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光方自一闪,突然消失。而整个房间也是漆黑一片,原来曾老三的灯笼,不知如何灭了。
灯灭之时,风声飒然,显示有人跃出门外。
曾老三虽然知道,却不敢跟踪赶出。因为对方如果躲在门后,侯机暗算,便落在下风,动辄更有丧命之虑。
他一早就发觉这个老道。非是等闲人物,可是却料不到他的武功如此之高,大出意外。
同时才智更是过人,暗中在脚尖上面放置了石子之类的暗器,先以掌诱散他的心神、而其实石子从底下飞起,击灭了灯笼。
这等心计才智,固然很高明,但如无真正高明的武功为辅,亦是无用。
放眼天下,只怕很少人能够用脚尖挑踢之势,施放暗器。
他停了一停,才全力冲出门外。
四下既黑且静,那个老道,已经不知去向了。
曾老三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这样子吃亏。最不甘心是对方本有两人,那个少年不大济事,在这等情形之下,他自应万无一失。然而如今果如对方所言,正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欧阳菁在墙后透了一口大气,全身的精神,都松弛下来。不过她仍然不敢起身,也不敢弄出任何声响。
过了一顿饭之后,突然听到一阵轻微的步声,走入房来。
这阵步声轻微的宛如猫行,假如她不是一直处于极静和警戒的情况下,必定不能察觉出来。
她的心又提到喉咙间,暗想:
“来人必定是那个令人烦厌欲呕的曾老三,假如被他逮住,惨状不堪设想。”
正惊疑间,只听有人低低道:“欧阳姑娘,你还在不在?”
这口音一听而知是程玄道,她顿时大喜过望,侧身串出去道:
“在!在!您老回来啦,真是谢天谢地。”
程玄道道:
“我却担心那孩子被他追上,那家伙的追踪之术,天下无双。若是在大白天,连我也休想摆脱得掉,唉!这家伙真是可厌,我看千百年来也少有这等人才出现。”
他们忽然都不作声,原来外面传来异响,似是有人走来。
连天风剑客程玄道这等人物,也觉得很紧张。因为以情理推想,走来之人,除了曾老三,不会再有别人。
他们在黑暗中,各自运功力,准备有所行动。或是出手袭敌,或是遁走,那得看情形而定。
果然有人行近了门边,然后停住,隐约见到一个人,屹立在门口当中,既不前进,亦不后退。
双方僵持了一阵,门口那人道:“哎!吓死我了,原来是你们在此。”
声音传入屋内两人耳中,竟是阿烈。欧阳菁松了一口气,忽然全身乏力,双脚一软,向前倾跌。
阿烈奔入来,一把抱住,程玄道道:
“咳!奇怪?你竞看得这般清楚?”
他功力深厚,双目又特别训练过,可是在这等漆黑之地,仍然只依稀见到影踪而已。
因此早先没法子认得出阿烈。
可是阿烈却认得出他们。
其次欧阳菁仆跌之事,他也看得见,赶上抱住。程玄道虽然老练之极,亦不由得深觉诧异,说将出口。
阿烈道:“我自小在黑夜中就看得见景物,人家说我是鬼眼。”
程玄道道:
“假如你真是天生如此,那就是神眼而不是鬼眼了,但你大概不是天生如此的,我可想起了你脚步声十分低微,似是武功极是高明之人。”
他忽然停口不说,因为他同时也想起了对方走来之时,步声虽然轻微。可是步伐并不均匀,如是武功出神入化之人,纵然处处可以作伪,但这步伐的节奏,很难骗得过他这等大行家。
阿烈道:“在下实是天生如此,啊!这位姑娘浑身发颤抖,如何是好?
程玄道道:“你且点起蜡烛,待我瞧瞧。”
阿烈把她扶到干草堆上躺着,然后点燃蜡烛拿了过来。
程玄道藉这烛光,细细审视欧阳菁的情况,又伸手按住她腕上脉门,闭目诊查脉息。
欧阳菁口中发出呻吟之声,全身发抖,使他很难定心诊脉。
好不容易才有点头绪,门外突然传来那阵平板可憎的口音,道:
“好啊!三个都在这儿,我曾老三运道不坏。”
人随声现,那个各方面都没有特征的曾老三,走了入来,立时使房间内的空气也沉闷起来。
他又说道:“奇怪!奇怪!这个擅长使毒的小妖精,怎么也很象中毒了?”
阿烈回头望去,赶紧皱眉转回头,不敢多看。
程玄道暗中已运功蓄势,随时可以暴起攻敌。以他的功力造诣,如若暗袭,天下间只怕没有什么人能招架得住。
曾老三一点也不知道危险,兀自边笑边说的道:
“你们快快走吧,这个小妖精交给我就是,唉!你们害我老曾跑了十里的冤枉路,但我仍然可以不计较,只要把这女孩子给我。”
程玄道业已准备妥当,正要暴起出手,除去这个可憎可厌之人。
谁知阿烈突然起身,使他一愣,并且因他所阻,无法出手袭敌。
阿烈望也不望曾老三一眼,迳向后角行去,曾老三宛如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滑动。
随着阿烈移去。
他大概亦是想知道阿烈打算干什么,而由于这么一来,程玄道便完全失去了偷袭伤敌的机会了。
阿烈向大碗伸手欲取,但是一双手阻住他的支作,一阵讨厌乏味的笑声,在他耳边响起来。
阿烈浑身都不舒服,连忙让开几步,皱眉向他望去,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曾老三道:
“没有什么,我曾老三走了一整天,口渴得紧。所以等不及让你送来,自己就动手了。
阿烈大声道:“我是拿给那姑娘喝的,不是给你”
曾老三道:
“正因如此,我才肯要呀,假如你不是恰好起身,阻住了那老道,使他无法出手暗袭我,我还不肯相信你呢。”
程玄道一怔,道:“曾施主好高明的眼力。”
曾老三笑道:“过奖!过奖!老道,你猜我如何不拿下你的侄儿,以作人质要挟于你?”
程玄道道:“贫道愚笨得很,想不出是什么缘故。”
曾老三道:“我说穿了很简单,因为这年青小伙子,根本不是你的侄儿”
程玄道这回真是打心底佩服出来,说道:
“无怪曾施主在江湖上纵横了多年,虽然许多人对你恨之入骨,竟也无可如何,敢情真是眼力通比,洞察隐微,贫道是佩服之至!”
曾老三笑道:
“得你一言之褒,实胜旁人千万句话的夸赞。”
他拿起水碗,阿烈点点头,道:“我给你再舀一碗水,这碗已经不够热了。”
曾老三道:
“太热的话,那女孩子便不能一口气喝光,对也不对?你倒是挺体贴小心的,但我曾老三也不爱喝热水。”
他把水碗端到口边,阿烈毫不掩饰心中的憎厌,瞪视着这个各方面都那么平凡之人。
曾老三似是大感快意,哈哈一笑,道:
“我每逢见到别人憎恨我,就感到十分快乐,我这辈子也专做别人憎恨厌恶之事,小伙子,你可没有想到吧?”
阿烈道:“你要喝就喝,不喝就拉倒,我才不在乎呢。”
曾老三道:
“这话反面的意思,分明是希望我别喝,好让你拿给那个女孩子喝,哈!哈!有意思得很。”
阿烈态度忽软,道:“这样好不好,我先让她喝一半……”
曾老三道:“她等一会也不会渴死,你何必如此着急?”
为了要使对方着急痛苦,便开始吸碗中之水。
这曾老三不愧是‘鬼厌神憎“,他一边喝水,一边还细瞧阿烈着急的神情,欣赏他的痛苦。
直到阿烈看得放弃地移开了目光,他才一吸而尽,随手一扬,那个水碗飞撞墙壁,发出清脆的进裂声,接着便是碎瓷片纷纷落地之声。
阿烈受惊似地直退回程玄道身边,程玄道迟缓地站起身,说道:
“飞卿,照顾着这个小女孩子。”
曾老三笑道:“小女孩子?笑话,这对年青男女凑在一起,简直就是干柴烈火。”
他边说边笑,然而笑声突然变得有点奇怪。
他的笑声本来一直是那么平板乏味,目下渗入了一点别的意思在内,顿时不再那么无聊可厌了。
阿烈肚子里雪亮,晓得是那碗水中的毒药,已发生效力。
他早先装模作样,就是利用对方喜欢使人痛苦的心理,使他赶快饮下那碗毒水。现在他几乎抑制不住内心的得意,暗想:
“那毒药何等厉害,欧阳姑娘曾警告过我,连溅在手上也不可以,你这可厌的家伙,喝下了一大碗,看你如何还能活命。”
假如不是有程玄道在一旁,他一定开心的纵声大笑起来。
但为了不让程玄道误会自己是个残忍嗜杀之徒,所以只在心中暗笑,同时藉抱持欧阳背的支作,掩饰面上的表情。
程玄道却爆出得意的笑声,定睛望住对方。不但如此,还有一股杀剑气,直涌出去。
曾老三焉能觉察不出对方随时随地能出剑攻到,然而他这刻正集中全力,抗拒剧毒。
正是留下不可,走又不行。
这一辈子,只旧以这刻最为张惶慌乱了。
他不是没有自知之明之人,情知自己乃是江湖上一大厌物,几乎可以媲美人人得而诛之的乱臣贼子。
因此,程玄道如惹趁机杀死了他,天下武林中人,只有额手称快,决计无人会加以谴责。
程玄道笑完之后,才道:
“飞卿,你且望望那厮,好象是满面死相,大有凶多吉少之象。”
阿烈抬头望去,点点道:
“是呀!但现在似乎没有早先那么讨厌可憎了,不知是何缘故?”
程玄道道:
“你略施手段,便教他自坠圈套之中,目下他活得成活不成,只有老天晓得。”
曾老三眨眨眼睛,心想:
“原来这是那老道施展的手段,怪不得那少年懵然不知。我原以为那少年早已知情,作态引我入彀,若是那样,这个少年心计之工,实是足以使人震惊了……”
他自知目下正处于危险之中,尤其是体中的剧毒,极为厉害。如若是旁人中了此毒,眼下早已肚烂肠穿而死了。
程玄道妨他垂死前反击,是以目光如炬,注定在他身上。
阿烈也是好奇地望着他。
两人四道目光,把对方最细微的表情变化,都看得一清二楚。
只见他面色越来越白,眼神也渐渐昏弱。紧接着奇事发生,把个见多识广的程玄道,直瞧得目瞪口呆。
阿烈初涉江湖,更是不在话下。
原来那鬼厌神憎曾老三的眼眉毛,突然间纷纷掉下来,一根也不剩。
使得他那紧张平凡无奇的面庞,出现了罕见的特微。对比之下,印象特别强烈和深刻,使人永远难以忘记。
眼眉掉完之后,两边的须发也开始掉落,有如雨下,不一回工夫,整个头都变得光秃秃的。
他那张白素素的面庞,在光秃秃的头卢衬托之下,显得异常可怕,而且任何人一眼望去,都可以察觉“死神”已站在他身边,等候着攫夺他的生命。
程玄道哼了一声道:
“无量寿佛,这厮叫做自作孽,不可活。飞卿。你把那姑娘拖出去,我随后就来。”
阿烈也不想看见他倒毙,尤其是对方形相如此可怕,若然倒下之时,还不知变得如何难看。
因此他把欧阳菁纤巧而又香喷喷的娇躯,横抱起来,急急走出房外。
殿内一片黑暗,不过经过一番折腾,离天亮已不远了。
到了殿中,欧阳菁又开始发出呻吟之声,可见得她一直是强忍疼苦,同时神智犹在。
刚才的经过,好都悉数知这
她伸出双手揽住阿烈颈项,好象是求他爱护照顾。
阿烈真想低头吻她,可是刚才曾老三的可怕印象,犹在脑中,所以他的绮念并不强烈。
只听她继继续续的说话,他侧耳凑近她的嘴巴细听。
欧阳菁道:
“快……快走……那老道……迟早会收拾你……快走……”
阿烈吃了一惊,道:“不会吧?他是正人君子……”
欧阳菁道:“他必须杀死……我们……以免传出江湖……坏了他的名头。”
阿烈心中不信,道:“现在他在里面干什么呢?’欧阳菁道:“快走……再迟便来不及了。”
她的面颊偎依着他的,使他心中一片迷糊,也不忍得拂逆她的意思。当下向殿外走去。
他们在黑暗中,奔行于旷野间,阿烈如果不是服过仙坛花露,业已脱胎换骨的话,别说这酷寒天气难以忍受,单是这崎岖之路,就夫法走得动了。
天色放亮之时、阿烈停步回顾,说道:
“前面有座村落,我们到那儿借地歇脚,顺便买点东西吃吧。”
欧阳菁道:“不行!只要进入村落,消息就很快传出,被那老道查悉。”
阿烈道:“那怎么办?啊:那边的塍陇上有一间草寮,要不要过去瞧瞧?”
欧阳菁道:
“好!目下既有风雪,必定无人留在寮中,我们不妨在那儿歇息一下。”
她已经没有痛苦的现象。但她仍然让阿烈饱着,不肯下地行走。阿烈并不乏力,也乐得抱住这个美丽的少女,顷刻,已抵达那座草案。
寮内果然一无人影,他进去之后,阿烈踢开一堆干草,把欧阳菁在草地上,然后掩上那柴扉
他依从欧阳菁的话,在她身边落坐,柔声问道:
“你觉得怎样了?”
欧阳菁笑一笑,道:“好啦!好得足以起身杀人”
阿烈眉头一皱,道:“拿杀人来比喻,似乎不大恰当吧?”
欧阳菁道:“你如果不喜欢,我收回就是了。”
她的目光,在阿烈面上转了向转,才又道:“你不怕我么?”
阿烈道:“我为什么要怕你?”
欧阳菁道:
“因为你净在我面前装蒜,而我擅长使毒,假如一不高兴,向你加害,也不是奇怪之事。这一点,以你这般聪明之人,一定早已考虑过了。”
她含笑而言,好象不是当真。但阿烈已见惯了含笑杀人之辈,所以并不把她的话当作说笑。
欧阳菁又道:“现在我们共有两个敌人,在你说来,却有三个之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