的宁静。

    在空白一片的庭院里,女童一个人坐在玉座上,静静面对着那一盘残局。上面,一个个虚幻的棋子犹如水晶般闪烁,可对弈的人却已经不在。

    “怀仞。”小手拈起那枚“王”,漆黑的瞳子注视了片刻,忽然间有轻微的叹息从神嘴里吐出。叫出那个名字的刹那,想起的却是数百年前那个帝王——人都说天意难测。然而对神来说,人的心、却同样也是难以把握。

    就如那时候她根本没有料到、御风作为一个凡人,居然敢作出这样渎神的疯狂举动。而三百年后临别那一刻,通过玉像的眼睛注视远行的剑士、那个瞬间她在这个幽国人眼里捕捉到了和百年前同样的情绪。如今,怀仞一去千里……又会作出什么样的事呢?

    神在瞬间移动到了神像侧面,悬浮在空中,静静注视冰国人三百年前雕琢的这座神像。

    那样美丽的面容……几乎极尽人世所能想象,将所有丽色赋予了这个女神。这就是人想象中神袛的模样?创世神漆黑的瞳子里,陡然有微弱的笑意,转过眼睛,看着另一面的孪生兄弟:同样白玉雕琢的面容,除了眉目间弥漫的杀气、容貌是及其相似的,只是不同于妹妹纯黑的瞳子——哥哥那一对眼睛,却是金色的。

    宛如幽国人所拥有的金色眸子。

    怀仞,甚至那个莽撞的少年刺客,都有着这样的眼睛。

    “哥哥。”神在虚空中伸出手来,轻轻触摸孪生兄弟冰冷的面颊,低低呼唤——宇宙洪荒以来,他们就这样相互依存,从未片刻分离。然而这三百年,被分开禁锢在两处,不知道被哥哥如今衰弱到了什么样子——或许,真的萎缩到连“实体”都无法维持了吧?

    怀仞……怀仞会不会如御风一样,趁机进一步伤害破坏神?或许他会守住对自己的诺言,然而那些遗民和冰国人,那些视哥哥为灾祸之源的凡人,会不会一时短见、再度犯下如此可笑和巨大的错误?

    人心是那样难以猜测。

    “嚓”。轻轻一声响,掌心那枚虚幻的“王”,在神的手心片片碎裂、消失无踪。

    -

    西方尽头,空寂之山的皑皑积雪中,有鲜血如梅花绽放,泼洒得四处都是。

    靴子踩踏在结了冰的血上。怀仞低头看了看雪上到处散落的残碎尸体,蹙眉。

    那些尸体,一大半是各色服饰的遗民青年,间或有盔甲鲜明的冰国战士和锦衣玉袍的术士。他脚下踩住的、就是一袭饰有旋风图案的黑袍断袖,里面苍老的手已经变成了青紫色。似乎是被极其凌厉的剑法一切而下,断口处居然平滑如玉。

    怀仞眼睛瞬间凝聚——那样的服饰,标明了这只断手的主人的身份。

    那是六长老之一的“风”——而连着半边身子切下这只手的剑法,无疑出自于剑圣门下。

    “师姐!师姐!”身后的黑衣少年不知何时已经跑了出去,大叫着扑向雪地上一袭破碎白衣,不顾一切地将那个脸色苍白的女子抱起。然而那个身子轻得反常,玄锋微微一用力便“噗”地将同门从雪中抱起——竟只有半截身体。

    女子美丽的腰身被奇异的力量截断,那个巨大伤口竟是诡异的烧伤。

    在冰天雪地的空寂之山上,居然有烈焰凭空燃起、将剑圣门下的女子生生焚化!——那是六长老之一的“火”?

    一路从镜湖中心的伽蓝帝都赶到空寂之山,可显然这里的惨烈恶战已经告一段落:剑圣门下的另一位掌门女弟子已经死去,六长老想来也无法全身而退——只不过,看起来冰国早有准备,六国遗民只怕无法实现这次的计划了……在看着玄锋崩溃般地抱着那个只剩一半躯体的女子呼号时,怀仞的脑子里却是冷醒地跳出了这样的判断。

    在站到这个杀场里时,他惊讶于自己居然可以这样置身事外地旁观。

    或许,那只是因为他脑海里的记忆已经复苏,另一个自己同时复活了——对怀仞而言,这是一场对于自己族人的血腥镇压和屠杀;然而对于御风皇帝来说,这不过是一场试图挑战他的帝国的动乱罢了。

    他站在雪地上,听着远处依稀可闻的刀兵和吟唱声,却是冷冷不动声色。那个刹那、仿佛他真正的灵魂跃出了这个躯壳,在更高的地方俯视着躯体里的两个“自己”。

    前世今生宛如梦幻。帝王英雄,更不过一场空中之空、梦中之梦。

    而如今的他,将为何而拔剑?他的剑,又如何能刺破那一场虚空。

    雪地上,血流如注。站在这个修罗场里,前来助战的幽国剑士,却长久地提剑沉吟。直至看到那个黑衣的少年猛然放下了女子尸体,拔剑冲向远处尤自混战的人群——年轻脸上那种不顾一切的杀气和悲痛,陡然间将怀仞散漫的思绪拉了回来,他跟了上去,进入战场。

    祭坛不远处,结下了一个六芒星的阵。冰国六长老只剩下了四位,然而集结的上百遗民也只剩下寥寥。六芒星上两个位置已经空了,剩下的四位长老守着四角,挥舞着手中的法器,黑袍飞扬,不间断的咒语从苍老的唇间吐出,伴随着凌厉变幻的手势——金、木、火、土,六合之间的四种力量被他们熟练地操纵着,杀戮向尤自困战的遗民。

    这段通往祭坛的血路已经延续了几百丈,然而眼看封印破坏神的祭坛就在咫尺开外,那些遗民却已经没有余力,只是被四位长老和冰国战士的攻势逼得不停往中间退,已经开始无法招架那些攻击。可黑衣少年玄锋一加入,猛然让那些垂死挣扎的遗民振作了精神。

    “住手!”在双方再度开始新一轮的激战时,忽然间金色的光芒风暴般卷起,在冰雪上刺得人睁不开眼睛。刚要接触的两股力量同时反向弹了开去,重重击在各自的护壁上,让冰国长老和六国遗民都踉跄着倒退回去。

    “前辈!”玄锋扭过头,看到了出手的正是怀仞,不由得眼睛一亮,转头热切地对着残留的同族大喊起来,“你们知道他是谁?——他就是怀仞!五十年前孤身前往离天宫的英雄怀仞!他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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