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自己只要偷偷看准她来去方向,这岛上岭间,树木参天,难道不会照样做上一只?
他主意打定,看看腿脚之间被鱼鳞所磨伤处,因龙门医隐所炼妙药,对这类创伤太具灵验,昨夜敷治之后,业已结痴痊愈。真气凝练运用方面,虽然不若平素精纯,也可勉强应用。因强敌当前,不敢丝毫疏忽惯用长剑已在峻山被八臂灵宫童子雨震飞失去,只得拔下背后天蒙寺住持悟静大师所赠降魔铁杵,微一掂量,觉得极不趁手。不由暗笑这样一根毫无异处的铁杵,偏说是什么大蒙镇寺之宝,实在有点莫名其妙。自己学的是内家剑术,这种外门笨重兵刃,用来实不趁手。但系悟静大师临危所赠,独臂穷神柳悟非也说是虽然不明此件用途,但绝非凡物,他日请示恩师或能知晓。一向带在身畔着实有点讨厌它笨重碍事,此时因见黑肤老妇身盘绿蛇,掌中握有奇形铁杖,轻功内劲俱见惊人,恐怕追踪前去,万一被她发现,自己手无寸铁,太过吃亏,这才取杵应用。此材虽名“降魔”,但要想仗这一根顽铁,降此著名魔头,恐怕是无异痴人说梦。
再看老妇去处,峭壁之后还有重冈,重冈之后还有高岭,才知这座荒岛幅员竟不在小,岛中或有人烟也未可知。适才老妇铁杖点地,壁腰借力,两度腾身,就纵上这片十三四丈的峭立绝壁。葛龙骧若在平日,或许也能办到。此时功力顶多八成,不愿滥耗真气,遂择那壁间草树稍多之处,分作四五次缓缓纵去。
上得峭壁之后,又行翻过两重冈岭,前面忽然隐隐传来喝叱之声。葛龙骧屏息静气,蹑足潜踪,相准一株高大古松,枝叶极茂。为免纵跃之间,稍不留神,易带声息,对方又是内家高手,入耳便知有人登树,遂以手足并用,效法那猿猴升树之法,轻轻攀援而上。
原来树下山势稍低,在一片岩壁之间,有一大洞,喝叱之声就在洞内传出。这株古松恰好遥对洞口,约距七八丈远,人藏密叶虬枝之内,倒是个无虞发现的绝好窥视所在。
过不一儿,洞中相对走出两人,一个正是沙滩所见黑肤长瘦老妇;另一人却满头长发,几将及地,颔下胡须也有二尺多长,脸上汗毛掺惨,连面目均难辨认。怪人走到洞处,在一块大青石上,盘膝坐下,闭目不语。黑肤老妇站在他身前,阴丝丝地说道:“卫天衢,你可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么?”
怪人两眼微开,用一种极平淡、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说道:“十八年来,每到桂子飘香季节,我须受一次绝大痛苦,怎会忘却?今年你来得似较往年较迟,要想怎样泄愤,就请赶快动手。山中无甲子,你要问我现在是什么年月日,教我从何答复?”
黑肤老妇“哼”了一声说道:“想不到当年身背无数情孽的‘风流美剑客’卫天衢,真能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自从我在这海外孤岛把你找到,从头至尾,屈指算来整整一十八年。年年受我五毒酷刑,依然倔强到底。但今年情势与昔年大不相同,苗岭阴魔邴浩业已练复久僵之体,二度出世,功力比前更见玄妙。诸一涵与葛青霜两老鬼的那点能耐,已有了抵制之人。双方并已约定三年后的中秋佳节,在黄山始信峰头,论剑较技。我今年晚来见你,就是因为远赴苗疆,与邴老怪商洽一件机密大事所致。
“宇文屏昔日就为了你这冤家,做出那等伤天害理之事。这多年来,时时提心吊胆,防备诸一涵、葛青霜两人,万一探悉内幕,彼此和好,联手向我算旧账,以致东飘西荡,连个固定居所都不敢有,精神肉体所受苦痛,可以想见。哪知你却丝毫无动于衷,自叛我私逃,在此发现你踪迹以后,年年劝说,岁岁成空。每次均是气得我使你受尽苦刑,再行救转。黑天狐宇文屏阴刁狠毒之名,冠绝海内,但对你却纯系一片真情。体看每年加以折磨,那还不是爱极生恨所致?今年与往岁不同,我离此之后,即往仙霞岭天魔洞,邀请摩伽仙子同下苗疆,与邴浩老魔埋头合练一种能将那些自称正派名门的狂妄之辈,一网打尽的‘三绝迷阳勾魂大阵’,不到论剑期前,绝不出世!
“今日来此,系与你作最后一次谈判。倘若与我同行,彼此言归于好,他日借邴浩老魔与摩枷仙子之力,铲除诸、葛、医、丐等人以后,趁其不备,连老魔头带摩伽一齐下手,武林之内岂不惟我独尊,再无顾忌,任性逍遥。倘你仍然倔强,则我五毒仙兵之中,你尚未尝过厉害的‘万蛇毒浆’与‘蛤蟆毒气’一发,休想再活。我之秉性,你所深知,言出必行,绝无更改,望你三思再答。”
葛龙骧闻言不禁喜出望外,暗想恩师与冷云仙子多年嫌怨症结,原来就在这黑天狐字文屏身上。倘在今天能使真相大白,岂不了却二老多年心愿,也可略报师恩,遂越发凝神仔细窃听。
石上盘坐的长须长发怪人,听黑天狐把话讲完,猛然双目一睁,精光电射,冷冷说道:“卫天衢自当年见你手刃亲夫,而用嫁祸江东之计,使诸一涵、葛青霜失和之后,悟彻美人蛇蝎之旨。已运慧剑,斩情丝,来到这海外孤岛,仟悔当年罪恶;不想你苦苦追踪,仍然被你寻到。前几年功力远逊,受你残酷折磨,委实心中愤怒而未敢言宣。但近六七年,我独自空山面壁,不但悟出不少神功,连释道两家的循环果报之理,也已领会不少。每次受你酷刑,并非无力抗拒,不过是深忏前非,故意借你所施,为我稍减前半生的一身风流罪孽罢了。
“顷闻你所言,心肠之毒尤甚昔日,要我重蹈孽海,岂非梦想?前面现有池水,你自照照尊容,昔年美妇,今日妖婆,红粉骷髅与名利皆空之道,难道真就不能勘透?独霸武林、惟我独尊,可能挽得住你青春不逝?风尘莽荡,白发催人,你不过四十六岁之人就成了这样龙钟老态,再过几年,还不是三尺孤坟、一堆朽骨而已。我们昔日情分确实不浅,你如能听我所劝,彼此回头,我愿意陪你同找诸一涵、葛青霜二人,诚诚实实说明当日经过,听凭处置。事隔多年,又系自首,也许诸、葛二人,海量相宽,予以自新之路。那时我也心安理得,与你永为道侣,在所不辞。倘诸、葛不肯相有,则我也愿陪你一同横剑伏尸,以谢当初罪孽。
“你如不听忠言,一错到底,妄想倚仗什么邴浩老魔与摩伽妖妇之力,以逞凶威,则邪不胜正,理所当然异日结果,已可想见。我岂肯以这已自孽海回头之身,再随你回头造孽!再若多言,无非枉费唇舌。这多年来,年年受你毒刑,伤了又治,治了又伤,体内已然自生抗力。你所认为奇毒无伦之物,像什么‘万毒蛇浆’、‘蛤蟆毒气’,对我已不会发生任何作用。但你若想杀我,倒甚容易,我必不加抗拒,让你趁心如愿就是。你不要以为我故作虚言,不信你就看看我这‘五行掌力’,是否要比你高出几成火候?”
说罢,双手分往所坐大石之上一搭,“格崩”连声,竟被他生生抓下两块大石。双掌一合,闭目行功,刹那之后,双掌一搓一扬,掌中青石已然化为两把石粉,随风吹散。
黑天狐见状,微微冷笑说道:“想不到你不曾白度时光,居然独自参悟练成了这厚功力。但字文屏话既出口,绝无更改。你既然如此脓包,惧怕诸、葛二人威势,何不把昔年之事告密,索性站在他们一边与我对敌?”
卫天衢目注黑天狐摇头叹道:“你枉负武林十三奇之称,怎连这点道理都想不透。俗话说得好:‘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这多年来,你就以为诸一涵、葛青霜真个探不出当年底蕴?就是你我刚才所言,也并非不可能已入第三人之耳呢。”
葛龙骧不觉一惊,暗想这昔年叫什么“风流美剑客”的卫天衢言中之意,竟似已知有人窥探。但明明见他除了对黑天狐谈话之外,连眼皮都没有抬过,自己踪迹是怎生泄漏?他赶紧屏气静声,不敢稍动。
果然黑天狐宇文屏闻言之后,脸上勃然变色。目光如冷电一般,四周环扫,并且特别向葛龙骧所藏身的古松之上,多盯了几眼,见无丝毫动静,才回头冷笑一声对卫天衢说道:“我就不信诸一涵、葛青霜的力量,竟能达到这海外孤岛。昔年之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倘再有第三人知晓,我如让他活在世间,就枉称这黑天狐三字。你既拒我请,绝不再求,彼此前情尽断,已为不世仇敌。何必故示大方,说什么不加抗拒,真如这样,岂不死得太为冤枉,何况我也不领此情。你说我五毒仙兵对你已无作用,我偏不服,就以这些无用之技,会会你的五行掌力如何?”
卫天衢合掌低眉,沉声答道:“我与你前生夙孽,今世清还,岂肯再为来生制造恶果,五行掌力纵然足可胜你,绝不使用。你尽管把你自称的什么‘五毒仙兵’一齐施展,卫天衢甘心延颈受戮。但我在临死之前,尚须一尽最后忠告。你居心行事,过分歹毒,将来果报临头,必然惨到极点。我与你总算相交一场,永诀赠言,今后你再欲伤天害理之际,务须缩手三思。当知神道昭昭,就在你举头三尺。”
葛龙骧到此时,虽仍不知全部底蕴,但已约略听出这黑天狐字文屏,昔年曾经做过一件手刃亲夫的伤天害理之事,而用嫁祸江东之计,害得恩师与冷云仙子失和。
这长发长须的风流美剑客卫天行,也因此看透宇文屏的蛇蝎心肠,与之分袂。但逃到这海外孤岛之上,仍为宇文屏追及;宁可年年忍受酷刑,均不愿再度随之为非作恶。听二人问答之词,这卫天衢确已明辨是非,立心向善,着实可敬可佩。但他对这黑狐宇文屏,却似仍有余情;否则那么高的五行掌力不用,竟然甘心在妖妇手中,延颈受戮。宇文屏妖妇的五毒邪功,久闻厉害,倘果真下手之时,自己究应显露行藏奋勇救人,还是置身事外,不闻不问?
他这里正在心口相商,那黑天狐宇文屏已经气得满头发丝,根根劲直如针;手中奇形铁杖在地上不住丁丁连捣,捣得碎石乱飞,火星四溅;几度伸手攒住腰间绿色蛇尾,面容狞厉,欲拉又止。卫天衢却始终合掌低眉,对她那副凶相,连看都不看一眼。
黑天狐沉吟至再,一声长叹,怒发垂垂自落,向石上端坐的卫天衙,缓缓说道:“宇文屏自出道以来,杀人向未眨眼,但与你昔年枕席深情,毕竟不同。我‘万毒蛇浆’几度欲发还休,现索性决心为你破例,再给你片刻时光,重行思考。须知违抗黑天狐法令之人,从无一线生机。此番对你,实是特降殊恩,再若执迷,就怪不得宇文屏心毒手狠了。”
葛龙骧听这黑天狐宇文屏几次提到“万毒蛇浆”,知道此物必然极为厉害。但看她身上所盘的绿色长蛇,不似真蛇活物,妙用何在,倒真参研不透。思念至此,洞前的一幕人间惨剧,业已发生。
卫天衢听宇文屏再度出言恫吓,依然未为所动,和声答道:“卫天衢一念知非,此心如铁。我已拼却已身啖魔。十八年来如同一日,全身骨肉凭你处置,你何必再示恩多话,还不动手?”
黑天狐宇文屏突然一阵纵声长笑,笑声历久不断,凄厉慑人心魄,连葛龙骧远在数丈以外,都觉得肌肤起栗,头皮直炸。
黑天狐凄笑一收,满口牙关挫得格支支地直响,一字一字地沉声说道:“卫……天……衢!宇文屏真想不到,你那心肠,居然比我……还……狠!”
话音刚落,一阵金石交鸣之声,黑天狐宇文屏把掌中奇形杖往地上一顿,生生插入石缝之内四五寸深;右手往怀中一掏一抖,一根八九尺长、尖端形若蝎尾、满布倒须钩刺的墨绿色软鞭,“刷拉”一声,鞭梢垂在地上,切齿恨声说道:“卫天衢!我蝎尾神鞭已然在手,这顿楚毒之难于禁受,你所深知。永诀在即,宇文屏对你破例一再宽容,此时如肯改口从我,仍然饶你不死。”
卫天衢双目微开,含笑说道:“魔劫千端,无非是幻;灵光一点,自在心头。你毒手虽多,毁了我色身血肉之躯,动不了我择善固执之念,多言岂非无益?”
黑天狐宇文屏这次死心塌地,不再开言,双目凶光炯炯,注定在石上盘坐的卫天衢,满头怒发,二度蓬起,右手一举,蝎尾神鞭在空中抢了一个大半圆弧,“刷”地一声,向卫天衢连肩带背打去。卫天衢果如所言,不但未加抗拒,眼见鞭到,仍端坐原处,避都不避,长鞭过处,一溜血肉随着鞭身倒刺,扫带而起。
卫天衢挨了一鞭,依旧泰然自若。但古松上暗暗窥视的葛龙骧,却已几乎沉不住气,紧攒降魔杵柄,跃跃欲加援手。
黑天狐宇文屏果然名不虚传,下手又狠又快,蝎尾神鞭刷刷刷地不停飞舞,卫天衢已然挨了十几下毒打,所中均在肩背之处,皮开肉绽,上半身简直成了血人一般,但仍一声不哼,毫未相抗。
葛龙骧天生侠胆,一见这等惨状,早把自身安危置之度外,刚从密叶之中往上长身,突然看见卫天衢竟似受不住黑天狐的毒打,微微将身一偏;但却借这一偏之势,挡住黑天狐眼光,遥向葛龙骧藏身古松,微微摆手。
葛龙骧这时才知卫天衢果然早已发现自己,但仍猜不透他何以摆手示意,拒人相救,不由略微一怔。这时黑天狐也自收鞭纵出,阴丝丝地说道:“你也受不住我蝎尾神鞭的这顿毒打么?解毒灵丹在此,快些与我服下,免得一下就死,使我扫兴”。说罢把蝎尾长鞭依然盘成一卷,揣向怀内,扬手掷过两粒丹丸。
卫天衢目光微睨古松,一伸手接住黑天狐所抛丹丸,仍然极平和地说道:“我方才不是已告诉你,这多年来,年年熬受你各种苦刑,体内自生抗力。这种解毒灵丹,用它不着,留着解救其他被你相害之人吧。”
黑天狐怒声叱道:“你简直叫做痴人说梦!居然还想救人,怎不问问谁来救你?反正今天不叫你尝遍我的五毒仙兵,绝不让你轻易死去!下面我要用‘飞天铁蜈蚣’断你双臂,跟着就是‘守宫断魂砂’及‘万毒蛇浆’、‘蛤蟆毒气’,一样胜似一样厉害,还是让你那种‘自生抗力’多生些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