刃既已取出,怎的还不动手?莫非邴浩老魔的弟子,徒盗虚名,竟在人前示弱么?”
圣手仙猿姬元与火眼狻猊沐亮,在苗疆及西南省威望极高,何曾受过这样的奚落,但因面前敌手,一个是武林奇侠独臂穷神,一个是冷云仙子葛青霜的弟子,树上还有一个能用内家罡气喷酒雨飞星而不见形影的老者。慢说自己孤身一人,就是师兄火眼狻猊同时赶到,照样也非这些前辈奇侠之敌,有败无胜。他人极聪颖,
利害既已辨明,盛气立平,蓄意找一台阶,在不损师门威望之下,全身而退。遂一任白衣少女出语讥嘲,毫不为忤,依旧微微含笑拱手说道:“姑娘如此说法,姬元从命,谨以蛟筋虬龙棒法,领教威震武林的冷云仙子门下高徒无双剑法。”说罢棒分双手,盘身左绕。
白衣少女见他这等沉稳从容,情知此人难斗。玉手轻握剑把,一阵极清极脆的龙吟起处,右手青莹莹的一泓秋水,举剑齐眉;左手剑诀一领,剑随诀走,“韩湘挥笛”,剑截姬元右臂。圣手仙猿姬元聆听识剑,再一看剑上光峰,知是前古神物,眉头不觉紧皱。他这蛟筋虬龙双棒,每根三尺六寸,软硬由心,棒头虬龙独角,除去锁拿敌手兵刃之外,专打人身一百零八大穴。虽然系蛟筋所制,宝刀宝剑所不能伤,但见白衣少女手中宝剑,青芒如电,夺目生眩,也不由得心生戒意。见她起手一招,用的不是本门剑术,不知其意,旋身让剑,挥棒还招。二人均负当代绝学,身形招式迅疾无伦,刹那间,已白化为一黑一白两团光影。
白衣少女吝惜本门剑法,动手过招,用的全是别派名剑,八恤剑、奇门剑、太极剑、袁公剑、越女剑等,回环易用。忽动忽静,忽痴忽徐,动若惊鸿,静如处子;疾比飞云掣电,徐似移岳推山,变化无穷,神奇莫测。只看得广陵杜氏三侠,目瞪口呆。
虬髯昆仑杜人豪一声长叹,回刀入鞘,向铁笔书生低声喟道:“二弟,武学之道,海阔渊深。我们廿年砥砺,仅得一瓢,今后何必再谈这‘功夫’二字。”杜人杰摇头苦笑,目注战场,却未作答。
那圣手仙猿姬元,一任白衣少女用尽各种名剑绝招,自己却总是苗岭阴魔邴浩亲授秘传的一套“乾元棒法”,看关拒敌,得隙还招。两根虬龙棒搅起一团玄云,与白衣少女的如山剑影,战了个铢两悉称,不分强弱。
白衣少女连换了六七种剑法,掌中又是一口神物利器,战过百招,兀自毫无胜意,不由两朵红云飞上玉颊。忽的一声清叱,从剑光影之中,抽身退步,平剑当胸,面色沉重,妙目凝光直注剑尖,剑尖指定圣手仙猿姬元心窝,缓步进身,慢慢发剑。
圣手仙猿姬元一见便知,白衣少女改用冷云仙子震压江湖与不老神仙诸一涵“天璇剑法”合称“璇玑双剑”的“地玑剑法”。剑尖递得虽慢,离身沿有数尺,冷芒便已袭人。心中不觉更是一惊,知道这少女竟能凝本身真气,助长宝剑精芒;不必剑中人身,光凭芒尾即可伤敌。那敢怠慢,翻身疾退丈许,双臂一招,全身骨节格格山响,虬龙棒抖成两道寒光,正待全力接战。
突然远远传来一声极长清啸,啸声甚低,听来似在里外。啸罢只闻一缕细如蚊鸣,但仍清晰得辨字音的人声说道:“顷接师父座前神鸟传书,急待报知东海之事,迟归必当受责。师弟不可再为别人恩怨纠缠,赶快前来会合同走。”
圣手仙猿闻声色变,虬龙双棒一收,向白衣少女说道:“姑娘且慢,姬元并非惧你‘地玑剑法’,实因师命难违,须立即赶回苗疆,他日相逢,再当领教。”话完,不俟回答,双足顿处,便如一缕黑烟,刹那消失。
恶道凶僧自独臂穷神现身,早已吓得魂不附体,但犹希冀身负奇能的苗疆双绝,能够抵挡。此时见圣手仙猿不战而退,情知立刻大祸临头,两人不约而同,脚底抹油,悄悄回身。还未走出几步,长笑声中,一条人影已从头上飞过。那位绿林道中目为勾魂使者的独臂穷神柳悟非,在面前飘然落下,朝恶道凶僧怪笑一声道:“本来老化子有言在先,识得我传授杜小鬼那套‘万妙归元降魔棒法’之人,可免一死。但你这杂毛,却偏偏用出那么阴损恶毒的暗器;若再饶你,不知贻害多少世人。”说罢,怪眼一翻,神光四射。
火灵恶道还想逃遁,肩间刚一晃动,独臂穷神“七步追魂”内家重掌的罡风劲气,如同排山倒海,已到胸前。恶道一声闷哼,人被震得凌空飞出五六步远,往地上一落,满口鲜血喷出,五脏俱裂,立时毙命。
铁珠头陀越发魂飞魄散,柳悟非回身笑道:“你这秃驴,虽然凶蛮,恶行无多,尚有可恕之道。今日姑宽一死,务望洗心革面,从此回头。须知老化子掌下放过之人,可说是绝无仅有呢。”语音方落,倏地飞起一足,铁珠头陀那样宠大的身躯,竟被踢飞丈许,全身一颤。他原是行家,知道这一脚,半生苦练之横练功力,业已归诸乌有,但留住性命已属万幸,急忙抱头鼠窜而去。
老化子回转庭中,黄衫老者也已下树,正与小摩勒杜人龙谈话。就只窘得个对方约斗主人粉面郎君段寿,走又不是,斗又势穷力蹙。满眼尽是些绝世高人,自己那两下,宛如腐萤爝火,根本无法和任何一人争辉并亮,正在手足无措,柳悟非向他笑道:“你这娃儿不要发急,我老化子做事,向来公平,休看我们人多,却只处置你约来的那些狐群狗党。你们两家之事,仍然由你与铁笔书生公平决斗。”
可怜粉面郎君段寿,平日功力倒和铁笔书生杜人杰伯仲之间,但此时四周强敌环伺,情仇判官双笔从容挥舞,比平日更添神妙,自己一条霸王鞭,则心怵神摇,破绽百出。廿合开外,便被铁笔书生杜人杰一笔震飞兵刃,点中肩窝,栽倒在地。杜人杰度量宽宏未为已甚,命他随来护院武师抬送回去。
小摩勒杜人龙一扯二哥衣袖,低声说道:“二哥,你放走此贼,倘若他回转仪征,恼羞成怒,对我那未来二嫂有所不利,如何是好?”
铁笔书生闻言一怔,柳悟非已接口笑骂道:“小鬼头心眼倒是不小,但段寿小贼,已被你二哥挑断肩筋,再难为恶,何况老化子到此之前,已然去过仪征,早把小丫头救出,送往你们家中去了。你还虑它作甚?”说完转面对杜人杰兄弟说道:“我来为你们引见,这个黄衫老者也是十三奇中人物,‘天台醉客余独醒’,与我老化子是武林中最出名的一对酒鬼。你们扬州世家,必有窖藏酒,可得好好请我老头子们痛痛快快喝上几顿。这位小姑娘……”
天台醉客余独醒道:“她叫谷飞英,是冷云仙子第二个弟子。我往冷云谷讨取松苓醉酒之时,葛青霜托我带她出山历练,并寻找诸一涵的弟子葛龙骧,以天璇地玑双剑合璧,西上蟠冢,找那朱砂神掌邝华亭报她杀母深仇。蟠冢双凶功力非同小可,这副担子,我正愁挑得太重,不想在此碰上你这个残废,可要助我一臂之力么。”
柳悟非且不答言,转眼打量谷飞英,见她柳眉深锁,怒容未释。眼珠微转,暗想这丫头个性好强。老化子最爱这些年轻后起之秀,故意喟然叹道:“怪不得诸一涵命葛龙骧传信龙门医隐和老化子等人,说是苗岭阴魔修复久僵之体,二度出世,功力惊人,须谨慎防范应付。老化子先还说他过甚其词,满心不服,今日他那二弟子圣手仙猿姬元,用鹰翻雕击身法凌空下扑之时,老化子反掌一挡,足足用了七成真力,竟未将他震出多远,徒弟如此,老魔头本人可想而知。谷姑娘连换多种剑法,虽未胜他,但本门地玑神剑,才一起手,姬元小魔便借此遁走,不敢再战。果然冷云仙子名下无虚,这小年纪,能有如此身手,确又比那老魔头门下的什么苗疆双绝,高出一筹的了。”
谷飞英心性高傲,恶斗多时,未能胜那姬元,总觉得有弱师威,脸上讪讪的不滋味。听独臂穷神柳悟非这一夸奖,面容才转,双颊微现梨涡,向独臂穷神笑道:“侄女无能,放那姬元逃走,方在自惭,柳师叔怎的还加谬赞,闻师叔之言,已然见过我诸师伯门下的葛师兄,他现在何处?”
独臂穷神怪目之中隐蕴泪光,摇头凄然说道:“葛龙骧在崂山大碧落岩绝顶,被迫魂燕缪香红用五毒阴手,震下万丈悬崖,葬身黄海之内,至今生死下落均尚未明呢。”
不但谷飞英闻言大惊失色,连天台醉客余独醒也急忙追问究竟。柳悟非一声叹道:“此事说来话长,这破庙之中,也不是谈话之所。你们兄弟三人,把那地上恶道遗尸掩埋之后,到你家中细说,老化子还有别事,要向你们打听呢。”
广陵三杰唯唯应命,将火灵恶道掩埋之后,众人回到扬州杜家。小红姑娘果然已被柳悟非救回,虽然小劫,益见真情。那位风流绝世的杜二爷,少不得先对心上人,来上一番缠绵慰藉,然后向那义救佳人的独臂穷神柳悟非再三致谢。
虬髯昆仑杜人豪则不但人豪,酒量亦豪,难得来了这么几位平素渴慕而不得一见的武林奇侠,高兴已极,一到家便命家人取出窖藏陈酒,与独臂穷神、天台醉客及谷飞英等人,开筵畅饮。铁笔书生、小摩勒即席相陪,连小红姑娘也未回避,玉手纤纤,持壶敬酒。
老化子一杯在手,对天台醉客余独醒等人,把葛龙骧崂山悬崖撒手之事,细说一遍。并把自己为他远上衡山问卜,诸一涵闭关练功,留柬指示寻人方向,才来到江南。哪知不但葛龙骧生死踪迹,依然杳然,连龙门医隐柏长青父女也未遇着。因风闻这维扬左近,发生怪事,逛趟扬州。在瘦西湖畔酒楼之上,被小摩勒杜人龙认出奇人,代付了二十斤洋河大曲的酒账,并且陪着游了大半夜的瘦西湖。爱他灵慧机智,收为记名弟子,临时传了几手功夫应敌,才在这十二圩破庙之中,与众人相遇,一一详说。
小摩勒杜龙叫道:“师父!您不是说过,只要我能在这一夜之间,学会所传‘龙形三式’和‘万妙归元降魔棒法’中的一十四招,独力斗败恶道凶僧,便正式收徒的么,怎么我已样样做到,却还是记名弟子呢?还有师父您说风闻维扬左近发现怪事,可是指几个美貌少年半夜失踪不见么?”
独臂穷神柳悟非,把眼一瞪道:“小鬼不要哆嗦,分什么记名弟子和正式徒弟,老化子一生不拘形式,只要你伺候我喝酒喝得高兴,自然有你好处。”
老化子又对天台醉客余独醒道:“这维扬左近,年轻子弟失踪多人,分明又是那些下流荡妇所作的‘倒采花’勾当,但手段颇为千净,足见其人武功不弱。此类淫娃,北道之中,应以已在崂山伏诛的追魂燕缪香红为首要人物。南方则除仙霞岭天魔洞的摩伽淫尼之外,尚想不起他人。但摩伽恶迹,向来只在闽粤一带,故此间作案者为谁,殊觉费解。诸一涵、葛青霜托我等在正邪两派总决算前,先期略挫诸邪凶焰,以为武林主持正义。这等人神共愤的下流淫贼,诛戮之责,岂容旁贷,我等人手这众,自明日起,分批在这维扬四城及近郊之处,细细勘察一番,再谋对策可好?”
天台醉客自然赞同。翌日午饭用罢,柳悟非便请天台醉客带领谷飞英,察视北城;杜人豪、杜人杰分巡东西;他自己则与小摩勒杜人龙二人,信步往南。师徒二人正在沿街徜徉,小摩勒杜人龙忽然叫道:“师父,你看这家旅店,好好的门上,用刀刻一个似鸟头的东西作甚?”
独臂穷神柳悟非顺杜人龙手指看去,不觉心中大喜。原来那旅店门上刻痕,并不是什么鸟头,却是与龙门医隐所约好的暗记“鹤嘴药锄”。连忙赶进店内一问,果然是一老一少。但人已早走七日,却留下一封书信,吩咐店家,如有个独臂老头寻来之时,可即交与。店家见柳悟非形貌正合,又是广陵三杰中的杜人龙陪来,恭恭敬敬将信递过。柳悟非拆书一看,大意是说:自从崂山火焚魔宫之后,柳悟非远上衡山,龙门医隐带着爱女玄衣龙女柏青青,顺海南行,一路时时打探葛龙骧生死音讯。盖世神医指下无虚,行未百里,柏青青果然病倒。她自在龙门山误伤葛龙骧,不避男女之嫌,亲自将他抱回天心谷医治,芳心之中,早已矢志非葛郎不嫁;养伤几日,男才女貌,两意相投,师门渊源又厚,一对璧人,简直神仙不羡。葛龙骧伤愈先走,崂山四恶敌势太强,柏青青一颗芳心,就老是提着,生怕有失。果然碧落岩头,眼见情郎遭人毒手,这一个极度严重的打击,打击得柏青青五内翻腾,柔肠寸断。凭借一口怨毒之气,强聚精神,手刃缪香红之后,便即晕倒。龙门医隐为她诊脉之时,已知不妙。万般无奈,只得以几粒太乙消宁丹之力,为她暂保中元,并设法使柏青青痛哭一场,略消积郁。
崂山之事一了,柏青青感逝伤怀,连呛几口鲜血,病势立作。
虽然龙门医隐术比华陀,但这种抑郁心病,却无法速愈。柏长青只得耐心开导,一面为她制造葛龙骧不致夭折的各种理由,一面用汤药灵丹慢慢调治。晃眼两月,柏青青病虽渐愈,但一个英姿飒爽、风华绝代的玄衣龙女,已经变成了瘦骨支离,芳容枯槁!龙门医隐能驱邪恶,难祛情魔,眼望着爱女这副楚楚可怜神态,也只有暗弹老泪而已。
忽然这日有一群镖客,自南方保镖北来,恰与龙门医隐父女同住一店。偶然谈起江南新近出现一位蒙面小侠,高超已极,兵刃是一支降魔铁杵,但极少取用,就凭着一双铁掌,剪除了不少强梁恶寇。连那久霸江南的铁珠凶僧和火灵恶道,也为顾忌蒙面小侠,而暂时避往江北。但他不知何故,总是以一副特制面具蒙面,从未肯以真面目示人。柏青青一听心动,龙门医隐觉得镖客们所说的蒙面小侠及兵刃神情,均与葛龙骧相似,力劝柏青青屏忧绝虑。又好好地将息了几日,父女二人同下江南。等到了地头,细一探听,那位蒙面小侠身材、口音以及习性等等,确实像是葛龙骧,但踪迹却始终未现。父女二人再三猜度,均猜不出。如是葛龙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