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抬眼循声望去,只见“上清宫”侧门内走出一名老全真,身材枯瘦,四目凸睛,钩鼻薄唇,稀疏疏的几绺胡子,一看就知道是个深具城府、颇蓄心机之人。
枯瘦老全真真凸睛精光闪射,一扫四道,冷然发话:“宫里正值早课,你们竟敢在此大呼小叫,难道不怕触犯门规?”
那肤色黝黑的道土上前一步恭声道:“启禀师叔,此人潜人‘南天门禁地,私会无垢师妹于前,又复直闯‘上清宫’二意欲干预本派规法于后,胆大妄为,欺我‘崂山派’无人,弟子们正要擒他、”
枯瘦老全真脸色一变,道:“无垢适才返回‘上清宫’,说是奉你二人之命,返来自领规法,难不成就是为了这件事?”
肤色黝黑道士躬身道:“正是!”
枯瘦老全真电地转过了脸,目中精芒直逼年轻人:“施主是哪派弟子,高名上姓,怎么称呼?”
年轻人道:“有劳道长动问,我不属于任何门派,姓什么叫什么也无关紧要,要紧的是事出误会,唯恐累及贵派那位女弟子,不敢不来拜谒‘上清宫’,妥作解释。”
枯瘦老全真道:“施主这事出误会何指?”
年轻人道:“我经过‘崂山’,久闻日出奇景瑰丽无匹,乃于夜半登上‘南天门’,今早日出,巧为贵派那位女弟子所见,正指责我不该擅登‘崂山’禁地。不料这两位道士适时来到,误以为我私人禁地跟贵派那位女弟子私会,不分清红皂白,立即命贵派那位女弟子返回‘上清宫’领罚,我不敢累及无辜,不得不赶来‘上清宫’请求拜谒,妥作解释。”
枯瘦老全真道:“是这样么?”
年轻人道:“这两位道长在此,道长尽可以问之当面!”
枯瘦老全真转过脸去,冷然投注。
那肤色黝黑道士躬声道:“回师叔,是这样。”
瘦削猥琐道士道:“启禀师叔,弟子以为,此人分明是跟无垢师妹私会……”
“住口!”枯瘦老全真冷喝道:“你二人所见,不过是你无垢师妹跟这位施主说话,怎可妄加推断,指为私会,三清弟子,清静无为,念头如此污秽,分明修为不够,去领门规,该作苦修的应该是你们。”
肤色黝黑的道士跟瘦削猥琐道士脸色一变,齐躬声,竟没敢再多说一句。
枯瘦老全真转过脸来微稽道:“失礼得罪之处,贫道仅代为赔罪,还望施主谅有宥!”
年轻人忙答礼,道:“不敢,道长得道全真,明辨是非,通达情理,令人敬佩!”
枯瘦老全真道:“贫道是真不敢当,‘南天门’确是‘崂山’禁地,但不知者本派不该也不敢加以留难,这件事就此打住,全当从未发生过。‘上清宫’正值早课,不便待客,施主请下山吧。”
年轻人微欠身道:“多谢道长再次宽容,当立遵法谕,告辞下山,但临去之前斗胆动问,贵派那位女弟子……”
枯瘦老全真截口道:“那是本派家务事,不便奉告,也一不劳关注”
年轻人道:“贵派中事,我是不便也不敢过问,但是事由我起,我不能不问个明白,以求心安!”
看来这个人挺死心眼儿的。
枯瘦老全真两道细眉一耸,道:“施主……”
年轻人壮容道:“道长,我倒不在乎什么,可是女子名节为重,尤其贵派那位女弟子是位三清弟子出家人,清誉更重过性命。”
枯瘦老全真双眉一落,道:“无量寿佛,施主能为他人着想,胸襟过人,令人敬佩。但请放心,贫道既不认为那是私会,无垢又何罪之有?”
年轻人立即肃容躬身:“多谢道长,告辞!”
话落,身起,贯日长虹般飞射而去。
这不但见所未见,而且闻所未闻的高绝身法,又看傻了四个道士。
枯瘦老全真神情震动,面泛惊容,望着年轻人飞射不见,道:“当‘南天门’方向啸声裂石穿云之际,我就已目睹他驰来‘上清宫’的绝世身法,当时还以为是老眼昏花,如今再次目睹,始信所见不虚。”此人年纪虽轻,修为当世少有,岂是我‘崂山’一派的能敌,偏你二人不知天高地厚,竟要擒他问罪,岂不是存心为‘崂山’招祸,存心坏本派的大事?”
肤色黝黑道士跟瘦削猥琐道士走过神来忙躬声:“弟子等愚昧,弟子等该死!”
枯瘦老全真冷哼一声道:“你二人是该死,要不是我及时出现,喝止你出手,只怕你二人早已躺在这‘上清宫’门前了,还不跟我进去。”
他话落起身,四名中年道士立即恭声答应,跟着他进了“上清宫”偏门。
偏门里,是个小院子。
如今这个小院子里一前二后站着三个人。
后头两个,一色黑色裤褂,个头儿健壮,神情膘悍,腰头里鼓鼓的,一看就知道藏着家伙。
前头那个,是个中年人,穿的是海青长袍,团花黑马褂,人长得很白净,也挺斯文,但是眉宇间一股子阴鸷之气逼人,一双目光也相当森冷锐利。
枯瘦老全真神色一转恭谨,上前一步,躬身稽首,叫道:“十爷!”
白净斯文中年人大刺刺的,做不为礼,淡然道:“我看见了。”
枯瘦老全真不知道是说真心话,还是奉承,道:“您见多识广,以您看是……”
白净斯文中年人道:“恐怕出不了那三家。”
枯瘦老全真脸色一变,道:“您是指傅、胡、郭。”
白净斯文中年人道:“当世之中,除了这三家的人,恐怕再也找不出这样修为高绝的好手了。”
枯瘦老全真面泛惊悸之色,道:“就是没法肯定他是哪一样的。”
白净斯文中年人道:“怎么说?”
枯瘦老全真道:“胡家男丁少,傅家子弟不可能出京来,要是有人出了京,您也不会不知道。至于郭家,自从当年无玷玉龙’率众归于海上之后,承袭了‘海皇帝’,廿年来,‘南海王’确是纵横七海,脾睨三洋,但是他们的人从没有上过岸……”
白净斯文中年人道:“这么说,这一个不是这三家的人?”
“不!不”枯瘦老全真忙道:“十爷您见多识广,又怎么会看走眼,我的意思是,没办法肯定他是哪一家的,就没办法决定怎么付。”
白净斯文中年人道:“怎么,应付这三家,还有什么不同的手法?”
枯瘦老全真道:“您这是考我,傅家承袭神力候爵,世代簪缨,加上当年拥主有功,当然是自己人。
胡家虽然如今仍跟傅、郭两家并称于世,但是傅、胡两家自当年结亲之后,等于已是一家,当然也是自己人,只有郭家,至今不服王化……”
白净斯文中年人淡然一笑道:“老道长,这种事不劳你操心,怎么应付他们,是官家的事,你崂山只听命行事就行了。
枯瘦老全真忙道:“是,是,其实我只是怕……”
“怕!怕什么?” 白净斯文中年人微一笑,道:“不错,这三家,不论哪一家跺跺脚,都能让地皮震颤,可是你‘崂山’身后头背的是天下第一家,还有什么好怕的?”
枯瘦老全真微一怔,旋即面泛得色,眉宇间也有一股掩不住的骄傲,忙道:“是,是,您说的是,这是崂山一派的天大造化,无上荣宠。”
白净斯文中年人道:“你也不用这么说,这也是官家的借重你‘崂山派’,只要你们尽心尽力好好当这个差,不会亏待你们的。”
“是!”枯瘦老全真稽首躬身,头都快碰着了地,道:“是,还要仰仗十爷。”
白净斯文中年人脸上微现沉重之色,道:“不管怎么说,这时候出现这么一位人物,不管他是哪一家的,都不能掉以轻心,走,跟我去问个清楚去。”
枯瘦老全真恭应一声忙道:“容天云给十爷带路。”
一稽首,抢先一步行去。
白净斯文中年人带着两个黑衣汉子跟了去。
那四名中年道士则走在最后。
过一扇窄门,一个大院落呈现眼前,这是“上清宫”的后院所在,在大殿之后,只见花木棱疏,长廊纵横,一间间云房排列整齐。
后院底,座北朝南,一间大云房前左右各一的肃立着两名中年道士。
枯瘦老全真天云行到,两名中年道士恭谨稽首,天云老道则面对云房,扬声发话:“启禀掌门师兄,云十爷到。”
话声方落,人影闪动,云房门口已多了一名老全真,长眉细目,黑影五绺,一双细目中精光闪射,颇有慑人的威仪。他微稽首:“天鹤恭迎云十爷!”
白净斯文的云十爷这回微抱了双拳:“不敢,该是云中鹄拜见掌门!”
长眉细目,黑髯五绺的天鹤道长再稽首:“不敢当的是天鹤,十爷请广云十爷云中鹄微一欠身,进了云房,天云老道跟了进去,两名黑衣汉子跟四名中年道士则留在门外。
云房中窗明几净,檀香袅袅,长剑高悬,“南天门”上的那位美道姑,赫然正跪在云床之前。
天鹤道长脸色微沉,道:“拜见贵客!”
美道姑跪势不变,向着云床微低头:“见过云侍卫、师叔!”
天云道长神情冷峻,没说话。
那位被称为云侍卫的云十爷云中鹄,微抬了一下手,淡然道:“不敢当!”
天鹤道长客气得近乎恭谨,抬手欠身,肃客人座,等那位云侍卫云中鹄大刺刺的坐下之后,他才盘膝坐上了云床,天云道长则站立一旁,天鹤没让他让,云中鹊也没让他坐。
只听天鹤道:“十爷看见那人了?”
云中鹊微点头:“看见了!”
“十爷可曾看出他的来路?”
云中鹄看了看美道姑的背影一眼,道:“难道掌门还不知道?”
天鹤道长冷然凝望美道姑:“她坚不承认认识那个人。”
云中鹄轻“哦”一声道:“是么?”
这声“是么”,是对天鹤,也是对美道姑。
只听美道姑道:“启禀掌门师叔,无垢说的是实情。”
云中鹄 “我听他说,他是昨夜登上‘南天门’看日出的,不想今早碰见仙姑。”
美道姑无垢说:“他说的也是实情。”
“难道仙姑就不觉得太巧了些么?”
美道姑无垢道:“我不能不承认,是巧了些!”
“仙姑的确不认识他,也从没见过他?”
“是的!”
“他总该告诉仙姑,他姓什么,叫什么了。”
“没有。”
“仙姑也没有问他?”
“问过,但是他没有说。”
“但愿仙姑说的是实情实话,否则此时此地出一点差错,云某担待不起。”
“我说的是实情实话,没有人相信,我也无可奈何。”天鹤道长长眉一耸,冷然沉喝:
“大胆……”
云中鹄抬的拦住了天鹤,道:“我宁愿相信,云某我奉命来此办事,仙姑要是知道什么,不肯告诉云某,那仙姑是害了云某。”
无垢道:“我跟云侍卫无怨无仇,怎么会、又怎么敢害云侍卫,我是‘崂山派’弟子,更不敢做背门叛派的事。”
只听天云道长冷笑道:“你还知道你是‘崂山’弟子,不敢背门叛派,违抗掌门令谕,你以为那又是什么?”
无垢道:“弟子不以为那是背门叛派,而是掌门令谕“大胆!”天鹤道长怒喝道:“还敢跟你天云师叔抗辩,故不论你是不是认识那个人,是不是有不守清规的私会事情,你既在‘南天门’,对‘南天门’便有守护之责,今竟容外人擅人我‘崂山’禁地,便是有罪,罪上加罪,你就该云中鹄轻咳一声截了口;“道长,赏罚贵派弟子,本是贵派家务事,云某这个外人本不便干预,但是贝勒爷即将驾临,大事为重,可否等我们贝勒爷来到,跟道长议决大事之后,现作处置。”
云中鹄这一番话,表面上听来是一回事,但是骨子里却是另一回事。
那另一回事,天鹤懂、天云懂,甚至连美道站无垢也懂一半。
天鹤道长立即欠身:“十爷既有所命,天鹤敢不敬遵!”
云中鹄道:“那就还请仙姑在‘南天门’多委屈两天吧!”
天云老道躬身答应,转望美道姑无垢,沉声道:“还不跟我走!”
美道姑无垢低声答应,向着云床上的天鹤道长俯身一拜,站起来转身行了出去。
天云老道向天鹤道长、云中鹄各施一礼,紧随着无垢身后出了云房。
望着美道姑无垢跟天云老道出了云房,天鹤道长收回目光道:“十爷,不知道贝勒爷大驾,何时莅临崂山。”
云中鹄道:“也就在这一两天了。”
天鹤道长微皱眉锋,忧形于色,道:“天鹤连这眯小事都没给贝勒爷办好,不知道到时候怎么跟贝勒爷交代,而且这孩子性情刚烈,真要逼急了她,我担心她会……”
云中鹄微一笑,道:“这个掌门只管放心,只等我们贝勒爷一到,我担保她会马上乖乖答应,而且,我还能担保,就算她再刚烈,也绝不会寻死自尽。”
天鹤道长轻“哦”一声,目光凝注。
当然,这是等云中鸽自道其详。
云中鹄微笑摇头,道:“事关天机,也关系着我们贝勒爷的大事,恕我不便,也不敢轻泄。”
这位云侍卫、云十爷既不便,也不敢说,天鹤道长自也不便、不敢再问,道:“天鹤还担心一件事。”
云中鹄道:“掌门人担心的未免太多了。”
天鹤道长道:“十爷应该也想到了,就是天鹤那位古怪难缠的师姐……”
云中鹄笑了笑,道:“这何止我想到了,我们贝勒爷也早想到了,也请掌门人放心,我们贝勒爷早有对策,到时候绝对让那位老人家心里舒舒服服,不但不会说一句话,而且还会给我们贝勒爷一臂助力。”
天鹤再度轻“哦”凝目,道:“贝勒爷当今之左右臂膀,文可安邦、武可立国,相信他一定有妙计良策!”
云中鹄微一笑,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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