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正在云床面壁,入定刚间,一听智清一早要见,必有非常事故,马上命进,智清行了礼,便把雪夜救起一文弱书生竟是郑州霍士英之子,怀藏血书和血龙珠之事,请示处置,并告擅自拆开之罪。
广慧大师一见了那血龙珠,善目放光,面色一变,迅即复原,点点头,沉吟了一下道:“你且退去,照看霍家儿子,待为师请示你三位师祖再作决定……”智清急忙退出。
广慧大师心情沉重地走向藏经阁后院,那里乃达摩老祖神像香堂是少林根本重地,除现任掌门人广慧大师外,无人能进,非奉命不准入门一步。此时,三位长老正在施展本门绝学“闭口禅功”,想慢慢把身上阴烈掌毒迫出或阻止蔓延经脉。
广慧大师徘徊室外,可由窗格中看到三老在运用本身功力尽力和体中阴毒交斗而十分痛苦的神情,倍觉难受。
好容易,三老运完了一次功,似知广慧大师在外,第三老一元和尚低叫:“有事么,是否又有魔崽子来扰的消息?”
广慧大师入室躬身道:“正来告诉师伯师叔,智清徒儿昨夜在雪地内救来一俗家少年,身带玉龙珠和血书,又有人在点火,玷污本门清誉,故特进来请示。”一面呈上血书和血龙珠。
三老之首,也即是广慧大师的师伯无为禅师接过,寿眉一耸,闭目道:“把来人带到前院一看!”
第二老四海头陀沉吟道:“一个俗家小子,善词打发就是只告诉他:三个月内本门自有人下山去作个确切交待。”
无为禅师抚然道:“此子不畏远途跋陟,以一个书生,甘冒风雪之险,深夜入山,其心可悯,敬忠重孝不谈,探本追源,还是咱们三个老废物无用,连血龙珠都失去,才败人口实,理当一见,或可由他口中问出一些端倪……速即吩咐去吧!”
广慧禅师应声而出,三老虽涵养功深,对此事亦有嫌於怀,四海头陀更是怒形於色。
少林前院乃门下弟子和僧众念经习静之所,这时早课刚完,除值院僧人外,都如归静室练功去了。
佛缘庄严,檀香袅袅,蒲团星列间,正中地上盘坐着一个眼含痛泪,而神色凛然的少年书生,整个大禅院内除了神案边端坐面色端凝的广慧大师外,空荡荡只有他一人在悲痛父仇妹辱了。
大约受了佛堂清静肃穆的感染,他渐渐定了神,泪珠自乾,只是剑眉轩动,脸上充满坚毅之色,显然,他心中已在下决定只有手刃父仇,沥血祭妹,才是正事,哭有什么用?懦夫!懦夫!
猛听一声清罄由耳畔传来慈蔼的声音:“小檀樾,本门三位长老来看你了。”
他忍不住回顾,却是广慧大师在身边发话,自己背后不知何时来了三位慈祥面色中透着威严的和尚。
在三老的慑人眼光和浩然仪容下,他不由自主地翻身拜倒在地,眼红了,却强忍着泪,咬紧牙,一言不发。
只听上首的清癯老僧蔼然道:“你且起来说话,佛门广大,不拘俗礼法,善战!你抬起头来……”
他肃然起立,凝眸平视。三老似同时一怔,只见中间那胖大如弥勒佛的头陀轩眉道:“此子骨相清奇,重瞳而起稜,鸢肩猿臂,真天生练武材料,咱问你,你那老子是什么神枪夺命箭霍什么的,可曾传你武功?”
一元和尚笑道:“老二走了眼了,你看他气定神闲,虽伤痛之余,自然夷冲,眸清而亮,已扎好练武根底,但温而少威,柔而少刚,又不像桥马沉稳,吃过夜粥的,所谓质美丽未学,可惜可惜!”
他冷冷道:“为谢老禅师垂注,家父以小子从幼体弱多病,先天不足,除传授内功子静坐法,每天练练形意拳、太极手外,没有拿过刀枪,小子虽鲁钝,父仇不共戴天,恨未得家传,父仇难报,精卫沉寃,不像有人得了武功真传,都仗以为非作歹,以此论之,艺成恃以济恶,不如不学!”他显然心中怒极,微言以讽,后面几句话暗示学成了武艺,像你门下仗着武功而为非作恶,大失习武之旨……”
三老怡然不动声色,并无忤意见怪,只听头陀哈哈道:“难为你小小年纪,多读了几句子曰诗云,便随口排挤入,恕你年幼无知,你难道以为你老子被鼠辈所伤,真的是本门弟子所为么?孺子不可教也!”
上首老僧抚然道:“小檀樾,茫茫天数,天道难知,是非曲直,老衲自有了断。你且坐下,先说说令尊被害经过如何。”
他蓦地剑眉竖起,秀目怒张,大约因想起乃父惨死时之情景,五肉皆裂,全身因怒极激动而微微发抖,只觉胸中一紧,喉间发甜,心血上涌,眼冒金星,猛觉“百会”穴一麻,便失去知觉。
无为禅师一指微动,一股劲风弹闭了书生要穴,广慧大师一伸手便把他倒提起来,一拍“背俞”穴,便把他上荡的心血归位,又一揑他的“人中”穴,他又悠悠苏醒。
无为禅师却一手按住他的脉门,不过一眨眼,已看过他两手“寸、关、尺”,忽地寿眉轩动,神光暴射,全院立如电闪,只见老和尚仰天一笑道:“吾道当兴,得之者昌,此少林历代祖师有灵,佛祖默佑,天送此子前来,盖大易剥复之机也……”
老和尚这忘形一笑,直震得殿柱都似摇幌,把昏迷中的他如闻霹雳疾电,惊得张大了眼。
四海头陀大约见大师兄忽反常态,不禁搔首问道:“什么事值得老大恁地高兴?”
无为禅师才一整容,恢复慈祥佛相,正色道:“为兄因看此子骨格有异,特一试脉象,竟是万中无一的太阴脉,如放任不加适当调理,必然夭折,幸而来到咱们这里,如传以本门禅功,先固其元,再运功为其导源入川,则一阳来复,遍体长春,清气上行,灵知空明,天生习武材料,一个抵得十个,乃是百年难过美质,如得收在门下,岂止为武林添一奇葩,本门亦可据衰起颓,发扬光大矣。”
四海头陀忍不住注视他喝问:“你是否愿入本门?艺成后手刃父仇如何?”
他如闻闷雷轰顶,忽然福至心灵,拜倒在地:“弟子霍春风愿领教诲!”
无为禅师大笑而起,顾谓广慧大师:“此子可谓人中麟凤,汝宜善视之,尽传本门心法,三月后可领到后院听命。此子固性情中人,只是目起威稜,眉隐煞气,眼膜太明,不但易惹情障,杀气更重,且看日后能设法变化气质否?”
四海头陀奋然道:“老大又多管闲事了,咱们除恶即是扬善,深得佛门真谛,那些魔崽子,越是杀得多越好……”
无为禅师黯然叹道:“上天好生,众生易渡人难渡,你又狂叹着相了。何况咱们已奇毒入骨,臭皮囊有随时解脱可能咧……”
四海头陀怒聋道:“咱不管如何?只要有口气在,必将一身所学,倾囊传受,倒是小娃儿,你已算是本门第三代唯一俗家弟子了,你要听话,潜心听教,咱最恨不争气的人,动不动出眼泪,流鼻涕。只要你争气,不愁报不了你老子的仇!”
无为禅师一聋佛号!
“阿弥陀佛,还我本来,大观自在……”蔼然注视他:“身体毫发,受之父母,汝须自重自爱,该知当明养气,汝且先定定心,把汝父遇害情形说说。”
春风肃然道:“孙儿听话。约在一月之前一个阴雨夜,孙儿体弱畏寒,已是早睡,约在二更过后,忽闻家父在屋内怒喝之声,接着有个刺耳难听的声音答话,孙儿当时惊魂皆颤,未听清说什么,只听舍妹哭叫一声阿爹,便由楼上跳下,似闻家父正要飞身抢救,已被贼人拦住动手,可怜舍妹初娴闺训,并未习武,立时坠楼而死!旋闻家父怒吼和贼人厉啸之声,贼人似已逃去,家父负伤倒地,直等镖局内伯叔们闻警赶来,只扶起已昏死的家父,家母早殁,平时多赖舍妹侍奉。待孙儿出见时,只见家父面色灰败,嘴角流黑血,胸前衣襟粉碎,现出一乌黑掌印,虽经伯叔们用秘药急救,也只延长家父一个时辰性命。舍妹则已臂断头破,右掌却紧紧揑住一颗珠子。家父恰巧醒转,由伯叔们把珠取给他看,家父怒睛突出,断续说出此珠是武林至宝血龙珠,除了昆仑派有九颗外,当世只有少林三位师祖各有一颗,并说贼人黑巾罩头,人皮蒙面,武功甚高,待家父闻警赶出,舍妹已受污辱,微闻贼子自称少林门下,以此珠为证,要舍妹翌日转呈家父,不可追究,才解了舍妹穴道飞身而出,家父喝问!贼人出言无礼,才交了手,结果,被贼人打了一重手,贼人也被家父送了十二支神箭,大约也受了伤。家父只命伯叔们速取白绢一方,由他咬破舌和中指写完此信,刚叫了孙儿一句,想嘱咐伯叔们几句话,还未开口说,便含恨而殁……”言至此,泪珠夺眶而出,泣拜道:“家父死后眼珠突出眶外,总不瞑目,两掌握拳,透爪全身发黑,匆匆安葬后,伯叔们便分头向秦岭(即终南山)师祖处和家父生前友好师执处讣告,再由蒋、吴、成、甄四位伯叔假扮家丁,把孙儿乔装成富家公子,绕道来嵩山,四位伯叔直送孙儿到山下,说恐引起师祖门下误会,叫孙儿一人冒死趁雪夜入山,他们仍在山下等候呢!”
一元和尚摇头叹息道:“江湖恩怨,多由此辈鼠贼闹起。确实罪不容诛,杀不容赦。春儿!据你所说,明是有人嫁祸本门,也难怪你,既然贼人面蒙人皮,你父语焉不详,大费周章。但你可安心学艺,不愁不手刃仇人,好自为之!”
他泣拜受教。
三老恻然退去。
从此,霍春风便在少林习艺。当日便由广慧大师命智清和尚下山传命蒋、吴等四位镖师,面交春风亲笔手书,说他已入少林门下,请四位回局料理局务,或留或散,全部家财听凭处置,容待他日艺成,再行相见等语。
四位镖师义薄云天,无异是士英生死弟兄,春风等於他们侄儿。闻他已投明师,少林门户谨严,收徒不易,春风却不求而得,真好造化,不禁悲喜交进,再三致意,请智清和尚代达父执辈殷望,盼能专心学艺,至於他四人回去一定协力同心,仍照办下去。只待少主人艺成下山后交接……才挥泪别去。
浩浩阴阳,移年命如朝露。这时的霍春风已是今吾非故吾,由文弱书生变成一器宇轩昂,英风逼人的武生。广慧大师秉承三老意旨,全副精神传授他少林心法。
少林因是武林北斗,自具气概,门下弟子有上中下之分,上材是视为衣钵弟子或上辈长老认为具可深造人材,一入门就是达摩易筋经、洗髓经,打好基础。中材者便是一般列班弟子僧众,除少林三绝艺不得传授外,三十六行功,七十二绝艺皆可因人而授,优秀者可升入罗汉堂,这是少林入门弟子。下者则是除了普通僧众外,多是俗家弟子,因慕少林武学,坚持拜师,都是遣之不去,百折不回。不得不破例收录,但龙蛇混杂,良莠不齐,历代长老唯恐若是存心叵测,为别有用心而来,待艺成后下山好为非作歹,持武功实济其恶,只传授少林一般拳脚兵刃,例如“少林散手”、“十八罗汉掌”、“五行拳”、“少林棍”等,往往三年、五载便命打出十八个铜人阵,只要能通过,即算艺成下山,可打少林门下旗号,可以开手摆少林门户,但入门便宣布戒条,下山后便有本门大弟子代师门暗中监视行动,考查一个时候,少则半年,多则三载,如无劣迹犯戒之事,便听凭自由。如一犯戒或恶迹昭彰,随时有被清门户,先传师命警戒,如再犯,立杀不赦,如在寺中期间,经长老、监视等暗中考察,认为品性端良,确系生性好武,身家清白者,如不愿下山,则由掌门人决定,可以调入中材,与本门弟子同列。如有特异表现,也可以升入罗汉堂,成为入室弟子,但非八年、十年以上的苦功至行不可,所以历代下材最多,中材颇盛,上材难得,虽称少林出身,能进入罗汉堂者千中二三,得传衣钵更是千中选一。
霍春风因天生异禀,聪颖过人,闻一知十,锲而不舍,日进千里,深得广慧禅师宠爱。更照三老谕命,三月后便由三老亲自指点,先授以少林三绝学之一的“闭口禅功”,继授以“百步神拳”,同时更授以“大般若力”,连“一苇渡江”的上乘轻功也倾囊传授,短短三年余,便已打好基楚,而三老却因伤重复发而相继返璞归真。无为禅师最后湼盘,临坐化时,还嘱广慧大师以胎化经相授,并谕示破例放他一人进藏经阁,参悟本门七十二绝艺中历代掌门人都只能通晓一半还难通的一半。又是五年,凭他惊人天资,竟演绎得头头是道,并绘图说明。广慧大师一看图解,顿开茅塞,认为他是本门中历代弟子中最杰出人材,发扬光大本门武学精髓,当居首功。
因监於他父仇未报,而其所学冠绝同门,大可下山,一面觅缉元凶,一面可震少林声威,使天下武林刮目相看,便命他下山,并带他参拜达摩祖师肉身神像,使他成为历代弟子中第二个能随师傅参拜香堂的人。
春风心急父仇,临别泣拜在地,谓下山后只待手双元凶,告慰先父妹之灵,便披发入山,皈依我佛。
广慧大师庄容道:“贤徒用意良佳,为师愿见吾道大昌,展望甚殷,佛祖慈悲你。本门弟子,切戒滥杀,贤徒聪颖过人,不劳为师多说,唯汝师祖曾说汝眼膜太明,易犯情障,为师特赐汝自佩宝剑一口,此剑名慧剑,断金切玉,砍铁如泥,以你所学者本用不着此剑,给汝挥慧剑以斩情丝耳,愿汝多自警惕,勿负吾意!”
春风泣拜受教。
广慧禅师为了表示对这位得意弟子的看重,特先发出请帖,邀请名门大派友好来小聚一番。
除武当、九华、黄山、白岳因地域较近而各派得意门人代表赶来参加外,各派长老都相约黄山大会之期再畅敍契阔,西到昆仑,东届雁荡,南及罗淳,北至长白的掌门人皆如此表示,武林消息灵通,霍春风艺成下山,演绎七十二绝艺之事,就在此时轰动武林,不少山逸异人亦有派弟子前来者,江湖上成名侠义道自然闻风而来,不速之客也到了不少,广慧大师也知各派掌门人都为黄山大会期近而各临研奇能异技,既派了门下高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