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癸幸灾乐祸道:“就算是黄泉路,修罗鬼还不是照样来去自如。怕什么!”
客途笑道:“怕不怕永远不会是小鬼考虑的问题,爽不爽才是他的重点。”
他这话说得有一点暧昧,可是听起来又不会让人觉得太过暧昧,那些懂得奥妙的人已经在心里偷笑。
即使在此扑朔迷离的时刻,小桂他们依然是老神在在,从容如故,四个人皆无出任何意表之外的惊讶,这等子沉稳镇定的功夫,的确令武当诸子看在眼中更加佩服不已。
“他说要伺候,咱们就给他伺候啦?”小桂嗤弄道:“想见少爷我的人,居然敢要我移驾?有本事,叫他自己给少爷滚过来面圣!”
胡家兄弟异口同声道:“你认识那个老头?”
“不认识!”小桂大剌剌道:“就因为不认识,我才没必要买他的帐。”
客途寻思道:“你认为会是谁?”
小桂摇摇头:“没概念。不过,反正不会是好什么路数!”
小千顺手将一把牙签往桌面上撒去,然后仔细占起卦象。
有顷,他嘿然笑道:“果然又被你这个小鬼猜对了!我这个顺手卦,占得卦象是下艮上坎的蹇卦,主利西南、不利东北。用数九三,卦曰:‘往蹇来反’。意即:前往有难,回来无忧。所以,你决定不去,的确是明智的选择。”
“废话。”小桂扬眉嗤谑道:“这种事,哪还需要占卜。认识我的,会对我有利的老人,只有六十来岁,恐怕活得还不够老!剩下的,那些不认识我,却又示惠于我的老头,大概都是想从我身上发财,或者是来要我小命的家伙。事情就这么简单!”
这小鬼说得轻松,小千他们也直叫有理。只有那个福福泰泰的掌柜的,听得哑口无言,不知真假,只好在一旁强挤出尴尬的憋笑。
客途笑道:“得了,你这小鬼甭在这儿吓唬人。既然已经有人付过帐,咱们这就走吧!”
“正合孤意。”
于是,他们一行人在掌柜的和伙计们必恭必敬的远送下,潇洒的离开茶楼。
来到大街上,客途问道:“接下来,你这小鬼打算怎么办?”
小桂嘿嘿笑道:“人家都已经找上门来了,我若不留个机会让对方前来觐见,岂不是太对不起吃人一餐!”
这小鬼等着来人“觐见”的方法很简单,他挑中大街上最豪华的一家客栈走进去,非常海派的包下整座后院所有厢房,好整以暇的入内睡他的大头觉去了!
客途、小千和月癸没有一个人跟这小鬼客气,三人亦各自挑选自己中意的上房,进了屋摔上房门,先睡它个昏天黑地再说。
武当派诸子自见识过“风神四少”的绝学之后,这回,对他们四人无处而不自得的狂妄也算是大开了眼界。
“武当七星”和四位公子哥儿傻着眼相视苦笑,在店小二殷勤的招呼下各自觅处休歇,静观未来之变。
※ ※ ※
掌灯时分。
入秋的时节,天色暗得很快。
小桂等人刚在厢房主厅里用过晚膳,这会儿甫叫小二沏上一壶好茶,众人围坐厅中闲扯漫谈。
专门伺候这座包厢的小二,在门口躬身禀报道:“各位爷,外头有位老人家求见君少爷。”
“果然来了!”
众人齐齐望向小桂,武当诸子更是佩服小桂的神机妙算。
小桂面不改色的扬眉问道:“什么样的老人家?他可备有名帖?”
小二愣了愣,哈腰道:“来人年约六十出头,发须花白,模样像是大户人家的总管之属。他倒是不曾备妥名帖。”
这小鬼哼了哼鼻:“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想要求见,却没有名帖?你去问问他,看他懂不懂礼貌?”
武当诸子从来不知道,这小鬼耍起派头来,竟是如此刁钻、猖狂。听着他与小二之间的应答,就连一向将眼睛搁在头顶上的胡家兄弟亦不禁暗自咋舌。
专司伺候之职的店小二,早已见惯各种大老爷们财大气粗的嘴脸,对于小桂如此狂态倒不讶异,只是恭应一声退了下去。
江鸿飞伺机问道:“小桂,你如此态度,可是故意在试探对方?”
“佛曰,不可说!”这小鬼故做神秘嘿然偷笑。
客途、小千和月癸只管自顾自的喝茶,对于眼前之事毫不动容,仿佛这小鬼做什么都与他们完全无关。
无垢看在眼里,但觉三人镇定得似乎已趋近于“麻木不仁”的境界。
他不知该说这三个人是因为全然的信任小桂,所以处变不惊呢?还是,该认为他们三人因为事不关己,所以决定置身事外?
不多时,小二果然带着对方的名帖进呈上来。
“还算听话!”
这小鬼对于来人如此反应,尚称满意。
不过,他却依然高倨太师椅上,身子动都不动,显然无意接过这份名帖。
比小桂更积极抢著名帖的不是别人,就是刚才还一副无动于衷之态的月癸和小千。
他们两人同时伸手道:“拿来我看。”
小二本是持帖递向小桂,这会儿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异口同声的两人。
客途庄重的轻咳一声:“拿过来吧!”
小千和月癸并无异议的放下伸出老长的手臂,小二如奉伦旨的交出拜帖。
对于客途这种超乎言语的威仪,武当诸子也是越来越习以为常了。
客途打开拜帖看了一眼,随即,皱着眉头道:“陇山隐庐管家,宣福拜见。”
“没听过。”月癸已然皱起柳眉搜索记忆,不过,终于无功放弃。
“不认识!”小千亦是茫然的对等待着他回答的小桂摇了摇头。
“陇山隐庐?你们都不知道?这可有趣了。”
小桂若有所思的抬眼望着正厅天花板,沉吟不已。
其他人实在搞不清楚,他所谓的“有趣”,究竟趣味在哪里?
客途含笑望着武当七星及四大公子,问道:“不知各位可曾听闻过‘陇山隐庐’此号人物?”
“武当十一少”彼此相互对觑,最后,只能齐齐摇头表示莫宰羊。
小桂笑得别有含意:“嗯……,能够让武林三大家、十数来人无一知晓,也算是新闻。
这种人我当然要见,正好顺便增广见闻,不是嘛! ”
他这话是说给师兄听的,客途表示同感的点了点头。
白承志和江鸿飞交换一记若有所思的眼光,在他们的经验中,处理这类事件,小桂和客途二人的想法与态度正好与常人相反。
小桂冲着店小二挥手道:“去请这位宣福老大人进来。”
小二躬身应诺而去,不一会儿便领着一位长相平凡的花甲老人进厅。
老人捧着一方约有小孩人头大小的黄绫包裹在手上,入厅之后,他似乎有些讶于在座人数居然如此众多。
小二为来客奉上茶水后,识趣的自动退下。
小桂朝厅中无人占据的圆桌挥了挥手:“坐。”
“谢公子赐坐。”
宣福恭恭敬敬的道了声谢,小心翼翼的将手中包裹置于桌面上,这才拘谨的在桌旁鼓凳落坐。
小桂依然保持一派高傲,大剌剌道:“宣福,为了见我这个小鬼,你算得上是够卑躬屈膝的啦!现在,你总算见到我了,到底有什么天大的事,值得你受尽委屈非得见我不可?”
宣福恭谨道:“君少爷言重了!你我过去毫不相识,你会怀疑老朽实属正常,老朽并不觉得委屈。……”
“是吗?所以呢?”
宣福不在意小桂的打岔,接着道:“老朽之所以无论如何都要见到君少爷一面,乃是我家主人临终交代。老朽身为奴仆,恁是如何困难,必也得达成主人最后的心愿。”
小桂打了个哈欠,意态阑珊道:“你家主人何许人也?他临终心愿为何?与我何干?麻烦你长话短说可不可以。”
“是。”宣福对于小桂轻浮之态并不动怒,依然徐缓道:“我家主人原是经商之人,早年经由丝路时常往来于西域各国。由于晚年定居在陇山之西,所以自号陇山隐庐……。”
小桂再度打岔,笑咪咪问道:“不知道贵主人与陇山的地头蛇‘百毒门’,有何渊源?”
“百毒门?”
在场所有众人几乎全都不约而同的脱口低呼!
宣福瞪着一双茫然老眼,不解的望着小桂,显然不明白他言下之意。
客途、小千和月癸颇有默契的相视对笑,各自电念如飞的转动脑筋,推敲这小鬼心里究竟打着什么算盘。
无垢等人却是惊讶于小桂反应之快、联想之广的敏锐心思。
终于──
宣福呐呐道:“君少爷,什么是百读门?老朽从未听说过,我家主人怎么会与他们有渊源?”
“没有是吗?”小桂依然笑呵呵道:“没有就好。请你继续接着往下说吧!”
宣福果然继续开口,对于小桂如此时嗔时笑不太正常的表现,竟然无动于衷。
“正因为我家主人经常往来西域诸国……”宣福叹口气道:“所以才会在无意之中,巧得这项祸害。”
他的眼光随着语声,瞟向桌上包裹。
武当诸子不约而同问道:“什么祸害?”
客途他们却已经注意到,小桂的笑容变得飘忽诡异,似乎早已洞穿对方言语中的什么!
这小鬼以平静得异乎寻常的口气,毫无平仄的问道:“贵主人可是从西域异国,巧得了名为‘千佛塔’的宝贝?”
“千佛塔!?”
在场之人,仿佛覆颂着魔咒般,齐齐噎声低呼。
宣福眼光之中,第一次出现不一样的光采,嘴角略略抽搐着呢喃道:“你猜到了!你是如何猜到的?”
小桂以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过度冷静, 淡寞道:“说下去!”
宣福深吸口气,镇定道:“家主人巧得千佛塔,原来也只当它是个雕工精致的古物值得留作纪念,所以将它放在家中展示。直到某次,家主人有位至交好友到访隐庐,骤见此塔惊喜逾恒非借不可,主人才从友人口中得知,此塔竟是武林中人梦寐以求之宝。……”
小千哼然嘲笑道:“巧得是贵主人的这位挚友,正是习武之人,所以借了此塔,目的想练塔上所载之上乘武学。但不幸的是,他不知道如何走漏了消息,以致引起整个江湖武林的追杀。在此人重伤临危之际,偏又巧遇小桂的爹,因此来场临终托宝,请小桂的爹将千佛塔送回给你家主人,致使君家因而卷入莫名其妙的杀劫里,最后弄得家破人亡,是不是这样?”
宣福汗颜低语道:“正是如此。”
客途一反温和之貌,以和小桂相同的冷淡道:“如今,你家主人已死,却又叫你将千佛塔送来给小鬼,想再次陷害君家吗?”
“不不不!”宣福慌忙摇着手,辩解道:“你们误会了。家主人绝对没有陷害君少爷之意!当年,家主人收下千佛塔时,曾为怀璧其罪而感到不安。幸蒙君大侠允诺,绝不泄露此物下落,方得苟安。但没想到,君大侠一家反而因此遇害。家主人感念君大侠宁死绝不泄密的义举,总希望能对君家有所还报。当两年前,家主人无意中听说君家有后,你们不知道我家主人有多么高兴。打那时起,家主人便四处打听君少爷的下落,想将这座既有武林绝学,又暗藏大笔宝藏的千佛塔,私下赠送给君少爷,算是报答君大侠护生之义,也算是对君家一点点补偿。可是……”
他说到这儿,语声不禁哽咽,眼中见泪道:“我家主人却在那时候发现自己患了不治之症,他的病情急速恶化,没拖过半年就死了。主人至死都对不能亲自向君少爷谢恩、致歉,感到非常遗憾。所以老朽继承主人遗志,费尽心思打听君少爷行踪,无论如何都要完成家主人最后遗愿。”
胡堂欣感动万分道:“所以,送来此宝是你自己的主意啰?其实,你既然知道此塔藏有大批宝藏,大可占为己有,没有人会知道的,不是吗!”
“不不不!”宣福摇着手,惶恐道:“主人已经留给我足够安养天年的财富,我哪能做出这种不义之举。”
月癸问道:“就算你家主人不是个练家子的武人,不会贪图千佛塔上的绝学,难道他就没有后人可以继承那一大笔宝藏?”
宣福拭泪道:“我家夫人由于难产,早已过世。小主人又因瘟疫,在六岁时夭折,家主人因此看破一切,既未续弦,也没有其他亲属,只有老朽服侍他。所以,主人辞世后,便由老朽继承宣家的产业。这也是为什么,老朽一定要完成主人的遗愿之故。这是我唯一能够报答主人的方法啊!”
说着、说着,这个老宣福竟然声泪俱下,呜呜哭了起来。
众人俱已等候决断的眼光看着久不吭声的小桂,只见这小鬼脸上好像带了面具似的毫无表情。那种宛若冰雕般的冷静面容,竟令武当诸子打从心底冒出一股凉飕飕的寒意!
“打开它。”
小桂音调毫无起伏的突然开口。
宣福愣了愣,有些不知所云傻在当场。
“打开它。”这小鬼以一种超然的冷漠,重覆道:“我要看看这件令我家破人亡的‘宝贝’,究竟长得何等德性。”
宣福有些为难,嗫嚅道:“可是……,这样好吗?”
他眼光四下转了转,颇有当着如此众人之前“献宝”是否合宜的顾虑。
小桂冷冷嗤道:“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打开它。”
虽然,他并未提高声调说话,但是,在场之人全都感受到他语言中有一股难以抗拒的无形威严,以及一种窒人的压力。
宣福不可避免的窒了窒,终于勉为其难的缓缓解开黄绫包裹。
包裹内是一个黑檀木雕就的的正方形木匣,上面还挂着一把精致的小锁。
宣福自袖内取出已见斑驳的钥匙,打开木匣上的小锁。
除了小桂和客途,在场其他人全都不禁屏息望向盒内!
檀木盒中并无珠光宝气外泄,宣福探手小心翼翼的自盒子里捧出众人闻名已久的“千佛塔”。
那是一座高仅半尺,羊脂白玉雕成的七层宝塔,宝塔内外精工刻镂着或坐或站、型态各异的小小佛像。
见多异宝的白承志等几位公子哥儿,俱已忍不住发出赞赏的轻叹。
宣福表情丰富,感人道:“君少爷,请您收下这座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