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走到桌边,把灯火吹熄。
房内骤然黑暗之际,张君身形已移到窗边,快得有如鬼魅一般。
他倾听了下,外面居然连一点声息也没有。
当下大感惊讶。
要知他听出早先那人,乃是落在窗下,现在他既然到了切近,则纵然对方闭住呼吸,但相距这么近,以他的听觉,必能听到对方心跳之声。
因此,他感到迷惑之极,回头一望,顿时骇了一跳。
原来在吴丁香躺着的床前,竟然出现了一道人影。
在黑暗之中,张君不但把对方看得清楚,同时亦看出对方那对湛明的眼睛,亦能够看得见自己。
这刻他方始恍然大悟,敢情此人乃是在窗下弄点响声,诱他离开床边。而他则已绕到外间那边,纵窗进入,再趁机进房的。
现在的情势,甚是分明,此人正是为了帮忙吴丁香而来的。
张君反倒不忙了,冷冷一笑,道:
“以尊驾的机智和武功,本人已认可你有一拼的资格。只不知你姓甚名谁?”
他说话之时,再度打量对方。但见他两鬓已经斑白,相貌斯文,又有稳重通达的气度。
那人道:“阁下先报上姓名。”
张君道:“我姓张,你叫一声张大爷就可以啦!”
那人微微一笑,道:“你究竟是什么人?竟然如此嚣张?”
张君道:“你又是什么人?竟敢擅闯私室?”
那人道:“吴丁香是你的什么人?”
张君哦了一声,又反问道:“她是你的什么人?”
那人道:“什么关系,暂不告诉你。但我须得保护她,现在你懂了没有?”
张君道:“不懂。”
话声中举手骈指,隔空点击。
只听指力破空之时,发出“嗤”的一声。
可想而知他指力强劲,实在骇人听闻。
那人衣袖一拂,行若无事地挡住这一记指力,手法甚是舒徐潇洒。
张君看出对方功力精深,却瞧不出这是什么家派的手法,心中大为震骇,道:
“本人博识天下各家派的心法秘艺,但这刻居然瞧不出你的来路……”
这刻不但是张君,连受保护的吴丁香,亦不知他是谁。即使说出王鸿范的名字,她亦不曾晓得。
王鸿范淡淡道:
“我的武功,在天下武林中,只不过是萤火之光。你若是精通各家派的绝招秘学,自是反而不曾注意到本人这等小小门派了。”
张君忖道:
“这话听起来似通非通,因为他如是无名门派,我可能真末见识过这等武功。然而若是武功达到这般上乘境界,则这一家派人数纵少,而名声决计弱不了。此所以他说的话,实是似通非通……”
他寻思一下,道:
“咱们暂时撇开武功之事不谈,且说你此来之意,乃是要保护吴丁香,是也不是?”
王鸿范道:“是的。”
张君道:“你打算把她带走?抑是留在此地保护她?”
王鸿范道:“自然是把她带走。”
张君道:“带到什么地方去?”
王鸿范道:“我带她去见一个人。”
张君道:“在什么地方?”
王鸿范道:“这你就不用多管了。”
张君道:“我不管也可以,假如吴丁香答应的话。”
王鸿范突然感到自己反而处于不利的境地,因为吴丁香虽然不愿被此人占有,可是她终究曾得此人之助,纵走了李益,并且连她亦从钱如命手中逃出。因此,他们之间,已有某种程度的了解与交情。
而他与吴丁香则从未谋面,她怎会轻易相信自己?在她的立场和观点来说,万一王鸿范又是一个“色狼”,则她怎么办?
倘若他对她说是帮忙李益而来,则除非提出证据,否则任何人也可以这么说。
他一想之下,顿时感到很伤脑筋。
只听张君又道:
“吴丁香与我之间,容或有些意见冲突,可是在本质上,我们是同一阵线之人。只要我答应她一件事,她就会处处反而帮着我了,你信不信?”
王鸿范迅速作了一个决定,那就是在应付这个问题之时,他不必多费心机、但须实话实说。
如果吴丁香一定不肯走,而宁可与张君在一起,以致遭他所辱,那是她自作孽,与人无尤。
他的态度,乃是他修道练气十年的结果,凡事既不消极,亦不太过积极,只尽力去做。
成功与否,他都不大计较。换言之,这是“无为而为”的精神之一种。
他道:“好,我们可以问一问吴姑娘的意见。”
吴丁香迷惑地瞪大双眼,她的目力比不上室中这两人,是以对他们都看得不大清楚。
王鸿范又道:
“吴姑娘,我们的对话,你一定已经听见了,是也不是?”
吴丁香道:“听见啦!”
王鸿范道:“那么你须得作一个决定,是让我来保护你呢?抑是要我走开?”
吴丁香道:“在回答之前,我能不能提出两个要求?”
王鸿范道:“当然可以啦!你有什么要求?”
吴丁香道:“第一个要求,就是先点上灯,并且让我恢复自由。”
王鸿范道:“可以。”
张君不作声,直到王鸿范点上灯,并且要替吴丁香解开穴道之时,才道:
“你凭什么答应她?”
王鸿范道:
“我答应她,是我的事。至于你是否答应,那就不关我的事了。”
张君一怔,道:“这是什么话?”
王鸿范道:
“在我这一方面,吴姑娘的要求,我不但应该答应,并且更须帮她达到心愿,所以我一口答应了。最低限度,我已表示同意了。”
张君心念一转,忖道:
“此人武功奇异,如果有他作梗,一定无法得偿大欲。假如我能使吴丁香不信任他,或者诛除了他,则吴丁香不论是否已经被禁住穴道,仍然是我砧上之肉……”
他分析之下,现在解开吴丁香穴道之举,有利而无害,当下道:
“我原来也同意,不过是问明你的意思,以免混淆误会而已。”
他摆摆手,表示叫对方让开。
王鸿范果然走开,把灯火弄得更光亮些。
张君在吴丁香身上拍了数掌,吴丁香顿时恢复了自由。
她坐了起身,藉着明亮的灯光,打量房中这两个男人。
现在她已看清楚王鸿范,是个中年以上的人,言语举止都很斯文。一眼望去,就感到他绝对不是坏人
那张君年纪不大看得出来,大约是三旬到四旬之间,长得有点丑陋,可是却富有强烈的男人味道。
王鸿范走近一点,道:“你还有一个什么要求?”
吴丁香道:“我要问你几句话。”
王鸿范道:“请发问吧!”
吴丁香道:“你准备保护我什么呢?”
王鸿范道:“我特地来保护你的贞节。”
吴丁香和张君都不禁一愣,张君随即笑道:
“老兄,你别弄错了,她目下并没有名份管束的。”
王鸿范向吴丁香问道:“这话可是当真?”
吴丁香道:“是的。”
王鸿范道:
“若然如此,为何李益又那样说?他认为吴姑娘将会为了对得起他,而不惜舍命全节。”
吴丁香不觉怔住,心中泛起无限“知己”之感,她痴痴想道:
“原来他已完全了解我的想法,因此我若是为他而死,也很值得了。”
张君却道:
“李益的想法如何,那是他个人之事,但在事实上,她不须为他保全贞节。”
王鸿范淡淡道
“那得看她的意思了,假如她愿意为李益全节,别人便须尊重她的意思,不可以实质上侵犯她。如若不然,则与强奸任何少女一样了。”
他向吴丁香问道:“怎么样?你可是打算为李益守节么?”
吴丁香毫不迟疑地点点头,道:“是的,我愿意为他守节。”
张君眼中射出愤妒交集的光芒,但他很能控制自己这等光芒,在他眼中一闪即隐,丝毫不表现出来。
王鸿范说道:
“既是如此,则此人不侵犯则已,若是无礼,我就不放过他。”
张君道:“吴丁香,此人是李益请来的么?你以前见过他没有?”
吴丁香虽然感觉到王鸿范是个好人,但终是缺乏事实根据,是以亦想得知此人来历。
当下道:“没有,我从未见过他。”
张君道:
“这就对了,也许是钱如命手下能人之一,故意帮你迫走我,好让钱如命趁机对付我……”
吴丁香道:“果然有此可能,但他可不像是这等坏人。”
张君笑一笑,道:
“世上真正大奸大恶之士,表面上绝对看不出来。”
吴丁香乃是阅历甚丰之人,自是懂得这个道理,是以没有作声。
王鸿范道:
“我一直在想,怎样才使你相信我。但抱歉得很,我在此提不出证据。除非你跟我走,见到了李益,你自然相信。”
张君道:
“吴丁香,你跟他一走,势必落在钱如命手中,再说,我也不一定要怎样你,我甚至可以答应不侵犯你……”
王鸿范道:“如果你不打算侵犯她,那就让她离开,岂不最好?”
张君道:“但我需要她帮助我,对付钱如命。”
吴丁香道:“假如张君答应不侵犯我,则我便有帮他的义务了。”
王鸿范道:“可是我走开之后,他便食害毁诺.你可别后悔。”
张君抢着道:
“吴姑娘,你放一百个心,我岂能不守诺言?他一定是钱如命之人……”
窗外突然传来一阵笑声,接着有任道:
“吴丁香,这厮不是我手下之人。”
话声方起,已经有几个人点燃火炬,把外面的院落照得通明。
钱如命的话声,距此约有四五丈之远。因此大家都感到奇怪,不明白她怎能在那么远的地方,听见室内的对话。
张君第一个走到窗口张望,吴丁香也跃到门边,向外窥看。
只见钱如命真是在四五丈之远。院中有十多个壮汉,手持火炬,分布在四周。
钱如命的头发高高梳起,露出那张素白的脸,远远望去,倒也颇有风韵。
张君自语道:“奇怪,她难道练成了听音之术?”
他说过之后,歇了一下,钱如命遥遥应道:
“我虽然没有练过听音之术,但我手下有人擅长此术,是以多在此处,便可从他口中,得知你们的说活。”
张君释然道:
“原来如此,无怪这儿有人得知你前来,要知你有厌功,固然是天下一大奇术,但却因这门功夫,使你无法潜踪匿迹。”
钱如命遥遥道:
“吴丁香,这个忽然出现之人,并非我的手下,我可以向你发誓。”
吴丁香道:“你的意思,是要我跟他走,是不?”
钱如命道:
“不错,我的手下刚刚回报,只找到那辆马车,却不见李公子的下落,想是此人带走了。”
吴丁香道:
“多谢你赐吉消息,只不知我如何才能采信你的活?”
钱如命道:
“那是你的事了,我只要得回张君。”
张君厉声道:“钱如命,你最好别再缠住我。”
钱如命冷笑一声,道:“只要吴丁香一走开,我决不放过你。”
吴丁香眉头一皱,向张君道:“你现在快点逃走,谅他们也追赶不上你。”
张君泄气地道:
“不行,她已在我身上施过手脚,我纵然走到天涯海角,也摆脱不了她。”
王鸿范插口道:“她有这么厉害么?我偏是不相信。”
张君道:“你不妨过去试试。”
王鸿范道:“我才不走开呢,否则你又动歪脑筋了。”
张君恨恨的哼一声.道:“你以为我不能杀死你么?”
王鸿范道:“假如你有把握,你早就下手了。”
张君气得又哼了一声,道:
“你晓得个屁,我一直担心的是当我们拼斗之时,那可厌的女人突然出现,那时我不但杀不死你,反而立刻受她所制。”
王鸿范大感兴趣,道:“这话有根据没有?”
张君道:
“我们动手之时,由于你不是时下一般的高手,势必迫得我须以全力对付你,这一来脑中存不住别的念头,而她趁机施展‘厌功’,我非受制不可。”
他虽然没有说明他乃是由于存不住任何念头时,便不能以“欲念”来抵卸钱如命的“厌功”,但听的人,包括王鸿范在内,俱都明白。
钱如命发出咯咯的笑声,道:
“阿张,你不必徒劳挣扎了,假如吴丁香不走,终必被你淫辱,以致活命不得,到了那时,你不但仍然为我所制,同时还白白害死一个人。在我说来,她因此而死,我也感到满意。”
她停歇一下,又道:“假如她随那人离去,后果如何,更不必说了。”
张君厉声道:
“既然如此,我现下何必投降,耗得一时算一时,莫非,这样做也错了?”
钱如命道:
“当然错了,你与其终归被我制服,何不趁这机会,与我联盟,由我助你一臂之力,杀死这个阻你好事之人?”
张君没有作声,双眼渐渐射出凶光。
吴丁香吃了一惊,忙道:“张君,你别受她利用。”
张君冷冷道:“你既然不帮助我,我只好帮她了。”
王鸿范道:“钱如命真有点本事,三言两语,就使得局势大见混乱。”
钱如命道:“你是什么人?报上名来。”
王鸿范道:“我暂时不能报出姓名。”
钱如命道:“为什么?”
王鸿范道:
“你终必会知道原因。”
钱如命道:
“我不相信你能敌得住阿张。”
王鸿范道:
“敌得住敌不住他,动过手才知道。但有一点我可以先告诉你,那就是你的厌功,对天下之人,都可任意荼毒,但碰上我,却完全不管用。”
钱如命讶道:
“哦!有这等事么?”
她很快就走近窗子,向房内瞧看。她这一迫近,吴张二人,马上感到浑身不自在,心中泛起厌烦欲呕之感。
王鸿范却神然自若,好橡全无厌恶之感。
钱如命突然发现这个人,有一股清灵透脱,追逐自在的风度,使她的厌功,无形中减去不少威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