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龙骧听说碧玉灵蜍被窃,也不免大吃一惊。虽然宝在杜人龙身上,但自己与他同行同息,居然被人做了手脚,而毫无所知,岂不愧死!但转念一想,胜箧之技,能到这般地步,其人必非普通窃盗之流。奚沅久走江湖,当可料出几分头绪。遂扭头问道:“剪绺一道之中,以何人最为出色?奚兄久历江湖,可有知晓?”
奚沅皱眉答道:“鼠窃狗盗之徒,虽然多若牛毛,但以此名世者却仅有两人,俗称南徐北骆!南徐本名徐荻,名号妙手神偷。北骆本名骆松年,外号赛方朔!以杜小侠这等功力,贴身重宝被窃,而不白知,则除此二人以外,决无这高手法!但南徐北骆,一个常在江左,一个不离冀北,却怎会在滇中出现,太已费解。碧玉灵蜍之名甚熟,难道是那失踪已多达二十年,武林十人梦寐难求能医奇毒重伤的罕世之宝吗?”
葛龙骧点头说道:“奚兄所说不差,此宝屡经波折,并伤了不少武林中的知名之士,才到我杜师弟手中。倘若就这样轻易失去,委实无法交代!那徐荻与骆松年的形貌如何,奚兄可曾见过?少不得我们要在这会泽县中小作勾留,仔细察勘一下的了。”
奚沅答道:“这—:人我均未会过,但听江湖传言,南徐北骆,适得其反!徐荻瘦小枯干,骆松年却高大魁梧。人品方面,倒是南徐高于北骆!杜小侠被窃之处,据我推测,极可能就在往游牛栏河时,所经的北城城门洞之中。因为该处行人出入,经常摩肩接踵,较易下手。杜小侠可还记得有什么特殊人物,有意无意之间向你身边挨蹭吗?”
杜人龙摇头苦笑说道:“我如觉出,哪里会容他得手?不过出城门之时,倒真有一人被一壮汉所撞,几乎跌倒,我还伸手扶了他一把。难道这随手一扶,就被他将贴身所藏之物窃去,而外着衣衫丝毫不见凌乱破损嘛?”
葛龙骧叹道:“师弟,人间之事,万妙沓呈,哪里见识得尽?肤箧手段之高,往往真能出人意料!碧玉灵蜍虽然珍贵无比,但既已失去,徒事懊丧,也自无益。此物总比黑天狐藏处好寻,我们拼着踏遍江湖,总不怕搜它不出。今日已晚,且自歇息养神,明日开始,先把这会泽城中仔细勘察,看看可有奚兄所说的南徐北骆之类人物?”
杜人龙虽然满怀气愤,但也无可奈何。这一夜之间,除奚沅尚略睡片时之外,葛、杜二人几乎均未阖眼。
次日一早,三人便自先循昨日所行途径开始,在这会泽城中的人烟辐辏之处,注意察看可有奚沅所料的人物?但这种办法,何殊大海寻针?而且也不能遇见任何一个较为魁梧或瘦小之人,就冒冒失失去问人家是不是著名神偷“南徐北骆”?所以在街市之上,荡到中午,杜人龙业已知道这样找法,决无希望,一赌气之下,索性不找,与葛龙骧、奚沅跑上一座杏花天酒楼,竟欲藉酒浇愁,吃完再打主意。
到雅座之中坐定,要了酒菜不久,忽然听得楼梯之上,当的一声“报君知”响,并有人朗声说道:“筮短龟长,交相为用,阳奇阴偶,各有征宜!君子问祸不问福,哪位有什么重大疑难之事?在下可以六爻神课,代为一断。”
葛龙骧听这卖卜之人,话音聚而不散,分明身有内家武功,心中一动,挑帘含笑叫道:“先生这里来,在下有事请教。”
这位卖卜之人,相貌清奇,约莫五十左右,身材略矮,颇为瘦削。听葛龙骧招呼,抬头一打照面,两人同觉对方神采不俗!那人“报君知”一提,走入雅座。葛龙骧为三人一报姓名,这位卖卜之人对葛龙骧师兄弟当然陌生,却向奚沅抱拳哈哈笑道:“尊驾原来便是穷家帮中的长老人物,“神乞奚三”四字,名震江湖。在下景慕已久,真人面前,不弄玄虚。在下徐荻,有个难听绰号,叫做妙手神偷。我这江湖末流,今日能识奚大侠及两位小侠,可称幸会。”
他这一自动报名,正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差点把杜人龙喜得从座中跳了起来!但转念一想,碧玉灵蜍若真是这妙手神偷徐荻所窃,他怎会一见之下,便即自吐真名?想到此处,不由得又是愁容满面。
徐荻既称妙手神偷,眼光何等锐利?向杜人龙笑道:“方才葛小侠相招问卜,可是杜小侠有甚疑难?彼此既然倾诚相见,徐荻怎敢再弄那些江湖伎俩。不过三位如果看得起在下,说将出来,大小总可略贡刍尧,未必无益。”
杜人龙尚未答言,奚沅已自斟了一杯酒,双手捧向徐荻,含笑说道:“徐兄豪快无伦,奚沅心折!我先敬你一杯,话中倘有唐突之处,尚请见谅!”
徐荻闻言眉头略皱,接酒一倾而尽,目光微瞬杜人龙,含笑答道:“奚大侠有话但说无妨、难道是杜小侠遗失了什么珍贵之物吗?”
奚沅拍手笑道:“无怪徐兄要以卜筮隐身,果然妙算神机,一测即中!不过你一口一声奚大侠,叫得我太难为情,须知奚沅徒虚名,真才实学方面,比起这两位少年英杰简直有霄壤之别呢!”
他跟着便把杜人龙武林重宝碧玉灵蜍被窃之事,对徐荻叙述一遍,说完哈哈笑道:“慢说葛、杜两小侠一身绝世武学,就是奚沅这点微末功行,贴身之物被人取走而不自觉,除非你们这南徐北骆,妙手神偷和赛方朔二人之外,余子也绝难办到!所以起初不免连徐兄一齐猜疑在内!但如今徐兄以磊落胸怀,一见之下,把真面目坦然相示,‘南徐’之疑,当然不提。不过你们这两位妙手空空,听说足迹不大离开江南塞北,徐兄既到滇中,难道那赛方朔骆松年也在这西南一带吗?”
妙手神愉徐荻听完,向杜人龙微笑说道:“碧玉灵蜍虽然是武林之中万象觊觎的罕见奇宝,但无德者不仅不足居之,反足为本身怀璧贾祸!杜小侠请放宽心,包在徐荻身上。明日清晨,定使这罕世之宝,完璧归赵!”
杜人龙不禁大喜,急忙问他何以有此把握?妙手神偷徐荻举杯笑道:“我因久居江南,忽动游兴,遂由西北开始,一直游到此间。但昨日一进这会泽县城,就看见我那同行死冤家赛方朔骆松年,居然也在此处!不由暗想他决不会同我一样忽动游兴、逛趟西南,必然是觊觎什么重宝奇珍,才会来此!遂尾随到他所住的—座破庙之内,躲入神龛,暗暗窃听。果然那骆松年自言自语说道:“想不到这次得手以后,归途之中,还有这大收获,此行着实不虚!但那几人看来不太好惹,这破庙之人容易引人注意,不能再住,索性搬到城内旅店,埋头不出住上几天,等他们走后再行。这两件盖世奇珍,岂不就可永为我骆松年所有?’他那里得意忘形,自吐机密,却万想不到有我这样生死对头正隔着一层神龛布幔,听得清清楚楚!我听他得了两件盖世奇宝,正想用条妙计给他弄个偷龙转凤的黑吃黑手法,不想今日酒楼,便即巧遇三位!互相遭逢印证之下,骆松年所谓的两件奇宝的其中之一,必然就是杜小侠所失的碧玉灵蜍;其他一件,则尚不知何物。不管怎样,明日清晨我定把骆松年引到这会泽城东的一片松林之内。因我与他交手多次,功力相若,几乎谁也无法胜谁;到时或由奚大侠或由二位小侠,任何一位出手把他制住,所失之物还怕不完璧归赵?”
葛龙骧、杜人龙自然欣喜,奚沅却在拈杯沉吟。徐荻笑道:“奚大侠想些什么?是否徐荻所言不妥?”
奚沅摇头说道:“徐兄安排,哪有不妥之理?我是在想这云南境中,有甚奇珍异宝,竟能把那赛方朔骆松年自塞北引来。你们一南一北两位神偷,平素目高于底,差一点的东西怎会看在眼内?骆松年居然不辞万里迢遥,他到手的决非寻常之物!但再三忖度,均想不出,只好等明晨将他制倒之时,搜索囊中,才可知其究竟的了。”
那片松林占地不小,是在会泽城东六七里外,鹤骨虬枝,苍鳞瘿甲,古藤盘节,穹石埋根,地势极为幽邃。奚、葛、杜三人凌晨即到,择了一株绝大古松,藏身其中。约莫等到寅卯之交,来路之上,一先一后风驰电掣奔来两条人影,看出先前一个正是昨日酒楼相遇的妙手神偷徐荻,另一个身材高大魁梧的,不问可知,定是赛方朔骆松年无疑。
徐荻身形才到林中,葛龙骧因见骆松年紧随在后,相距不远,不好出声招呼,遂摘了几枚松针,往徐荻眼前弹射而过。徐荻会意三人已到,笑吟吟负手相待。霎时一条高大人影,凌空飞落,一见面即怒声骂道:“你这老不死的矮鬼,怎的到处显魂?我此番纯系游历西南,哪里会如你所言,做了什么好买卖。意图分润,岂非做梦!不过我们多年旧账,始终未清,在此一会也好。你看这松林幽静已极,无人相搅,这次兴发一个强存弱亡,谁也不许先行逃走。”
妙手神偷徐荻笑嘻嘻说道:“一别多年,想不到老骆的火燎脾气,不但丝毫未改,反而把全身上下仅带几分人味的那一点江湖豪气,也自散除干净!在真人面前,何必说什么假话?你囊中那两件东西,要不是武林罕见的至宝奇珍,徐获还真看不上眼!这种意外之财,见者有份,何况我们谊属同行。你说你是分我那只碧玉灵蜍,还是另外一件?”
赛方朔骆松年见自己身畔之物,徐荻竟然知道,不觉微愕,浓眉方自一剔,徐荻又笑道:“老骆不要惊疑,我并不会什么诸葛武候的马前神课,能掐会算,只怪你自己得意忘形,过分大意!昨日午后,你在那破庙之中,喃喃自语之际,我化身仙佛,高坐神龛,一字一句把你所吐供状,全部听在耳内,难道你想腆着脸儿赖账?”
骆松年听机密果然无意泄漏,不禁老羞成怒,恨声喝道:“你骆大太爷洪福齐天,有意无意之间,果然是得了两件罕世奇宝!但凭你那几手毛拳毛脚,怎配得上要求分润?不要罗嗦惹厌,还是赶快受死,尝尝我这几年间新练的旋风掌法滋味如何?”
妙手神偷徐荻手指骆松年,哈哈笑道:“不知羞的老骆,自称什么洪福齐天,依我看来,你简直是叫兔魂缠腿!吹胡子瞪眼唬得了谁?你那点鬼门道有什么稀罕?要打就打!”就藉着手指骆松年笑骂之势,话音方落,指尖几乎已到对方胸前,但不吐即收,伏身出腿“扫叶盘根”,逼得骆松年仓促之间无以应变,只得跃起半空!徐荻跟手回环发掌,—连两招,便把个鼎鼎大名的赛方朔骆松年,弄得左拦右架,连纵带躲地退出了一丈多远。
妙手神偷徐荻存心怄他,也不趁势追逼,依旧卓立当地,微微笑道:“老骆莫慌,这几下不算,我只是试试这多年来,你到底长了几分能耐?”
赛方朔骆松年满脸通红,一语不答,一步步的慢慢走近。妙手神偷徐荻,貌虽从容带头,其实知道对方武功不在自己之下,也在全神戒备!见骆松年走到离自己不过六七尺时,还不止步,不由笑问道:“老骆,你想……”话刚出口,骆松年暴吼声中,掌挟掠风,当胸猛击而至!妙手神偷不肯硬接,滑步转身,以白猿掌法拆招。两个南北名家,功力悉敌,打了个虎跃龙腾,沙飞走石。
葛龙骧等隐身古树,看得分明,徐荻所长在于轻功较好,变化灵妙;骆松年则以掌力沉雄,下盘稳固,超过对方。这样动手下去,三五百招之内,恐怕根本难以明显分出胜负。骆松年所窃的是杜人龙之物,大可明面索讨,不必在暗中相助徐荻,遂出声喊道:“徐兄住手!葛龙骧要亲自向这位骆当家的,索还我师弟的身藏至宝,碧玉灵蜍!”
这一发话出声,场中交手的两人,立时往外一分。徐荻自然早在意中,骆松年却因对方有伏,大吃一惊!抬头循声看处,只见一株古树的虬枝之上,现出一个中年乞丐与两个英俊少年。
葛龙骧不欲多事结怨,心想显些功力,镇住对方,把碧玉灵蜍好好交出,便即算了!遂向奚沅及杜人龙说道:“奚兄与杜师弟稍待,我去把碧玉灵蜍取回。”说完,就在所坐虬枝之上,起立举步,一直走到梢头极细之处,松枝仍然不见大动,只是微微上下起伏。
葛龙骧所立之处,离地约有三丈,一提真气,顿时青衫飘飘,好似人被松枝微颤之力弹起,缓缓落下。等到足踏地面,连膝盖都未稍屈,依旧原式未动,满面春风,向赛方朔骆松年抱拳说道:“在下葛龙骧,那只碧玉灵蜍是我师弟杜人龙的师门重宝,不容遗失,骆当家的可否赐还?”
葛龙骧这种凌空飘坠的身法,极其轻灵美妙,自自然然,看不出丝毫蓄意骄人、矫揉造作之处。南徐北骆均是行家,尤其是妙手神偷徐荻,夙以轻功之技自诩,一见之下,也暗暗心惊,知道昨日奚沅所说不差,这两位少年果然身怀绝世武学,自己差得太远。
骆松年则更知敌方不但势强,而且人手又多,不把碧玉灵蜍乖乖送出,定然难逃公道!但人性多贪,这类稀世奇珍到手以后,叫他再拿出来,岂所甘愿?眼珠一转,哈哈笑道:“骆松年以胜箧小技,游戏人间,岂是真正贪鄙?前日我不过见三位一行,器宇非凡,英风侠骨,仰慕有意,结识无由,才和那位小侠,开了一个小小玩笑,要想以为进身缔交之阶。谁知得手一看,竟是那等重宝,正欲设法送还,不想徐兄误会相邀,以至在此巧遇。碧玉灵蜍在我囊中妥善保存,敬以原璧归赵!”伸手右肋下的一个软革囊中,慢慢摸出那只碧玉灵蜍,向葛龙骧递去。
葛龙骧虽然讨厌他这些自作解嘲之语,但人家既已甘心还宝,何必再加讥诮。方待伸手接取,突然觉得骆松年眼光之中,好似含有一种诡秘之色。他如今阅历大增,知道“眼为心之苗”,对方眼光诡秘,可能这只碧玉灵蜍,竟含有什么阴谋在内。心中一生戒意,不但未伸手接取,反把内家真气凝贯右臂。
骆松年见葛龙骧不接碧玉灵蜍,狞笑一声,右手一扬,但打出的不是碧玉灵蜍,却是一根淬毒丧门钉!一点银星之中,略闪青芒,向葛龙骧迎面打到。人却不管所发丧门钉打中对方与否,提气倒纵,一个“云里翻身”便欲往林外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