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悍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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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中悍刀行- 第5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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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最有趣的,如姜泥和观音宗卖炭妞,谓之剑胚,而如洪洗象和龙虎山赵凝神,则是真人转世之身,谓之菩提子,佛门也有转世灵童一说,那么乞伏龙冠就有点四不像,什么都沾点边,什么都不纯澈,恰恰如此,反而最符合徐凤年的习武历程,杂糅荟萃,熔铸一炉。何况当时那场厮杀中,乞伏龙冠真真切切捕捉到了徐凤年这位天人在呼吸之间的那“一线之隔”。
  当今天下,不过双手之数,这个无名小卒便位列其中。
  乞伏龙冠现在才十八岁,就已经是柳珪亲军铁骑之一,要知道刀法第一人的顾剑棠在这岁数,也许还不如乞伏龙冠,当然,徐凤年当初更是如此了。
  乞伏龙冠有些紧张,颤声说道:“北凉王爷,小的从小就是个孤儿,哪儿有饭吃就哪儿混。王爷要是信不过小的,可以让小的当个北凉边军,步卒都行,杀北莽肯定不手软。”
  鸿雁郡主在这个时候阴阴笑着,煽风点火道:“孤儿?说不定你爹娘就是死在了北凉铁骑马蹄下?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嘛。”
  乞伏龙冠远不如她有心计城府,却也不是缺根筋的傻瓜,一时间没忍住,直接骂道:“贱人!放你娘的臭屁!”
  这个年轻人红着眼睛道:“我爹娘就是被你们这些有钱有权的南朝王八蛋活活打死的!”
  鸿雁郡主勃然大怒,“南朝?南朝算个什么东西,整个南朝就是我耶律姓氏养的一条看门狗!我是耶律虹材,本该是你这种低贱之人一辈子都走不进一百步内的王帐郡主!”
  乞伏龙冠呼吸急促,胸膛起伏不定,然后大踏步上前,对着这个娘们就是一耳光摔过去。
  鸿雁郡主也不是木头,低头,后退,一溜烟躲在了徐凤年身后,一脸得意地喋喋不休:“嘿,打不着!瞧你这点出息,活该你一辈子没办法给你爹娘报仇。呦,说不定你这种废物原先在军中一直给南朝那些仇家效力也说不定哦……”
  乞伏龙冠突然平静下来,死死盯住这个女人。
  鸿雁郡主感到一种刻骨铭心的寒意,小心翼翼拿回酒碗,又给自己倒了一碗绿蚁酒。
  此时,敲门声轻轻响起。
  徐凤年倒了两碗酒,轻声道:“澹台前辈请进。”
  当那名不速之客坐下时,徐凤年递过去一碗酒,对方也不客气,喝了口酒,双颊微红。
  耶律虹材望着这名高大女子,充满好奇。
  举手抬足,尽显宗师气度,还有一种扣人心弦的写意风流。
  徐凤年笑问道:“前辈怎么知道我到了虎头城?”
  澹台平静淡然道:“我以前听师父说过,天人俯瞰世间众生,就如我们在夏夜看那萤火点点,大多萤火一闪而逝,却总有寥寥一些,尤为明亮,甚至在某个时刻,刹那璀璨如星辰。”
  徐凤年顿时心中了然,想必是先前截杀四百骑,气机倾泻,让这位精于望气的练气士宗师抓到了蛛丝马迹,然后就在这虎头城附近守株待兔而已。按照澹台平静,准确说来是按照这位宗主师父的阐述,世间人上人的顶尖高手亦是云间仙人的“天下人”而已,不过如拓跋菩萨曹长卿这些高手,他们散发出的萤火会格外惹眼。练气士做着替天行道缝补法网的行径,自然而然会更容易寻觅到他们这一小撮高手。
  徐凤年问道:“是不是可以说,世人修道问道证道,就是以米粒之光去与皓月争辉?”
  澹台平静摇头道:“师父说过,修成了道,也无非是水滴入海而已。黄河之水天上来?非也,海上来。故而奔流到海不复回?非也。”
  徐凤年打趣道:“你师父说话都这么机锋,这么……有道理?”
  澹台平静一笑置之,像是为尊者讳。
  徐凤年盯住那个还想偷偷倒一碗酒喝的鸿雁郡主,后者悻悻然缩回手。
  徐凤年指了指院门,乞伏龙冠率先离去,鸿雁郡主稍等片刻,猜测那小子已经远去,才鬼鬼祟祟摸到了院门跨过门槛。
  结果很快就传来清脆响亮的“啪”一声,以及鸿雁郡主的尖叫怒骂声。
  澹台平静轻声道:“王爷好眼光。”
  徐凤年纳闷道:“此话怎讲?”
  她小酌了一口酒,“这对男女都是身具气运之人,值得王爷用心雕琢。”
  徐凤年冷笑道:“气运?”
  澹台平静神情不变,“运气太好,就是气运了。换成常人,面对一个大开杀戒的武评高手,他们多一百条命就能活下来?”
  徐凤年正想说话,澹台平静摇头道:“你有你的种种理由,但这不妨碍他们活下来的事实。”
  她继续说道:“按照事先约定,我观音宗会在怀阳关以南青河关以北停留,也会尽力为北凉做些凝聚气数的事情,但是最终去留,由不得北凉边军决定。”
  徐凤年点头道:“这是自然。”
  她还是直截了当说道:“若是王爷不幸身死?”
  徐凤年无奈道:“放心,如果真有这一天,我在临死前会悉数赠予那个卖炭妞。”
  澹台平静悬着酒碗,一本正经问道:“大战在即,你我说这个,是不是有些晦气了?”
  徐凤年笑望着这个仿佛完全不谙世情的女子,反问道:“你说呢?”
  澹台平静一只手臂搁在石桌上,一手托着酒碗,抬头望向那片星空。
  徐凤年心境祥和,闭上眼睛,缓缓喝了口酒。
  视线并无交集的两人很随心所欲地一问一答。
  “北莽大军在边境上的兵力快到它的地理极致了,但是它依旧可以有闲余兵马在北方草原上着手下一波攻势。面对这样一个本该由整个离阳王朝抗衡的敌人,你不担心最无险可据的流州吗?”
  “当然担心。大概就像当年徐骁看着我去中原和北莽。”
  “打凉州打流州打幽州,先打何处,对北莽来说各有利弊。你觉得是?”
  “其实先打哪里都没有关系的。我爹徐骁,我师父李义山,袁左宗,褚禄山,燕文鸾,陈云垂何仲忽,还有像虎头城刘寄奴这些人,都已经把北凉该做的都做到了最好。说出来你可能不相信,我开始认为,北凉也许真能守得住。但是北凉接下来谁会战死沙场,我不会知道。也不想知道。”
  “那么拓跋菩萨为何没有出现在边境?”
  “这就像赵家天子死活都要把顾剑棠留在北地,而不让他去广陵道,因为这是王朝最后的杀手锏。当那老妇人和帝师需要拓跋菩萨亲自出马的时候,说明那时的局面才算开始偏离掌控了。在这之前,他们都坚信自己稳操胜券。”
  澹台平静突然问了一个很题外话的问题,“你为何不杀那北莽郡主?”
  徐凤年哑然失笑,沉默了片刻,跟她一起望着星光点点的天空,“当然不是我喜欢她,只是她让我想起了一个我很想念的人,一样喜欢貂覆额,一样声名狼藉,一样性格刚烈。我能杀她却不杀她,不过是想让她知道活着是有多不容易。”
  澹台平静把酒坛里最后一点酒都倒在自己碗里,一饮而尽,“你真正在乎的她是谁?”
  徐凤年伸出手指,指着星空,柔声道:“我大姐,在那儿。”
  不知过了多久,徐凤年回神后,忍不住扶额叹气。
  这位地位超然实力亦是超群的王朝第一练气士,不但醉睡过去,还趴在桌上打着微鼾。
  徐凤年何等心思灵犀,看着她感慨道:“应该是想念你那个师父了吧?”


第108章 大战在即
  晨起雾霭,一行人由虎头城南门骑马而出,然后分道扬镳。
  乞伏龙冠换了身北凉轻骑的甲胄刀驽,同时也拿到一份崭新户牒,名字也改成乞伏陇关,从今天起他就是北凉边军一员了,出城时,叛出北莽的年轻人总是时不时去抚摸几下腰间凉刀,北凉战刀,号称“豪壮徐样”,意味着当世战刀铸造,都要以徐家战刀作为样式。乞伏陇关清楚这把战刀要是在王庭那边售卖,没有五百两银子根本就别想拿下,而且有价无市,无数皇室成员和草原悉剔都以能够收藏齐全徐样凉刀为荣。穷酸惯了的乞伏陇关拥有这么一把刀,腰杆都直了几分,总觉得自己如今也算腰缠万贯的有钱人了!但是有个秘密,比凉刀轻弩和户籍身份更让年轻骑士感到狂喜,那位北凉王传授了他一部无名刀谱和一套武当心法。乞伏龙冠此时豪情万丈,也心甘情愿为年轻新凉王去沙场搏杀。
  他遵循北凉王的命令,护送鸿雁郡主前往流州,只要把这个姓耶律的娘们丢到边境上就可以不用再管,到时候他能够直接投奔龙象军,这之后在凉莽战事中是死是活,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耶律虹材犹豫了一下,拨转马头,快马加鞭,追上徐凤年后停马拦路,沉声道:“你就这么把我放回北莽?”
  徐凤年笑道:“要不然?让玉蝉州持节令拿一座金山银山来赎你?就算你爹肯出钱,你也注定没办法活着回去。一个正儿八经的郡主给北凉抓住当俘虏,耶律家族恐怕丢不起这个面子。”
  耶律虹材欲言又止。
  徐凤年摆摆手道:“你的死活无关大局,你也别太把自己当回事。”
  耶律虹材玩味笑道:“我本来想透露一些北莽大军动向给你的,既然你不想听我的推算和猜测,那就算了。”
  徐凤年仍是没有半点好奇,淡然道:“继续拦着路,就不怕我反悔?”
  这位貂覆额女子眯起眼,面沉如水,狠狠摔了一下马鞭,跟这个面目可憎的家伙擦肩而过。
  徐凤年与澹台平静继续上路前往怀阳关,看到这位练气士宗师的询问视线,徐凤年轻声笑道:“以耶律虹材的心机心地,不能奢望她说什么实话,说不定还会谎报军情阴我一次,与其被她的言语折腾得疑神疑鬼,还不如干脆不听。”
  澹台平静微笑道:“直觉告诉我这女子一旦开口,会是实话。”
  徐凤年自嘲一句“听上去好像亏大了?”但是没有因此喊回那位兴许是偶尔菩萨心肠一次的鸿雁郡主,澹台平静笑了笑,不再说话。她身材高大,百岁高龄却童颜永驻,又身着一身雪白衣裳,当她纵马驰骋时,衣袂飘摇,就如一朵硕大白莲绽放在大漠之上。此时此景,当得“惊为天人”的说法。
  两人沉默片刻后,澹台平静突然好奇问道:“北莽对于打西线的北凉,还是离阳王朝的东线,争论很大,如果不是出自棋剑乐府的那位神秘帝师,和新任南院大王董卓两人都执意要先下北凉,恐怕现在就是你们北凉看顾剑棠的笑话了。除此之外,绝大多数的北莽大将军和持节令,以及草原上势力最大的那些悉剔,都认为去打东线更划算,毕竟打垮两辽防线,就可以直逼太安城,甚至有望能够与西楚在广陵道的复国遥相呼应,使得离阳大军疲于奔命,并且首尾不能呼应,两朝此消彼长。为何北莽女帝会力排众议,答应那两人跟北凉死磕?这不正中赵家皇帝驱狼吞虎的下怀吗?何况,哪怕打下了北凉,依旧有陈芝豹的西蜀作为缓冲……”
  徐凤年笑着打断澹台平静的言语,“很简单,北莽可以倾力攻打北凉,却绝对不敢这么一股脑杀去离阳东线,因为他们根本不敢把屁股露给北凉三十万边军,身经百战的北凉骑军,不但拥有无与伦比的机动性,而且对大漠地势和长途奔袭无比熟稔。北莽敢拿二十万兵马去跟顾剑棠对坐着饮酒吃肉喝茶赏月,若是换成北凉,早就吃得骨头都不剩了,然后大摇大摆长驱直入,整个南朝都得遭殃。不是那位太平令和董胖子不知道离阳朝廷的小算盘,而是他们没得选,不一口气吃掉北凉,去打那条看似却简单实则经由张巨鹿、顾剑棠和陈芝豹先后三人经营的东线,那北莽就等于是跟离阳消耗国力了,而且最关键的是……”
  澹台平静恍然,点点头接口道:“明白了,只要北凉铁骑一天在西北待着,那就意味着离阳王朝哪怕丢掉了东线,甚至是导致太安城被困,但是依然掌握着足以改变僵局的主动权。但是如果北莽一举成功打掉北凉,主动权就换到了北莽女帝手中。尤其是被称为雄冠天下的北凉铁骑全军覆灭,不管中原百姓如何恶感北凉徐家,他们的魂都已经丢了一半。连北凉也挡不住北莽南下的铁蹄,那么谁挡得住?”
  徐凤年感慨道:“张巨鹿掌权以来,对西北边关军务算不上有多支持,可也从未太过掣肘,这也是首辅大人的厉害之处。看似清静无为,有纵容北凉养虎为患的嫌疑,其实是帮离阳赵室赢得坐山观虎斗的一天。”
  澹台平静望向东方太安城,呢喃道:“赵家天子在家国之间已经做出了取舍。离阳自杀其鹿。”
  徐凤年冷笑道:“所以朝廷等到了好戏开幕,最大的幕后功臣却看不到这一天了。还不是怕新皇帝压不住老首辅,怕太多寒门鲤鱼跳过了龙门,当这些野鲤跻身庙堂逐渐抱团后,那可都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家伙,死便死了,反正孑然一身,不像豪阀出身的世家子,还得为身后庞大家族利益考虑。就算这拨寒士十人中有大半贪恋穿上靴子的富贵感觉,但只要有两三人不服管束,敢硬着脖子跟皇帝作对,成天为民请命,那就够家天下的赵室皇帝吃一大壶的了。下一个坐龙椅的赵篆,既没有先帝一统中原的军功,也没有当今天子制衡弹压徐骁、张巨鹿和顾剑棠这些文武百官整整二十年的资历,赵篆的这个爹,不在临死闭眼前做点什么,如何放心把整个天下交给赵篆?于是苦心积虑请了个半截身子已经在黄土里的齐阳龙来做帝师,等到老家伙稳住了朝局,差不多也就老死了,到时候赵篆也已经羽翼丰满,藩王和武将也都被削了兵权,加上有殷茂春这些根基不够深厚的卿相辅佐,再用大举提拔豪阀王孙来制衡前者,都不用像当今天子那么勤勉,舒舒服服躺着当皇帝就是了。有些时候想想那位碧眼儿,真是替他感到不值。”
  澹台平静叹息一声。
  徐凤年自嘲道:“就是不知道首辅大人会不会替北凉感到不值?”
  澹台平静笑问道:“有怨气?”
  徐凤年呼出一口气,沉声道:“老子怨气大了!”
  澹台平静说道:“正好北莽撞到了北凉刀尖上。”
  徐凤年看了眼天色,也许今年的大雪,盖不住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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