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潘鼎已噪喋怪笑:“贱婢鬼叫个什么,活得难受,咱送你去和短命鬼团圆如何,免得再现世啦!”
气得她银牙乱挫,娇叱一声,飞身扑上。
就在侯老头暴叱和老潘怪笑声中,人影交错,土老头两掌逼退对手,反臂一圈,把身在半空的侯玉兰带落地上,众人眼前一花,奇兵天外飞来,现场多了一个小秃子。
春风又惊又喜,想不列骑驴客有如许身手,竟在全场高手虎视眈眈下猛古丁出现,事前毫无迹象,单是这份神出鬼没的轻功已是令人咋舌不下了。
只见他,五短身材,穿着一身晃荡荡不称身的破衣,面黑如墨,只有双目精光暴射,全身露肉处精瘦如铁,看年龄不会超过二十岁,满头白癣,一毛不生,呼噜!缩了一下鼻涕,吡牙咧嘴的乱翻眼皮道:“你们乱个鸟,瞎起哄,小秃爷正在找兔子,捉鹰儿,想不到碰着一场鬼打架。小秃爷看得心痒难搔,手痒难扒,那个上来玩玩?”说着,摇头晃脑,大模大样的叉腰而立,大有睥聣群雄,唯我独尊之慨。
由于小秃子来得突兀,全场皆是一怔,连正在恶斗的五对也各跳出圈子,集中向他注视。他更是得意忘形的指手划脚:“怎么咧?不打啦真没趣,小秃爷可要失陪啦!”“且慢!”一声劲喝,纹风不起,玄灵子已降落现场:“小子!那里去?那里来?说完再走不迟!”
只见他眼珠乱转,一擦鼻子道:“你这老杂毛要和小秃爷玩玩么?好!小秃爷由来路而来,往去路而去,凭你也配问……”
“小狗找死!快报师承,看道爷教训你!”左臂一圈,已对准小秃子抓去。春风本早要迎上答话,却被玄灵子打了,一听双方对话,暗叫糟糕,以玄灵子之乖僻,岂能容人如此对他无礼?便是全场的人也都为小秃子危!
不料,正当春风要伸手缓颊的当儿,那小秃子大头一晃,竟如矣一样的躲过玄灵子一抓。玄灵子一抓走空,也不禁微噫了一声!
只见他毫不为意的嘻嘻笑道:“老杂毛!你急个什么?如搬出小秃爷师傅的名头,会吓得你开裤裆,大家乌龟一缩头,岂不没架打了?来!你要动手,小秃爷动脚,照打!”两脚齐上,疾若飘风,快似雷奔,简直看不清他是怎样起脚的?
玄灵子断未想到小秃头身法如此怪异,迫得倒退三步,众人都料到以玄灵子身份,受此窘辱,一定恼羞成怒,突下杀手不可,不料,玄灵子只两掌微扬,小秃子也似一惊,停住了攻势,只两手往胸前一抱,便屹立不动。
只见玄灵子目射异光,不怒反笑:“好小子,敢情是老秃鬼门下!贫道何值出手,等找你那秃鬼师傅算账便了。你不是看打架么?现在他们正有事未了,你且站在一边,看热闹好么?”他吡牙一乐道:“这倒使得!”一板黑脸:“你们打你们的吧!小秃爷坐花观虎斗,好快活!”好怪!也不见他作势,人已飘落在数丈外的一圃繁花上,而且真个是盘膝而坐,却是安若泰山,连花枝都不见摇动一下。
这一下,全场镇住,都自骇然。这分明是佛家无上轻功“莲花法相”,身轻如羽,非得玄门真传,不克语此。借物容身,只要有内功根底,提住一口真气,未尝不可。只有这样平飞出去,趺坐花上,此立着难过百倍,对方小小年纪,能具如此身手,全场高手,皆叹不如。只见侯老头一声轻吁,恰然问道:“小兄弟,真好本领,莫非来自东海小桃源?令师可好?”他怪眼一翻道:“小秃爷又不同你攀亲戚,论翁婿,多唠叨个什么?嗨!是了!你这老头儿明明着了对手道儿,道门(俗名“罩门”)都差点毁啦。来!小秃爷送你灵丹一粒,吃下去就好,但好了要好好打一场给小秃爷看看,不准赖账!”说罢,郑重其事的探手入怀,摸索一会,掏出一粒梧子大的碧色药丸,摊在掌内,伸手待取。
他这一番做作,真使全场哭笑不得,无异八十老娘倒綳孩儿,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上,都有不满之色。
出人意外的,侯老头竟断然的叫:“玉儿,取来!”又向小秃子拱手:“小兄弟,老朽道谢,令师是否同来?”
他怒道:“老东西真像个老太婆罗里罗噪,那来这多废话?”竟气鼓鼓的像河啄鱼,直吐唾沬星儿。
侯玉兰不敢怠慢,小心接过那粒丹丸,飞身便到乃父面前,侯老头毫无忤意,更无惭色,立时吞下。
春风脑中称奇叫怪之余,大有恼意心想:这老头子真可恶而又可笑,本门灵丹不愿接受,连谢都没有一声,被这突而其来的小秃子嬉笑怒骂,如弄婴儿,反而乖乖听话,未免贻笑大方。再一细想,猛的大悟:敢情这小秃子便是名传天下,大名鼎鼎的东海天秃翁?如是此老,连师傅都忌他三分,当今正邪各派长老都闻名色变,出名的难缠,确有惊天动地之能,神钦鬼仕之力,只是,二十年前就不闻再履神州,经过八派渡海闹桃源之后,便不再闻此老声息,都以为已经物化,难道尚在人间?如果这小秃子就是此老唯一嫡传弟子的话,难怪老侯也俯首听命,但年纪又似差得太远……就在他浮想连翩,似释然而又不是味的当儿,只见侯老头一声劲咳,竟向阴沉如鬼的白鹰鬼手潘鼎噗出一大口乌血,活像一蓬黑雨,其疾如箭,身形暴起,一声狂笑:“姓潘的,好一手‘指上开花’,怎么反而客气,咱们今夜死约会,侯某愿奉送这把老骨头,还是一刀一枪痛快,请亮兵刀吧!”春风矍然注目,心想:刚才强敌压境,何等声势,姓潘的更是挟着新胜余威,自必更是猖狂,不料,自小秃子一现身,凶烕皆敛,好像曾经吃过小秃子苦头?又惊又怕,只为颜面相关,只差不当场遁走,任凭小秃子神气活现,僵立一边,再不逞凶发横。这时,侯老头一口血雨,乃借灵丹之力,把伤毒逼聚瘀血利用丹田真力,化成血箭射到,断未料到灵丹神效得这么快,迫得他横扫两掌,冷风狂卷,把一阵血雨逼散,一听老侯叫阵,且不顾回话,先向小秃子恻恻干笑一声:“原来适才路上相敛的是小道友?潘某已经领教了。光棍眼内不揉沙子,潘某得先打个招呼,今夜是潘某和姓侯的算生死账,不关旁人的事,小道友要瞧热闹,可和玄灵道友一样袖手作壁上观,少管闲事可好?”说着,怪眼连翻,好像专等小秃子回答,又似向同党示意戒备,递暗号儿。
只见小秃子一擦鼻子,大约受人推重,乐不可支,而又一本正经的装作老气横秋的样儿腔调:“得咧!老鹰儿,不要呱呱叫了!小秃爷才没这份精神狗捉耗子哩!你不要怕,你们腰中不是都有玩意儿,都显宝吧!”
老潘阴侧恻的翻眼低哼一声:“并肩儿,亮家伙……”两肩一抖,长衣自起,左掌往腰间一按,机簧响处,亮出一件兵刃,好怪!铮争两声立时挺直,春风一看,那兵刃通体共分七截,每节长约五寸多,大约有特制机簧连接,首节是一个带锋棱锐利如铲的钢圈,斜嵌一个雪亮耀牙。全部长约三尺余,宽约寸半。不用时,一压机簧,折成七叠,月牙旋入钢圈内,可以当作腰带环绕身上。同时,一边黑鹰神爪卜乾也依样画葫芦,只见出手,也是一个钢圈,只是较短,长约二尺四寸,并无月牙,只是环边密排寸许长的尖芷,七个特长特大,蓝汪汪的好像淬过毒。柄上多了一个拳头大的钢球,形如癞虾蟆,不用时,钢圈叠成长方形,尖芒皆陷入环内,绕腰一圈,正好扣入那圆柄虾蟆嘴内,制作甚精,非巧匠不成。
春风愕然不识,却听小秃子拍掌大乐道:“妙哉!七绝儿的命根子给两只畜生捞到手了,好一对日月七星环儿呀!呔!那张虾蟆嘴太坏!要凭真功夫硬拼噢,可不能猛古丁害人。”
第二十一章 黑鹰先折翼
春风一听,忒也希奇,原来竟是昔年“湖海八魔”中的七绝尊者独门兵刃日月七星环。那虾蟆咀内藏有极其利害的暗器,难得小秃子故意叫破,无异暗示侯老头,也等于帮助了侯老头。那小秃子又在吃吃怪笑:“这两个贼婆娘倒会弄鞭儿哩!”
春风急视,原来那两个女贼正由腰中汗巾内松开如意铜扣,解开皮套,虎虎生风,锐啸不绝。不过略一舞动,便见先声夺人,仔细一看,竟是两条怪鞭,左面那个,乃娱蚣软鞭,长约四尺,七条娱蚣连贯,两边都参差着倒须钢刺的娱蚣足。顶上作八字分叉的两刺向外张开,其体也较长。另一个是蛇骨鞭,鞭身细长,钢棱密叠,形如蛇骨只是鞭头有拳头大的一个三角蛇头,蛇信暴伸寸许,蓝汪汪的显然曾经淬过毒。
另外两个疙瘩脸的兵器更奇了,那左腮有一颗豆大的紫痣,生着几根寸许黄毛的丑汉,倒提一对乌油油发黑光的短戟,不!一头柄上倒弯如镰,又像虎头鈎,把手却在中间,似乎中空,隐约内藏细索样的物事。另一个满颈生着瘤症,又像梅毒翻花,脓血狼藉的丑汉托着一根虎撑,偏偏尾上双锋雪亮,又像两面钹,真不知是什么名堂。
只见小秃子诞唇咧嘴乱嚷:“丑人多作怪,没的丢尽老山猫的脸,连压箱底的破家当都搬出现世。小秃爷最恨旁门左道,看你两个脓包,怎样使用鸟的飞虎戟,震山錾……好呀!这边的玩意儿也不错咧。快打!真快活煞人也么哥!”
原来,这一边除了侯老头的佛手拐外,那土老儿不知是那儿拿来一支北方乡农捡粪翁用的粪杓。竟是通体精钢打成,长约四尺,底下那马蹄形的杓儿两面开锋,中间微尖,最妙的上面还堆积几层干结未洗净的牛粪。只见他粪杓当作拐杖,微靠着像打盹儿,懒洋洋的不得劲。那多瓜头呢?更是妙得不可酱油,摆着鸭婆脚,右臂缠着细如拇指,缅铁白金打成的软索,三叉连结,每头垂着一个铁铸的鸭蛋,中间穿孔,嵌入索头,三个铁蛋在他脚边晃悠悠地打转儿。春风看得分明,猛地警觉,敢情这对活宝正是号称“关中二老”的捡粪翁和卖蛋翁。刚才不曾想到,此时见了他俩“只此一家”,“别无分号”的兵刃才知道。再一联想:飞虎戟、震山錾,不是兰州白虎门的独传兵丑么?则那两个丑鬼必是凶名远震的白虎星君西门柳的门下或子侄辈了。另外三个出场的,只认得河朔四杰中的老大金沙手施家柱,用的是三棱护手鈎。老四庞政平,用的是一对铜铸仙人掌。这二种虽是外门兵种刃,不算奇怪。倒是那个黄脸如腊,似大病刚愈的瘦长汉子皱着一字浓眉,好像弱不禁风,却捧着一只沉重的独足双耳锐利如刀的铜鼎。口大肚小,两边有柄,黄钢所铸,高约二尺,估计至少百斤以上。能用这种笨物做兵双的人,不但招数奇诡异常,至少有过人的臂力和耐劲。和他痨病鬼样的神气,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夜古怪多。看得霍春风心中狂跃欲动,算是下山后初开眼界。
这时,一轮明月,沉浮碧空,片云冉冉,清光皎皎。繁花如锦,清香有无。本是良宵花月夜,变成刀风血雨场。
除了远处村犬吠声相闻外,在灯球火把照耀如白昼的大花圃内,方圆五十丈内黑压压的自然形成一个人圈,正中空出大块旷地。二六一十二,各具胜场,各人的相貌已奇,衣着也奇,所用的兵器更奇。
还有更怪的咧,那小秃子端坐一丛繁花上,背内面外,正身处现场当中,大家不约而同的火烛小心,怕惹翻这光头太岁,自触霉头,无形中在他面前空出一段直线,让他大模大样的入目分明,活像皇帝老儿高踞龙床,欣赏宫中武士赛技角力。
可惜他生成猴子命,虽做现成的南面王,君临全场,兀自手足没个放处,无一刻安静。虽竭力想充斯文,扮正经,也曾几次绷紧一张锅底脸,好像大家欠他钱,向人讨债似。在他或者以为是神圣不可侵犯,像煞有介事。在众人眼内,厥状甚丑怪状百出,简直是湖北佬,穿长褂,打赤脚,屠户主祭孔大典不成个样儿。
眼看双方都在弓满待发,箭拨弩张。双方都知碰到劲敌,关系个人和自己这一边的生死荣辱,都想以逸待劳,以静制动,打着如意算盘,谁也不好先冒失出手,免得授敌以隙,步法一乱,影响全局,牵制同伴受累,便可从他们有的绕场疾走,如转走马灯,有的鸭步蟹行,运聚全身真力,有的站立如猴,有的冷漠如鬼。备诸妙相,而右个相同之处,便是不论有意无意,每个都是眼观四面,耳听八方,可以看出各人心中的紧张。 连在场的人,无一不是全神贯注,目不旁瞬,手心都捏着一把汗,明知现场准备交手的人都是你要我的心肝,我要你的五脏,所谓皇帝不急,急煞太监连全场空气都好像如干钧重压,迫得人喘不过气来,似若窒息,可从他们沉重而急促的呼吸证明。这正当暴风雨前的刹那沉寂,靠得近的人可以听听到对方猛烈的心跳。
霍春风当然也体会到事态之严重,一发便不可收拾。以现场双方实力相较,分庭抗礼,尚不知鹿死谁手。不过,双方至少都会有伤亡,谁也不能保证胜利一边倒………一时也紧张的注视变化、发展,心中却挂念文奇不知何处去了?不由心烦起来,如两人在一起,可多商量,可互助,同气相求,南呼北应,一切方便。现在,却弄得孤掌难鸣,吃亏了江湖门路不精,经验缺乏,不但不敢妄动,连开口也怕一言失错,受无妄之灾,只有装聋作哑,袖手旁观的份儿。
那小秃子可不耐了,由手舞身摇而抓耳挠腮,目注现场僵局,觉得扫兴,没味儿,大叫大嚷骂骂咧咧:“上嘛!打啦!你们这些一混帐王八蛋,老牛破车,这样转磨劲儿,是否要拖到日头西方出?没种请别现世啦,干脆都缩回娘肚子内去吧!”口沬四溅,好像韩信将兵,作烕作福,刻薄挖苦,连双方的人都骂遍了。
六对十二人,都似乎受了激动,戾气冲天,凶焰飈发。
潘鼎首先一声厉啸:“侯儿崽子,指下残魂,竟要充好汉,连累太爷陪灰孙子,受鸟气,既不愿送死,太爷就下手要命吧!”竟一晃身形,飞身抢攻。并且是走中宫,踏洪门,月光底下,环光辉映四射,灯成异采,只见白光如匹练纵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