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七郎笑道:“二格格舍得那皇族亲贵身份,舍得那荣华富贵……”
纳兰双眉一扬,道:“你以为我稀罕,我早就腻了,我宁愿做个自由自在的百姓。”
李七郎摇头说道:“二格格错了,做百姓并不自由自在,就拿这件事来说吧,金少楼兄妹就敢怒而不敢言,谁敢跟内城里的权贵闹?胳膊永远比不过大腿,只得忍着乖乖地离开这儿,像这,二格格能说百姓自由自在么?”
纳兰一时没说话,半天才问道:“那……你说我该怎么办?难道就罢了不成?”
李七郎道:“恐怕二格格只有罢了,王爷是二位的生身之父,除了罢了之外,二位还能怎么样?”
纳兰美目中泪光忽然一涌,跺脚说道:“这……这简直太不公平……”
李七郎笑道:“二格格,世上的事没那么多公平的,二格格要这么说,那金少楼兄妹该怎么办,我们这些草民又该怎么办?”
纳兰低下了头,旋即悲愤地道:“爹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这样……”
李七郎道:“一句话,为使二位收心死心而已。”
纳兰道:“收心死心,杀了金少楼兄妹就能让人收心死心?他错了,我两个怎么也不会收心,怎么也不会死心。”
李七郎道:“没想到二位这么真而深。”
纳兰娇靥一红,微微低下了头,道:“我也不知道所以然,其实,我还好,倒是他……”看了纳容一眼,没再说下去。
纳容凄然一笑道:“人家走都走了,还说这个干什么,放着咱们这个家,这件事也成不了,倒不如早些散了……”
纳兰又低下了头。
李七郎也觉黯然,觉得心头闷闷的,沉默了一下道:“其实,真说起来,王爷也是为二位好……”
纳兰猛然抬起了头道:“为我俩好也不能杀人呀,谁要沾上我俩谁就该死,天底下有这种事么?人家的命就这么轻贱么?”
李七郎淡然一笑道:“二格格,并不是谁沾上二位谁就该死,要是换了内城里的亲贵,或者金少楼兄妹生长宦门,出身权贵,那情形就截然不同了,像这种事天底下比比皆是,而事实上百姓的命也就是这么轻贱。”
纳兰道:“这太不公平。”
李七郎道:“我说过,二格格,世上公平的事没那么多。”
纳兰没说话。
李七郎接着说道:“不过,王爷也未免逞一时之意气,没多考虑,那几个护卫更是蠢笨无知,这种刀怎么能用,不等于告诉别人,人是万亲王府杀的么……”
纳兰冷笑一声道:“万亲王府杀两个戏子又算得了什么,怕谁?谁又敢过问。”
李七郎道:“二格格,官家固然没人敢管没人敢过问,可是离开这个官家那就不同了,跑江湖的谁没有几个朋友,跑江湖的朋友又谁不是练过几下,学过几手的,十之八九都能高来高去,江湖人复仇手法之可怕,我想不必我多说。二位一定听过不少,王爷跟那几个护卫不是替万亲王府招灾惹祸么……”
纳兰冷哼说道:“就是招了灾,惹了祸都活该。”
李七郎道:“再说对一般百姓,百姓们已然一忍再忍,固然敢怒不敢言,但是二位该知道这在百姓心中又将种下多少仇恨的种子,所以尽管王爷是为二位好,这种做法仍是大不智的下下之策。”
纳兰道:“你以为不是么?本来就是。”
李七郎笑道:“行了,二格格,可以消消气了,事既不能追究,好在金少楼兄妹也没有受到什么伤害,就全当它不曾有这回事吧。”
纳兰道:“你说得倒轻松。”
李七郎含笑问道:“那么二格格以为该怎么办?”
纳兰忽地歉然一笑道:“我心里烦,你可别在意……”
李七郎笑笑说道:“那怎么会,我知道二位的心情,再说我也不敢……”
纳兰道:“不敢?别把我也当成不讲理的人好么?”
李七郎笑笑说道:“那……是我失言,我知道二位跟—般内城里的人不同,要不然我也不会伸手管这件不关我的闲事了!”
纳兰道:“对了,我还没谢谢你……”
李七郎道:“别客气,我也不敢当,能为二位效些微劳,该是我的荣幸。”
“又来了。”纳兰眉锋微皱,道:“别把我两个看得那么高,咱们都是人,都一样,我始终没把自己当什么皇族亲贵,要不然我也不会……不会往天桥这戏园子里跑了。”
李七郎道:“就冲二格格这一句话,我认为我这件事没管错!”
纳兰道:“你本来就没管错,我兄妹感激……”
李七郎道:“那不必,二格格,是我自己要管这件事……”
—旁纳容突然插嘴道:“你知道金少楼兄妹上哪儿去了么?”
李七郎目光—转,凝望着他道:“贝勒爷问这干什么?”
纳容嗫嚅说道:“没什么,我只是想知道一下。”
李七郎道:“贝勒爷,我无法告诉您金少楼兄妹上哪儿去了,我可以告诉您另一句话,有缘,不必强求,无缘,强求不得,这句话您不会不懂。”
纳容口齿启动了一下,欲言又止。
纳兰却瞿然说道:“谢谢你,我受教了。”
“不敢当,二格格。”李七郎道:“万般皆天定,半点不由人,既然如此,过于强求的话,不但毫无所获,到头来反而徒招无穷烦恼与痛苦。”
纳容苦笑说道:“还等什么到头来,我现在已经够烦恼,够痛苦的了。”
李七郎道:“这—点贝勒爷就远不如二格格,男子汉大丈夫,要拿得起放得下。”
“听,哥哥。”纳兰道:“这才是男子汉大丈夫,跟人家多学学。”
李七郎笑道:“二格格这话让我脸红。”
纳兰笑了,笑得很爽朗,道:“你怎么知道我两个会来?”
李七郎道;“这不很简单么?别人都会每天往这儿跑,二位还能不来么?应该比别人跑得更勤才对的。”
纳兰没在意地笑笑说道:“你这个人很有意思,也很……我不知道该怎么说的好,总之我觉得你跟常人不同……”
“是的。”李七郎道:“我比别人多只眼,多只耳朵。”
“别玩笑。”纳兰白了他一眼,道:“我说的是真话,你这个人很讨人喜欢,让人很乐意亲近。”
李七郎道:“二格格,我受宠若惊。”
纳兰道:“说真的,你究竟是干什么的?”
“我?”俊七郎笑笑说道:“跑江湖,混饭吃,萍飘四海,浪迹天涯,没亲人,但到处是朋友;没家,却到处为家……”
纳兰神往地道:“简直令人羡慕。”
李七郎目光一凝:“令人羡慕,二格格认为我这种生涯令人羡慕?”
“怎么不?”纳兰道:“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有多好,假如能的话,我真愿意跟你换换。”
李七郎为之动容,道:“二格格的为人跟性格像极了一个人“谁?”纳兰道:“你说我像谁?”
李七郎道:“这个人也许二格格知道,当年的一位皇亲贵族,德怡郡主。”
纳兰一怔叫道:“你知道他老人家,那是我姑婆……”
李七郎“哦”地一声道:“怎么,德怡郡主是二格格的………”
纳兰道:“可不是么,她老人家的亲侄儿玉珠是我的姑爹。”
李七郎又“哦”了一声道:“原来二格格家跟……”笑了笑接道:“我没想到二格格家跟德怡郡主还有这一层亲戚关系。”
纳兰眨动了—下美目,诧声说道:“你怎么知道我怡姑婆的?”
李七郎笑问道:“我这个草民居然知道当年的皇族亲贵,二格格觉得很奇怪是不是?”
纳兰爽直地道:“我是觉得很奇怪。”
李七郎笑笑说道:“说穿了不值一文钱,二格格知道,德怡郡主早在当年就皈依三清,算不得皇亲贵族了。”
纳兰道:“这个我知道,怡姑婆是在白云观修行的,只是这跟你知道她老人家有什么关系?”
李七郎道:“当然大有关系,二格格请想,德怡郡主早在当年便已不是皇族亲贵,当然就可经常在江湖上走动,既然经常在江湖上走动,还怕人不知道么?再说,德怡郡主当年还曾随傅侯伉俪远赴藏边平乱,大名早已深刻在每一个武林人物心中,后世哪有不津津乐道的?”
这番话纳兰听信了,她点了点头道;“原来你是这样知道的,我说嘛,你怎么会知道我怡姑婆。”
李七郎道:“二格格,令姑丈如今……”
纳兰道:“我姑爹现在也是位王爷了,就是荣亲王,你问这……”
李七郎“哦”地一声道:“我只是奇怪,据说令姑丈当年曾神奇地失了踪,多少年没有消息,怎么如今又回来了,而且成了亲王?”
纳兰惊讶地道:“你也知道我姑爹当年失踪的事……”
李七郎道:“也是在江湖上听人说的。”
纳兰道:“那我就不清楚了,反正我姑爹如今人在内城,而且是位亲王没有错,听说我姑姑嫁我姑爹的时候,我姑爹还不到三十岁,要说回来嘛,那也该是很早以前的事了。”
李七郎道:“那是,那是……”
纳兰道:“说了半天,你还是没告诉我你是个干什么的。”
李七郎道:“我不是说过了么,我是个……”
纳兰道:“你刚才说的我听见了,我知道,可是你没说,你究竟是个干什么的啊,譬如唱戏,做生意……”
李七郎道:“二格格,这么说吧,我是个到处闲逛的江湖人。”
纳兰道:“到处闲逛,那吃什么,穿什么啊?”
李七郎笑道:“二格格,我既不偷又不抢,还好,没愁过吃也没缺过穿。”
纳兰道:“那你的花用是哪儿来的啊?”
李七郎道:“二格格可听说过这句话,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
纳兰道:“这么说你的花用全是靠朋友……”
李七郎点头说道:“不错,全靠朋友们帮忙,江湖上本就是这样,江湖人讲的是义气,今天你有花你的,明天我有花我的。”
纳兰道:“原来是这样,倒是挺好玩的。为什么你们江湖人都不愿找个事做,不愿在一个地方长待呢?”
“谁说的?”李七郎道:“没有一个江湖人不是过腻了这种东飘西荡,居无定所的生涯的,可是江湖人有江湖人的怪脾气,高不成,低不就,其实江湖人除了打杀斗狠之外又会什么?镖局容纳不下,护院又自觉委曲,至于在一个地方长待,江湖人不是不愿意在一个地方待久,而是不能在一个地方待久,二格格知道,江湖人没有一个不树仇的,谁要是在一个地方待久了,仇家就会闻风寻上门,所以只有东飘西荡,让人捉摸不定了。”
纳兰道:“这种日子什么时候算完,什么时候算了啊?”
李七郎笑笑说道:“到了咽气的那一刻,就算完,就算了。”
纳兰皱眉说道:“这么说,江湖人的日子也不好过嘛。”
李七郎道:“本来就不好过,一行不知道一行苦,行行都有本难念的经,有很多人就是跟二格格刚才的说法一样,认为江湖人仗剑控缰,驰骋纵横,自由自在,无拘无束,那种生涯令人羡慕,而不顾一切地投身江湖之中,但等到一旦遇上风险,碰上艰苦,闻到了血腥味,再欲抽身,却已经来不及了。”
纳兰道:“每一个江湖人都得遇风险,尝艰苦,闻血腥么?”
李七郎道:“当然,二格格,绝没有例外。”
纳兰道:“这么说你也遇过风险,尝过艰苦,闻过血腥了?”
李七郎道:“是的,二格格。”
纳兰由上至下打量他一眼道:“听说每一个江湖人身上多少都有几处伤,你也有么?”
李七郎道:“二格格,这我是例外。”
纳兰道:“为什么你没有?”
李七郎道:“因为我还没有碰见一个能在我身上留下伤的人。”
纳兰道:“这么说,你的身手很高,本事很大了?”
李七郎道:“那我不敢这么说,只能说我还没碰见过一个能在我身上留下伤的人。”
纳兰淡淡—眼,道:“你很会说话,也很谦虚。”
李七郎道:“二格格夸奖。”
纳兰道:“你也厌倦了这种江湖生涯了么?”
李七郎道:“只要是在江湖上待久的,没有一个不厌倦的。”
纳兰道:“那你为什么不找个地方待下来?怕仇家么?”
李七郎摇头说道:“我倒不是怕什么仇家,而是没人肯要我,二格格该知道,要在一个地方长待,是要有地方住,有饭吃的。”
纳兰道:“这我当然知道,只是为什么没人要你?”
李七郎笑笑说道:“我不说过么?高不成,低不就。”
纳兰迟疑了一下,头一偏,问道:“我给你找个既不算高,也不算低的差事,你干不干?愿不愿在这儿长待下去?”
李七郎“哦”地一声道:“二格格要赏我什么差事?”
纳兰道:“我可以在府里替你补名护卫……”
李七郎道:“护卫?”
纳兰忙道:“只是挂个名,我把你当朋友看,当然不能让你跟在身后头,我的意思是要你陪我两个骑骑马,打打猎,到处玩玩逛逛,当然,碰上事的时候你还是能护卫我两个……”
李七郎笑道:“这哪叫护卫,简直就是吃闲饭的……”
纳兰道:“本来就是嘛,谁敢委曲你呀。”
李七郎淡然一笑道:“说到委曲,我直说一句,不知道二格格信不信,论我的武学,江湖上少有对手,论我的文才,当代几位名儒都要自叹不如……”
纳兰“哦”地一声笑问道:“真的么?”李七郎笑笑没说话。
纳兰一指乃兄纳容道:“那你不必跟别人比,只要你肚子里装的书能比我这位哥哥多,你就算压倒了京中第一才子了。”
郎七郎微一点头道:“可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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