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字尚未出口,纪无情仿佛没有看见眼前是一片水乡泽国,“扑通”一声,人已跌
进滚滚浊流,层层浪花之中。
纪无情世居中州南阳府,可说是一个“旱鸭子”,并不精通水性。在正常之时,凭着可
以收放自如的内功,配合沉浮的道理,也许还可以应付。此刻,毒性既发,神志不清,像一
块巨石,有蛮力而无技巧,有气功而不善用,因此,“扑通”一声,像高楼失足般落在水
中,沉呀沉,半晌,才又随着水的浮力,旨上半截身子出了水面,接着又随着他的挣扎沉了
下去。
南蕙到了湖边,瞪了两个黑白分明的眼睛,急得只顾跺脚,门中不断叫道:“纪大哥!
你……唉!你这不是找死吗?”
娇喝自然无用,她哪敢怠慢,眼看纪无情在浪涛中挣扎,又越去越远,银牙一咬,一
式“飞鱼跃渊”,奋身向水中穿去。
对于水,南蕙并不是外行,她生在盘龙谷洗翠潭畔,一年却有大半个季节适合游水,对
于水性,也略知一二。因此,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南剑北刀”之一的黑衣无情刀纪无情活生
生淹死。再就南蕙的个性来说,她天真无邪,嫉恶如仇,平时同情纪无情,不免特别关怀。
此刻救人第一,连男女之嫌都不避讳,更没有去仔细研究自己水中的功夫与巢湖的水性了。
她和衣奋身下水,三几个前扑,已抢到纪无情的身前,双手抓紧纪无情的衣衫,大力握
牢提上。
此刻的纪无情,已喝进了不少口湖水,脸色挣得发紫,双眼发直,大概不太好受。折身
抱定了南蕙伸来的手臂,抵死也不放松。
以南蕙功力,在陆地上即使背着个大人,也个会感到吃力,怎奈她一身夜衫被水搅成一
团,行动十分困难,加上纪无情抓紧她的双臂,几乎无法用力。最令南蕙心神不安的是,巢
湖好像有一股吸引的绝大力道,感到硬是将人向湖底或湖心吸去。
须知,洗翠潭的水,乃是一潭死水,平静如镜,没有波涛,只要懂得就着水性浮起来,
便能运行自如。而巢湖的吞吐定时,湖面宽广,野风掀起波浪,又值退潮之际,怎能不觉首
有一股潜在的吸引力道呢?
此时,南蕙若是推开纪无情,自己游回岸上,自然是力之所及。然而,南蕙的生性好
强,加上无邪少女的赤子之心,无论如何,也个能撤手不问纪无情的死活,自己游回岸去。
她试着一再用力,舍命拖着纪无情勺湖水的逆流挣扎。但是。
人的力道有限,水的潮势无穷,一连几次,不但失败,而且手脚发软四脚无力,不但没
能把软棉棉的纪无情拖向湖岸,而且眼看看越来离岸边越远。南蕙的焦急可想而知。
渐渐的,南蕙芳心如同鹿跳,眼望着四周茫茫烟波,仿佛无边无岸,只有暗暗叹了口无
奈的长气,一手抓着纪无情的腰带,另一手若有若无的拨着水,任由载沉载浮,逐波飘流。
眼前的希望有三,第一,希望遇到湖中捕鱼的渔人。第二,碰上飘浮的枯树枝。第三,
被涨潮的浪花,飘到湖的沼泽或任何岸边。但是,这些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南蕙只觉着头昏目眩,肌肠辘辘,四肢酸麻,耳际只有风声、
水声,眼前只有浪花、水波。终于,眼前金花四溅,渐渐的,一片漆黑,连先前耳鼓中嗡嗡
作响之声,也没有了。
然而——
黑漆漆的巢湖水面,却现出几点明灭的灯光,缓缓地移动。几点灯光越米越近,也越来
越亮。原未是一艘八桨画舫。
此刻,八只飞桨已停了下术,画航在湖面上任水飘流,前舫中虽有灯火,但帘幕低垂,
故而隐隐约约。却是船头甲板之上,有一个十分静致的檀木圆桌,上面放了八盘珍果。还有
一壶美酒,两付杯筷。两张雕花的矮靠椅上,上首坐着的是白衣断肠剑常玉岚,下首陪坐的
是桃花仙子蓝秀。除了莲儿侍立在远远的前舱门首之外,寂静一片。
常玉岚举杯啜了一口被世人视为珍品的桃花露,对着蓝秀道:
“蓝姑娘,玉岚几生修到,既蒙你救了家母,消弥了金陵常家的一场浩劫,又承你抬
爱,谦让‘桃花令主’,玉岚不知该如何报答才好。”
蓝秀习惯的盈盈微笑,略一举杯,低沉沉的道:“你真傻得可以,而今,还讲什么图报
不图报,岂不是太也俗气了叫?”
常玉岚掀起剑眉,摇摇头道:“蓝姑娘,其实,我常玉岚真的志不在驰誉武林,扬名立
万。”
蓝秀调皮的道:“那……你的意思是在乎什么呢?”
常玉岚略一沉吟,红着脸道:“但愿能与姑娘你邀游四海,看尽名山大川,找一人间仙
境,长相厮守。此外,名、利两字,非常某所求。”他的话一字一字,缓缓吐出,意念诚挚
之中,有无限的柔情蜜意。
蓝秀不由掀唇笑起来道:“大迂了吧。喏!眼前湖上泛舟,金樽对月,人生还竹什么不
满足的呢?至于长相厮守,这话太难说了。”
常玉岚认真的道:“姑娘,你……”
蓝秀的纤指微扬,阻止了常玉岚的话道:“只这一个长相厮守的‘长’字,任谁也猜不
透,如何才是‘长’,一天、一月、一年、十年、百年……怎样才能算得是‘长’呢?莫使
金樽空对月。来我敬你一杯!”说着,她自己先举杯,一饮而尽。
常玉岚只好苦苦一笑,也饮了面前的酒。
蓝秀执壶添酒,口中却道:“我也不是个争名夺利的俗人,但是,武林中总要有个公
道,江湖上必然讲个是非,‘桃花令符’只是我要求公道讲是非的手段,金陵常家有武林威
尊的声望,又有超越江湖的品格,你……”她说到这里,不由霞生粉脸,螓首低垂,没角把
下面的话接下去。
常玉岚那里知道女儿家的心细如发,正听得出神,而觉得语意未尽忽然没有了下文,不
由得愣愣的道:“我怎么样?你的话还没说完呀。”
蓝秀带着三分娇羞,七分调皮的道:“我已经说完了呀。”
“不!”常玉岚笑着道,“你说我怎么样?还没有一个定论。”
“好!”蓝秀故意整肃面容,十分认真似的道:“你人如玉树临风,性情十分正派,出
身门阀世家,武功不可一世,够了吧。”
常玉岚这才听出她是调侃之词,不由红着脸,带着笑道:“你坏!你呀……”
蓝秀恢复了妩媚的笑靥,低声道:“我坏?我哪儿坏?”
常玉岚道:“你不是曾经说,要把江湖武林引入任侠正义的正确方向,我的武功还不够
用吗?”
蓝秀闻言微微回一叹道:“止戈为武,以战忻战,武林中讲求的是实力,我以前所说的
有关你功力修为,现在不是已经在努力以赴了吗?”
常玉岚悠悠一叹道:“难!难!难!”一连三个“难”字,字字出自肺腑。
蓝秀安慰他,语意十分温柔的道:“灭下无难事,由于它难,所以才可贵。我是因缘际
合,所以才能从‘血洗心魔’的阶段练起。你既然从秘籍上册的血魔神掌开始,乃是循序渐
进的正途,以你的勤练,加上天资与基础,未来的成就,是可以预期的。”
常玉岚双眉微皱道:“秘籍的第三招,仿佛是……”他说到这里,不由自己的起身离
坐,就在船头之上,立桩运掌,双目凝聚功力。
“咦!”常玉岚忽然收起桩势,凝日水波涟涟的湖面,向蓝秀招招手道:“湖面上是什
么东西?”
蓝秀顺着常玉岚的眼神看去,果然,水面上之物载沉载浮.分明是漂着一个人,连忙向
侍立身后的莲儿道:“吩咐八桨齐划,去救湖面上的人。”
莲儿低应了一声道:“是!”
接着双掌连拍三下,左右外舱各由舱底钻出四个健妇.像非常熟悉的操起飞桨,画舫鼓
浪而前,快如飞矢,转瞬之间已到了漂浮的落水人之前。
莲儿这时已招来另外的三婢,兰儿、菊儿、梅儿,四人共同去出一个圆圆的浮木桶。桶
的一端,系着牛筋软索。
四婢女都是金陵常家调教出来,终年随侍常玉岚游走江湖的干练之材,个个都有相当的
身手。所以浮筒丢得奇准,正好落在飘浮水面垂死之人的身前,“通”的一声,水花四溅。
这声大响,加上溅起的水花泼头淋下,被淹之人不由一惊而醒,急忙抓住木桶的把手,另一
只手拖着个大男人,挣扎着娇呼道:“拉呀!”
船上四婢女的目光,自然不如常玉岚与蓝秀看得清楚,但听水中之人叫拉,便也回卢喊
道:“抓紧浮桶,不要放手!”
吩喝声中,四婢女一齐用力,顺着水势,已将木中之人拉到船舷三尺之处。加上几个健
妇,放下软绳结成的绳梯,爬下船脐七了八脚的,已将两个落水之人抬到前舱甲板之上。
常玉岚凑上前去,借着微弱的星月之光,以及舱内透出帘幕的灯火,看了服,不由大吃
一惊道:“啊呀!怎么会是她!”
蓝秀闻言,也走上前人,更加意外的道:“纪无情,南姑娘,他们……快!快!莲儿,
运功救儿,再准备姜汤。”
常玉岚也急道:“先抬到后舱,用棉被暖暖他们的身子。”
南蕙经过了莲儿等急救,虽然微睁双目,但眼前一片漆黑,腹内闷胀如鼓,周身骨节,
寸寸如同拆散,酸疼不可言状。
而黑衣少年纪无情,只剩下奄奄一息,有一丝极其微弱的气息而已。
常玉岚心如刀割,他与纪无情虽无生死之交,但南剑北刀两大世家,在武林中自有息息
相关的微妙关系,况且两人一年一会的武技较量,曾有三天三夜不分上下的印象,猩猩相
惜,自属常情。
至于南蕙,常玉岚对她有无限的歉意,况且有南天雷临终之托,加上自己大意之中,失
去了她的秘籍,以致她不能谅解的离开金陵。而今,一个无依无靠出世未久的弱女子。
常玉岚想着,不由幽然的叹了一长气。
蓝秀一见从水中救出了南蕙与纪无情之后,常玉岚脸上忧形于色,双眉没有展开过,不
住的摇头叹息,显然的,他的心中愁绪万干。若是为了纪无倩,想来常玉岚不致如此,分明
是夹着一个南蕙。自古以来,“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即使是大英雄、大豪杰,往往也逃
不过“情”之一关,尤其当自己本身陷入“情网”,牵涉其中,更是难以解脱。
蓝秀逃入桃花林,幸运的做了桃花仙子,继承了江湖武休视为天大神秘的武功,可以说
是得天独厚,对于世情应该是具行非常开阔的胸襟。然而,她眼看常玉岚这等神色,不由酸
溜溜的道:“怎么,大令主,是心疼南蕙?还是怎的?”
常玉岚连忙含笑道:“我对南蕙有责任,我应该……应该……”一时不知如何措词。
蓝秀含嗔道:“应该娶她。”这种单刀直入的揭开来说,在蓝秀是冲口而出,而在常玉
岚也大出意外,忙道:“你扯到哪里去了,我是说.我应该照顾她,而我没尽到该尽的责
任。”
篮秀见他一味为南蕙操心,不由官些生嗔道:“她在后舱,你可以去照顾她呀。”
不料,常玉岚不了解蓝秀说此话的心情,她的是一句气话.他却连连点头道:“对!我
去看盲她。”口中说着,扭身回头,向后舱快步走去。
蓝秀不由愣在前舱。前舱,已无一人,莲儿等抬着纪无情与南蕙,早已去了。
原来剩下自己与常玉岚两人,而今,常玉岚舍了自己、连个招呼也不打,径自去看南
蕙,蓝秀心中感到自己在常玉岚的心目中,份量似乎不如南蕙。想到这里。对着天际浮云中
的一弯月色,不由深深叹息起来。
夜深,露重。水气,烟波。凉嗖嗖的风.带来一丝寒意。
蓝秀自觉此时此刻有些孤单,再回想起自己的身世,更有凄凉之感,不由自己的鼻头发
酸,辣辣地,滴下几滴清泪。
突然,后舱发出一声怒极的大吼。接着,但听“乒乓”连声,分明有人动手过招。
蓝秀忙不迭抹去腮边泪水,止待到后舱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刷一人影一惊而至,常玉岚十分狼狈的落在前舱甲板之上,一脸的尴尬。
没等蓝秀发话。“扑通”一声,前舱的帘幕被人大力扯下,黑夜无情刀纪无情,一身尚
未下的翻腾而出,人在船篷之上。双掌已挫腕推出,口中大吼道:“小王八羔子!纪爷算碰
上你了。”
蓝秀一见,不由皱起柳眉,游步移身向前,拦住纪无情的势子,低声道:“纪无情!”
这声低喝,真比千军万马还来得有力。纪无情本来是双眼发直,双掌贯力,像一只疯
虎,扑向常玉岚。
此刻,面对蓝秀,却像突然中了魔似的一般,不但收起双掌,而且站在甲板之上.踌躇
不前,本来发血的眼睛,也立刻垂了下来,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又像一个小小的孩童,
害羞的露出法意,先前一味拼命的架势,一扫而去,变成了一只温驯的小猫。
蓝秀微露贝齿,淡淡一笑,轻言细语的道:“纪公子,你怎么会落在巢湖里?又为什么
要与常三公子拼命?他……他是救你上来的人呀!”
纪无情嚅嚅良久,忽然,日露凶光,戟指着常玉岚道:“蓝姑娘,千万不要上当,常玉
岚是个不讲信义的小人,骗取感情的狂徒!”
常玉岚站在一旁好不尴尬,只有苦笑的份儿。
蓝秀微笑依旧道:“真的吗?凡事总不能光听你说,有什么真凭实据呢?”
纪无情愣愣的道:“有!有!”
蓝秀道:“说来听听如何?”
纪无情认真的道:“好!常玉岚远去盘龙谷,杀了南蕙的老父,骗走血魔秘籍,诱使南
姑娘随他到金陵世家,然后赶她出来,叫她天涯飘泊无法无靠,这不是始乱终弃吗?”
常玉岚闻言,急忙道,“纪兄,说话要多加考虑,什么叫做始乱终弃?必须先弄明
白。”
蓝秀也道:“纪公了,这是一场误会。据我所知,南姑娘是对常老夫人不满,常老夫人
对南蕙也有不谅解的地方,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