痹的感觉,飞矢一停,他急忙退到一侧背对土墙,暗暗运功调息。
此刻,他才想到,适才若是退到背靠一边的土墙,也许可以省些气力。
就在他想念之际,觉着身后的土墙,仿佛有人推动一般,向自己背上压了下来。
常玉岚大吃一惊,急的向前一步。
噗!一阵大响,土墙平空颓倒下来,顿时泻下丈余一大片泥土,硫磺味冲鼻。接着,一
阵黄色的浓烟,从丈余大小的颓墙中喷出。
黄烟化灰,灰烟化黑,黑烟……
呼呼声中,火苗疾喷乱吐,烈焰带着呼呼的风声,从洞口向外急窜。来势之快,声威之
猛,令人胆战心惊,势不可当。
常玉岚一见,连忙闪开火苗,向长廊尽头奔去。
火蛇,如影随形,一步一趋,像长了眼睛,尾追着常玉岚席卷而前,整个地面接着燃烧
起来,原来地面上铺的不是沙,不是泥,不是土,竟然是一些黑色火药,外加硫磺木炭屑生
煤等易燃之物。
因此,像潮汐一般,漫地卷起火苗,不但快逾追风,而且破空之声,令人胆寒。
急切之际,常玉岚虽然脚下不慢,但火势比他更快,他情急智生,四下无法逃生危急之
时,唯有腾身一纵,猿臂上伸,照着顶上横梁抓去。谁知,看来十分牢固的横梁,丝毫不能
着力,一抓之下,咔嚓大响,横梁应声折成两截。
哗——横梁折断之处,一大股足有桶口粗的水柱,从断口中央着细砂冲了下来。
既然有水,必有孔道。果然,水柱愈来愈大。本来桶口大小的水,转眼已暴涨有五尺大
小的一片,倾泻而下,地下火势被水扑灭。
常玉岚不敢怠慢,虽然一身湿透透的,顾不得许多,冲天跃起,就向下泻的水柱中穿去。
水的压力不大,他全力上窜过猛,穿出水面,头顶竟撞上坚硬的泥顶,等到落下来,不由暗
喊了声:“惭愧!”
原来,地面约有三丈,中间有一座小小的玲珑假山,此刻,池水已干,只有没随水流去
的几尾金色,尚在蹦蹦跳跳的挣扎着。
四周,像—座小小庭院,杂种着几株草花,许久没有整修,有些荒芜,十分凄凉,加上
光线阴暗,更加觉着冷兮兮的。
忽然——一阵呻吟之声。
顺着呻吟之声瞧去,有一排碗口粗细的铁栏杆隔着一间黑呼呼的土洞,实在太黑,看不
清土洞中的情景。
常玉岚抖抖身上的水渍,抢步到了铁栏杆之前,凝聚目力但见土洞既霉又湿的角落里,
绻卧着个伛偻的老人。
说他是人,实在不太像,一头的乱发已经不成头发,除了黑白焦黄杂色之外,乱蓬蓬的
像一堆腐烂的茅草,结成堆的披在双肩,身上的葛布长衫,一片片的像碎布条,一只脚上还
套着只芒鞋。脸,除了黑洞似的眼涡深陷之外,一双失神的眼睛,无力的似睁还闭。腮,只
是凸出的两个颅骨,看不见半点肉,却有两排白森森的牙齿,像野兽的牙咧在双唇之外,随
着微微的呻吟之声开阖。
常玉岚摸着那生满黄锈冷冰的铁栏杆,大声叫道:“喂!你是什么人?喂!喂!”
那伛偻的人略略移动了一下身子,勉强抬起头来,发山声重重的喘息,又垂下头去。
常玉岚又大声叫道:“喂!过来,你过来!”
那怪人似乎尽了最大的努力,移动了一下,闷声不响,但是,眼睛不断的眨动。
常玉岚隔着铁栅栏,连忙叫道:“老人家,你振作点!振作点!”
那老人声如蚊蚋的哼哼唧唧,断断续续十分吃力的道:“司马长风!你……你……好……
噗……噗……”他只有哗哗的大喘气。
常玉岚聚精会神的谛听,但是,也分辨不出那人说出下面的话,只好拍着铁栅栏道:
“你撑着爬近些,我替你施功疗冶。”
那老人似乎有些意外的,睁着又探又黑的眼睛,望着常玉岚。
‘快!”常玉岚向他招招手道:“撑着爬过来。”他—面说,一面试着摇动铁栏杆。太
粗了,像蜻蜒搬石柱,丝毫也动弹不得。
那老人仿佛已听懂了常玉岚的话,渐渐地十二万分吃力的挣扎着向外移动了身子。
原来,那老人的脚上,系着一条姆指粗的铁练,长约丈余,由于生了铁锈,部分陷在潮
湿的泥土里,那老人半死的样子,推动时格外困难。
常玉岚不由一阵鼻酸。心忖:那老人究竟犯了何罪?囚禁在此地,他口中叫着司马长风,
与他一定有极大的关连。
那老人痛苦的移动了片刻,也不过是由墙角挪到土洞的中间。
土洞的纵深仅仅不足一丈,也就是说,老人移动不到五尺,已经气喘嘘嘘。
常玉岚鼓励的面带笑容大声道:“再过来些儿,再来!再……再……”
那原本连爬动都吃力的垂死老人,随着常玉岚声声招手呼唤,果然支撑着向常玉岚立身
之处栅栏方面,一寸一寸的接近。
常玉岚欢喜的喊着:“快了!再向前一点点儿。”
那老人伸出像干柴棒的枯手。
常玉岚也从栅栏空隙中,尽量仲长手,他打算两手抓接之后,运用内功,传入垂死老人
的体内,使他有回答自己问话的力气,好问出他被囚的原因。
眼看两手的手指已经碰到指尖。
常玉岚十分雀跃的叫道:“好了!再向前半寸……”
垂死老人本来是奄奄一息,已是死了九分的样子,突然双眼冒出怕人的凶焰,猛的一纵
身,探手抓住了常玉岚的手腕,提高了声音,像狼似的吼道:“司马长风,我要你也死!”
口中吼着,手上也随着用力,另一只手,也在拼命一纵向前之势,与先前捏在常玉岚手
腕上的手,双双捏在一起,咬牙咯咯作响,脸上的青筋暴露,分明是拼命而为,要置常玉岚
于死地。
武家功力的源头在血络。血络的枢纽在腕脉,腕脉被制,通身血脉不能畅行,力道则无
法聚合,血气不顾,力散神衰,轻则受伤,重则制命。
常玉岚不由大吃一惊,自然反应,立即功聚右掌,五指内屈,反勾垂死老人的双手。
但听,噗嗵一声,垂死老人像朽木一般,撒手跌坐在铁栅之内地上,口中有出气,无吸
气,已是动弹不得。
常玉岚不由吓出一身冷汗,因为手脉被制,性命交关,幸而那垂死老人已是仅存一息,
虽然是舍命而为,根本无从着力,加上常玉岚奋力挣脱,武家的反应激烈快捷,所以毫发未
伤。相反的,那垂死老人跌在坐上,像一堆烂泥,离死不远。
常玉岚急忙伸臂进去,苦在想抓老人的腕脉不到,百忙之中,勉强扯住老人的破碎裤脚,
不敢过份用力,生恐扯断了已朽的裤脚,再也够不到那老人。他借着不能用的裤脚碎皮条,
轻轻的施用巧力,幸而将老人略略拖近栅栏,但却是下半身。
常玉岚灵机一动,心想腕脉虽通六经,足踝必有同等功能。一念至此,不敢稍缓,自己
跌坐在栅栏之外,探手按在老人的足踝之处,暗暗运功,透过手心,输往老人足踝脉络之处。
果然,觉着自己的力道,已传入老人经脉,并无排斥现象。只因那老人已到垂死阶段,
身体虚弱不堪,若是暴施猛力,一定会伤及五腑六脏。常玉岚试着缓缓运功旋力。
“嗯——”垂死老人的快僵身子,动了一动。发出声深沉的闷哼。常玉岚手心的热度,
也渐渐提升,力道逐次的加强了来。
盏茶时分。垂死老人的鼻息隐隐可闻。鼻濞、口唾,不住的外流。
常玉岚的手心,已感觉到老人的脉息流动,血液流速加快,心跳阵阵有力。
他生恐老人故伎重施,乘着身子略略恢复之后,暴然反击。因此,一面继续用功代他培
元,一面朗声道:“老人家,千万不要动肝火,在下不是司马长风,等你身体稍稍复原,再
详细谈淡。”
不料,怪老人忽的一抽脚,整个人跌坐了起来,双目之中闪出既惊异又愤怒的神色,低
叫道:“复原?哈哈哈哈!我还能复原?”
他身子一扭,缩回双脚之际带动一阵铁链响声。原来,那铁链是镶穿了他的足胫之处的
琵琶骨。
常玉岚更加一凛,琵琶骨被残,整个支撑躯体的重心全失,连站起来也办不到。
那怪老人的双眼睁得大大的,瞳孔中不是先前混浊,望着常玉岚道:“不是,不是,你
不是司马长风。”
常玉岚连连点头道;“老大家,恭喜你,总算你脑筋没受伤,在下真的不是司马长风。”
老人神情一动道:“那你是谁?为何到此地来?是司马长风要你来做贱老夫?”
常玉岚忙道:“恰好相反,不但我不是司马长风派来的,我是来找司马长风的。”
“找他?你?”怪老人十分迷惘的望着常玉岚道:“到这里找他?恐怕你弄错了吧。”
常玉岚道:“老人家的话是说司马长风本人,不可能在秘道之内?”
“不!”怪老人摇摇一头乱发,哈哈的道:“小友,你难道不晓得地道依五行之数,分
为五个各自为政,又互相贯通的道路吗?我们这里是水字号,算是中间的一层,上面有金木
两条路线,下面有火土两层,五层虽然自成一体,触动机关可以融会贯通,司马长风老狐狸
是狡免三窟,但绝对不会在我们这一层。”
老怪人一口气说到这里,上气不接下气,喘嘘嘘的垂下头来。
常玉岚一见,急忙由铁栏空隙中伸出双手,分别抓住了老人的双腕,低声道:“老人家,
不要动了肝火,慢慢的聊。”
老人枯干的脸,白得像蜡,但是,神智还清楚得很,微微点头,嘴唇动了几下,有气无
声。
常玉岚提神凝气,缓缓输出内力,透过掌心。
老人微微点头,不断的眨动垂下的眼帘,打量着常玉岚。
此时常玉岚只顾闭目垂睛,静下心来为老人施功,一味专心诚意。
片刻——老人忽然大声道:“小友,你好深的功力,年纪轻轻的,有这份火候,不容易。
来!老夫我送你一点小玩意。”他说着,推开常玉岚的手,双脚一振,竟然站立了起来,又
道:“这个劳什子的铁链,断送了老犬的一生,苦练了五十年的三招两式,算是白费了。小
友,你不管愿不愿意,都得仔细瞧着,我这就比划给你看。”
根本不等常玉岚回答,怪老人的一双枯柴棒似的手臂,已挥舞起来。两只手有时抓,有
时拍,有时削,有时切,有时捣,有时推,拳、掌、指随着势子变化无常,脚下仅仅微微移
动,却是灵活异常,八面俱到。
卧龙生《桃花血令》
第十八回 死而复生
他一口气使完了十三招,人已不能支持,颓然跌坐在地面,喘气如牛,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
望着常玉岚,仿佛在问,你看懂了吗?记下了吗?
常玉岚失声的道:“老人家,假若晚辈看得不错,你应该是青城派的人。”
老人十分疲倦的神情陡然变成了喜孜孜的眼光,色然而喜的道:“咦!小友,你……”
常玉岚忙道:“晚辈金陵常玉岚。”
“常玉岚?”老人双目皱在一起,沉思一会儿才道:“金陵世家的?常世伦是你什么
人?”
常玉岚闻言,比老人更加喜不自禁,忙道:“乃是家严。老人家,你是?”
老人点点头道:“难怪能看出老夫的门派,金陵世家是武林的字典。”
常玉岚谦恭的道:“老人家夸奖。”
老人微摇干枯的手,止住了常玉岚的话,又道:“常少侠,你进入地道,想来也是寻找
你父亲来的。”
常玉岚益发兴奋的追问道:“前辈知道家父的消息?”
怪老人叹了口气道:“常少侠,我只知道你老子也在这秘道之内,可不知道在金、木、
水、火、土哪一层?唉!”他的一声叹息,英雄末路的感慨表露无遗。
常玉岚心中的血液沸腾,从这怪老人身上,可以看出被囚者的“影子”,假若自己的父
亲也是被折磨成这等模样……
他不敢想下去,但又不能不想,愈想愈觉得事不宜迟,一弹身坐了起来,拱手—揖道:
“前辈保重!在下要……”
“慢点!”老人急忙喝道:“刚才我那十二散手你记得吗?”
常玉岚不由一阵脸红,带笑道:“这……”
老人有些失望,但是却咧了咧瘪嘴道:“当然,没那么容易,老夫五十余年才呕心沥血
想出来的,一时三刻怎能够学会。来!一招一招的练,可不许你走,现在开始。”他说着,
端正了步子,双臂又已舞动起来。
青城派的剑术,在百年之前峨嵋论剑之时,曾经得到首名,当时,青城剑法冠盖武林,
武当、峨嵋等而次之,当时提到青城剑,无论黑白两道,莫不另眼相看。
谁知,武术一道高不可测,深奥毫无止境。
青城剑法赢得了盛誉的影响,武林名派研究功夫,都以它为目标,各门各派,凡是练剑,
把青城派当做了“假想敌人”,专门以破除青城剑为目标,因此,每十二年一次的峨嵋论剑,
青城派连番遭受挫败,名次不断降落。七十四年前,也就是青城派得到“第一剑”后的第三
次比剑,青城剑由“第一剑”跌落到前三名之外,身价一落千丈,受尽了武林的奚落,当年
的威风尽失。
因此,青城派的有心之土,便另辟途径,舍去剑法,重创其他的武功,企求重振青城的
声威。
于是五十年中,青城派没再到峨嵋赴会。不参加峨嵋论剑,武林的地位自然是扛河日下。
而青城派近五十年几乎成了“冬眠”状态,默默无闻。这是常玉岚知道的。
而今,这老人的十三散手,看来平实无奇,常玉岚见他垂死之际,是念念不忘的要把他
五十年穷究苦研的功夫传下来,实在不忍心拒绝。
但是,常玉岚此刻一心一意只在找寻自己失踪的老父,那有心去学功夫,所以,只在难
以拒绝之下,勉强的随着那老人比划着。
不料——那老人才比划了两招,忽然面色一沉,用手撩开额头的的乱发,咬牙切齿怒视
着常玉岚,怒吼道:“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