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两声驴叫,蹄声得得,就在眼前。
是呀!一人一驴,翩然出现,好像从天而降。可不是么?那驴儿是由东面高岗上飞跃七、八丈,落在现场,还蹦了几蹦,卷着秃尾儿,在撒欢哩。
是倒骑驴,大约从高而下,驴上客人冷不提防?被它颠得前仰后合,嘴巴几乎和驴屁股亲嘴。
现场的人都不用看来人的尊容雅范,都不约而同的心中在叫:“是天秃翁!”
“是老秃子!”
“是老秃贼!”
不错,光头为记,天下闻名,只此一家,别无分号便是小秃子,也没有他秃得气煞月亮,光得羞断腊肠。
来人正是天秃翁是也。
只见他又矮又胖,活像一只大冬瓜。却穿着一身长垂及地,遮到脚跟的白棉袍。
面如满月,红光像太阳。嘴巴奇大,通红的小鼻子。
却有两撇寸许的白胡子,作八字形,一翘一翘的好滑稽。
还有更妙更奇的哩。
原来眉分黑白,一边眉毛白得如雪,倒垂二寸许。一边眉毛黑得如墨,却是斜弯入。
鬓白眉毛下的眼睛,眯成一道缝。
黑眉毛下的眼睛却不时一霎一霎的好像抛媚眼,精光直射,光幻五色,流转不定,幸亏这样,如果它瞪定了看你的话,保证你睁不开眼睛,只好闭上啦!
天秃翁一到,一撅屁股,下了驴背,在它背股上拍的打了一掌,擦擦鼻子,骂骂咧咧:“你这畜牲,屁股好臭,大约贪吃了豆子,尽是浊气,嗨!嗨!简直比曹操还奸,想骗咱老人家的仙丹给你吃!”一摸自己屁股,呀呀:“好痛,显得脱了骨啦,成心弑主,真要老命,账留着算,你先走开,别惹咱老人家生气!”再揪揪它白大耳朵,竟三不知由它耳朵孔内挖出一小瓶子,给它喂了两粒青色药丸子,它欢鸣两声,舌头一卷,下肚啦,一翘尾巴,卜!卜!连放好响的连珠屁。
怪哉!驴屁好臭!但臭气过后却留下一股香气,它已溜下坡啦!
只见他拍手打掌,只几下子,不知怎的起了一股狂风,把那些五色毒粉扫得无影无踪。
一眼看中了捡粪翁,招手道:“土包子!好个土包子!老秃爷派你一个美差,先给你这个八仙碗,里面再放三粒仙丹,呔!是三粒,你去兜水调好,给趴地上睡觉的都灌两口,有烂泥巴(伤痕)的搽一把,老秃爷是看你老实,别独吞罗。”
说着,连晃着秃脑袋,神气活现,恐怕皇帝老子也没他这份美煞哩。
向不服人的捡粪翁,从来只有他戏弄人,现在如神之灵立时报应。无形中在老秃子面前矮了半截,被吼得啼笑皆非,乖乖去掏山泉调药治伤去了。
那终南三友和一尼双道因受奇异声音震撼心神,真气摇动,都不能自主的各撤了相持不下,快到生死存亡的内力。
都是元气大伤,风云生和跛伞道人,宁一子三人更昏迷了半晌才回过气来。
这时,正各自席地趺坐调息,恍加六个僵尸。
老秃子看都不看他们一眼,负手闲行的踱到那四个被点了穴,又被异声刺激得昏倒在地的活宝,好像踢拦路狗一样的一连几脚。
“呀”的一声,四人同时睁开了眼,想爬起来,又欲振乏力,大约气血阻滞得较久,都吃亏不少,各自爬在地上像猪打鼾样的哼唧起来。
他如电闪样的眼光把他四人背上的四个大包裹扫了一眼,哼了一声,骂骂咧咧:“你们四个做得好事!简直是天下第一的笨贼,可是把那颗珠儿丢在路上什么地方去了?快说!”
他这种语声在其他人并不觉得怎样,传入他们四人耳中,恍如迅雷轰顶,死鸭子,只有张口的份儿,敢情三魂吓掉二魂,七魄唬走六魄。
但有一股不可抗拒的潜在力量,使他们四人不约而同的苦着脸像狗叫:“你老别冤枉啊!那颗什么宝珠在那华山老道的宝贝徒弟身上嘛!”
他没好气的呸了一口,口沫星儿四溅不偏不倚落在他们四人头上,这个雨露可不是普沾得好哩,只见他们四人同时一咧嘴如中暴栗,疼得直呀呀。
他转过身来,喝道:“真的么?谅也不敢在老秃爷面前弄鬼!他在那?老秃爷唯牛鼻子是问。”
穿花玉燕刚结结巴巴的想讨好,因为他们一听老秃头自报名号,真是如雷贯耳,把原来昏沉迷糊的脑袋瓜吓醒了,都傻了眼,尚小子刚叫:“老……老前辈……”
卡!卡!连连呕吐不迭,只见他嘴巴乱动,良久,再用手在喉间,舌底乱扒,才扒出几块零细的土块,直吐,但马上心有警觉的不敢吐了,低着头哼都不敢哼。
“你这小子,看你眼眶青黑,颈后苍白,就是一只骚牯子,玩多了娘们,打多了洞,不知作了多少孽。胆敢称老秃爷做老……老前辈,看你不出,倒会当面绕弯抹角骂人,把老秃爷当作骚祖宗了。宰你这龟孙子嫌污手玷脚,咱老秃爷专爱成人之美,促成好事,让你欢欢喜喜过一辈子好咧!”
只见他胡子一翘,脚尖起处,踢起一粒碎石,也不知打在尚小子什么地方?只见小子乐可大着哩,佝着腰,直叫爷,一手兜着裤裆,好像生怕卵泡掉下地似的,敢情他腰眼好痛,卵泡(睾丸)一阵抽搐,好麻!
半晌,大约不痛啦!可怜兮兮的爬起来,又趴下,先碰响头,才仰脸道:“启禀老……秃爷……”
怕说错?挨打?苦头难吃,说不下去了。
老秃头一翻眼:“没用的脓包,老秃爷还算名符其实,说呀!要讨打么!”
尚小子不知刚才一块小石子已废了他的肾俞筋络啦,以后等于阉鸡,想硬也硬不起来,永远别想采花作乐啦!
一听老秃子叫说,如奉圣旨,刚要张口,那边陆老大已咳了一声,吐出大口浓痰,却把尚小子已到唇边的话打回去了。
老秃子脚尖起处,这回可轮到陆老大啦!
只见他一咳到底!合罕!合罕!合合罕……咳个不亦苦乎,咳得连眼泪鼻涕同流,口水浓诞—色,气都喘不转啦!
刚要爬起有所动作的老二、老三,立时噤若寒蝉。
老三上前扶着老大,老二扑通跪下,额上连碰起三个鸡蛋,差点哭:“老……秃爷,秃祖宗……”
“放你妈的屁!敢咒老秃爷子孙曾玄都是秃子?秃老爷与天地同寿,日月争光,你这小子却先磕祖宗灵牌!”
脚起处,把陆老二踢了一连翻了三个筋斗。
还好!经得起跌,这回真个急出眼泪来了:“好老秃爷!饶恕俺兄弟几个。请抬抬手,救救……”
却听嘻嘻笑:“陆老二,头上好大的鸭蛋,几文钱一个,卖给老彭,免得被臭鸭蛋老儿敲竹杠!”
老秃子兴头来了,一翻眼:“原来你这土包子虽然土头土脑,却一样不老实,买蛋舍不得钱,送你两个天天吃好罗!”
脚尖又起来啦!
“嗨!把碗盛着!”
捡粪翁竟想使鬼,两手把那只江西细瓷破碗一个骑马式,装作接着,其实,已把对方脚势封住,使巧弄乖。
却不料顾到下面,未顾到上面,啪!啪!两声,他两颊便各起一蛋,肿得老高。
“这可天天有得吃了。好个土包子,差点把老秃爷金饭碗都砸了!”
只一招手,双方相距二尺许,那碗儿已长了翅膀?不管捡粪翁双手执着,已自飞到秃老儿手上去啦!
只听这边噗哧,那边哧的,不但经捡粪翁上过药即醒转的一些好汉忍不住笑,连尚小子、陆老二也都张开了口啦!
看!捡粪翁嘴角两边都长出一蛋,好口福。只是,眼看得到,却吃不得,只有眼福而已。
老秃子却已转身走向刚由地上爬起的柳秋叶,喘吁吁的像叹气:“你们都想吃蛋?老秃爷又不是大鸡婆。这种赔本的生意,可懒得动手脚啦……嗨!你这妇道人家老不修!怎么腰带都松了?直瞅着老秃爷干么?如非这儿有许多只眼睛,三更半夜,只老秃爷和你在这,岂非嫌疑重大?跳回东海,洗不清啦。难为你,连野人山(苗疆)里都难找到的“仙人发”都被你找到,拿来充作兵刃,真是蕙质兰心,聪明剔透。竟连昔年百毒老儿的“百毒粉”都偷来了,不自己搽面打扮得五彩缤纷,却强要在这多男子汉面上做功夫,岂非倒贴门神,小舅坐花轿?欧!你别这样凶霸霸的像个泼妇,难道连三从四德,女以柔和为贵也不知道?算啦!是谁欺侮了你?被老公打了?犯了七出那一条?老秃爷替你去关照关照,老夫老妻,有甚话不好说?鲁仲连自做,和事佬当行,只要你老两口多敬老秃爷几碗好酒便得。若是儿女忤逆不孝,呔!老秃爷去给你把小脑瓜揪下来,十个逆儿,不如没有,你说是不?”
这更是语妙天下,捡粪翁被搔着痒筋,也忘了批颊之辱,肉蛋之痛,首先哈哈一笑,捧着肚子连叫呀呀:“好个老秃贼,咱臭老儿可服了你啦……晦嗨!你七老八小的留点口德好不!人家还是“姑奶奶”哩,别装蒜,连她师徒也当面不认么?她……她的确有个什么“秋郎”哩,就是那九幽门下痨病仁兄……嗳嗳!刚才他俩口子联手,床上夫妻,地下兵将,差点把臭老儿送进天香国啦!”
好怪!那柳秋叶不但未发怒动气,竟任由人数说,脸色反而越见好转,势子也越和缓下来。
呆怔在一旁的病无常劳秋声也足恭行礼,叫:“天翁好,九幽门下劳秋声代家师敬候起居!”
“好啦!老秃爷活得正快活哩。你俩几时牵上红绳,九幽老儿也是,老尼姑更不通人情,连老秃爷名下喜酒也既瞒且赖掉啦!这账都暂记上。夜寒露重,饥渴交加,先找好吃喝地方去者……”
捡粪翁急叫:“老秃子,侯老儿就在咫尺,小秃子已先到为君啦。老秃子真是越老越糊涂咧……”
那尚小子急不服待的高叫:“启禀老秃爷,你老说的那珠儿,现在玄灵老前辈的贤高徒许兄身上,他和侯老头……”
却被一声冷峭声音打断:“你说那孽徒现在那儿?”
正是徐徐起立的玄灵子,迳向老秃子一拱手:“想不到是你这老儿!道行越发高深了,几声“天龙吼”倒蛮不错。总算把贫道和终南三位道友一时之气打散了。只是瞎哼的几句山歌野调,还脱不了贫嘴气。哼!若非一贯弄巧,不见得能使贫道和几位道友动一根毫毛哩!”
嗨!显然是老牛鼻子好胜之心仍炽,年龄虽不及天秃翁,武功也大相抗庭,仍在嘴上硬拉平辈,不服输。
天秃翁刚哈哈一笑,骂道:“牛鼻子真是上了券还不听话,你调教得好徒弟,还不连人带珠交出来,不敲碎你的仙风道骨才怪!”
玄灵子冷哼一声:“那粒珠子也不算是姓秃的!如照你昔年得来行径,谁个到手便应归谁。你这老秃子,为了这些捞什子苦头还未吃够?迄今弄得无家可归,有家归不得,还想再翻一次筋斗?先别斗嘴,且等天下同道来评个公理,关于俺那孽徒,自会处理,不是你的徒儿,用不着饶舌,管华山门规如何哩。”
又咄了一声,似要喝问……
老秃子一翻眼,也咄了一声:“牛鼻子别扯断牵牛绳啦!有理慢讲也好,不愁珠儿飞上天去!咄!小骚牯,你说那许小子和侯老儿什么的?要好好一句一句老实招来,哼!”
尚小子一罗嗦……
捡粪翁怕应了老本行,茅坑越挖越臭,这根屎棒动不得,伯尚小子抖露出臭气,急忙岔言:“这里岂是谈天说地之处,一同到老侯那儿边吃喝,边啦呱(说话)不迟!”
“谁愿到老侯儿那儿去?好秃贼,专门狗捉耗子,坏人好事。老婆子一句话,不论珠落谁手,一律交到临潼,开完大会再决定珠儿应归谁属?谁也不用哓哓狗叫,谁个不服,会上再卖弄好啦!咱们会上见,会后到南诏找老婆子的也一体接着,说句客气话,欢迎。老婆子还有事,没工夫同你们闲磕牙,不论是谁,包括老秃子在内,谁个不敢赴会,会前瞎起哄胡闹,老婆子一律视为对头……叶儿!声儿!随老身走!”
这老婆子真倔强,斩钉截铁的一句一字说清后,掉头便行。
柳秋叶、劳秋声竟毫不为礼的傲然跟去。
那劳病鬼破拆穿昔日隐情,原本有点讪讪的。及见柳秋叶毫不在乎样儿,立时脸厚八尺,俨然以圣母徒婿自居,老婆子一叫,便如奉纶音,狗颠屁股价的跟着浑家赛红线大摇大摆去啦!
倒把众人僵了一下。
老秃子哈哈一笑,骂骂咧咧:“姜到底是老的辣,这老妖婆自念断头经。一把乞婆嘴,阎王也能说得点头。大家听着么?老乞婆明明是想那珠儿给她宝贝老徒儿疗治那张老秃爷的“叫天儿”(指秃尾驴)都比伊清,秀漂亮的脸儿,又痴心妄想永据为己有,居然念念有词,好像十拿九稳一样,凭这老乞婆再加上她的湿亲家九幽老儿,也不成屁的气候,老秃爷本可置之摇头不理,但却以为是怕了这老蟹?岂非大笑其话,少不得什么临潼会上走一遭……”嘿嘿怪笑,瞅着散功起立的终南三友和破伞道人:“你们几个可说是么?别说在场的没一个会卖这老蟹的账,连咱的贤徒都要摔老蟹师徒九个七仰八叉哩。”
他也不管她师徒听到没听到,聚气成缕的大嚷:“老乞婆听着,就照你念的经文办。可要咱叫小秃爷先送珠儿给你那宝贝老贤徒擦擦脸不,好让老秃爷对着如花面,多喝两盅儿。否则,请先照照镜子,别把咱的“叫天儿”唬得失了前蹄,再转后脚,把老秃爷前摔天山外,后摔回老家去也。”
众人不禁又要发笑。
玄灵子冷笑道:“老秃子这把嘴喝多了驴尿(指海水),太咸了。你别一厢情愿,本要先同你见个真章,既然你听了那老乞婆的话,只好别论。不管俗那孽徒是否得手?在未有人送到临潼之前,可不准老秃子还未过门,先偷冷饭,自个享受!”
苍松叟举手道:“既然一言为定,无须口舌之争。秃道兄,多年不见,越发道气充溢紫宇了,将见瑶池会上客,何斤斤计较于临潼会耶?愚等三个老不死,也不过逢场作戏,凑热闹而已,届时有兴,临潼见面吧!”
说着,风云生和宁一子也拱手作别。
捡粪翁忙道:“三位道友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