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他并未反驳。'
龙焰的话逼得他回想自己下令时候,九歌默默点头模样,那恐怕是他对此唯一的反映。
'反驳?真真笑死我,九歌自从跟了你,什么时候反驳过你?哪一次不是你要的,他拼死了也会去做?你派遣他解决夜叉族与罗刹族之间争端的时候不是么?一名夜叉族人在两族连手驱逐魔兽时挟私报复杀了罗刹族人,九歌替你前去,为了不让忙碌于空魔帝转生之事的你烦恼此事,他替你行事,亲手杀了那个夜叉族人——你说得好,他只是个人类,但一早他是被你带进魔域,而你一天天把他拖得更深,等他已经泥足深陷,你却要他这时离开。龙冰,我这才知道你胆小如鼠。'
'我胆小?龙焰,就算要骂,也要先说清楚。'
怒意集结,龙焰凭什么责骂他?他这么做是为了放九歌自由不是吗?他要是再继续跟着他,要承受的伤害只会比现在更深。
'这可是你要我说的,那我说给你听也无妨。但是龙冰,我说清楚,你也要听清楚,还记得商九歌今年多大年纪么?他还不满十七,但他看起来多大年纪?你以为他误食了成长药?我明白与你说了,他的药是我向长老讨的,他是故意虚长三年,甚至因此弄坏了身子,这几年来一直靠补药支撑身体,而他如此折磨自己,宁愿损了半数寿命,只为要留在你身边。'
龙焰冷笑,就算九歌可以忍,可以允许龙冰随意扯烂他脆弱的真心,但他这个旁观者却不然,龙冰就算要伤害九歌,他也没资格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随意替九歌做决定——他受够了这两人之间看来暧昧不清的纠缠,如今正是该打开天窗说亮话的时候。
'你说什么?他为什么要服药,又为什么是为了我?'
龙焰的话让龙冰顿觉心惊肉跳,那就仿佛是一个他隐约有感觉却无法碰的匣子,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又裂开一道口——他甚至觉得他知道那里面是什么了,但他却无法控制自己想要逃避的念头。
那是什么?九歌这样做会是什么样的原因?一些模糊的场景在他脑海中混乱翻搅着,仿佛就为等龙焰说明清楚,就会拼缀成连续的场景,变成让他无可逃避的记忆。
'当然是为你,因为你在三年前一个失神的夜晚,已经强占了他的身子。'
龙焰并不在意自己兄长目光如何散乱动摇,他只知道自己要说,要让龙冰搞明白,他从一开始,早已将商九歌伤得体无完肤。
'龙冰,你知道你是怎么做的?带九歌到魔域,不过是你一时怜悯,你把他丢给水嬷嬷,从此不问他的生死,你甚至拒绝见他,不愿跟他说话,但他从小就景仰你——是你给了他的命,他的心里只装着这个。因此他无论如何也想靠近看你,在你失神那夜,他以为可以接近你,却破坏了你为自己设下的封印——你几乎在那天杀了他!我看到他的时候,他几乎已只剩半条命。'
'不……不可能——不可能——'
龙冰惊恐地连连后退——不会的,他没有做过这种事……他确实在九歌被水涉安排到他身边之前不愿接近他,但那明明是为了要将他送回人界,现在他也不过是做一开始就有的决定……
'没什么不可能,你好好想想,九歌第一次接近你,你可觉得陌生?你第一次碰他,是否觉得他身上的温暖熟悉非常?那是因为你早就与他肌肤相亲,否则既然一开始就想他离开,又怎会忍不住要他留在你身边?更让他参与魔域事务?龙冰,九歌因为你的残忍而高烧不退时向我讨了成长药,你知道他为了什么?只为将来每月一次,承受你在他身子里的掠夺行径。三年来,每个月的那一个夜,你从他身子里得到让你饕足的温暖,但你却根本不知道,他在永远忆不起你们之间亲密的你面前,一天天地,忍受着怎样的痛苦。'
龙焰知道自己绝不会给龙冰留下情面,或者这会让龙冰也痛不欲生,但他不管,他只晓得现在再不为九歌争取,怕是连他也要跟这两个人一同后悔。
他不会给龙冰逃避的机会。
'他……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我并不是非从他那里得到温暖不可,这样看来,他在我身边究竟有什么好?他应该很高兴离开我不是吗?为什么……'
他无措了,第一次,在龙焰面前,他的心乱成一团——太激烈,他根本无法接受这样的自己,他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侵犯九歌?并且每月一次?九歌为什么要心甘情愿承受?他知道自己在那时全无理智——他怎么会愿意受这样的罪?
'龙冰……你真不明白?'龙焰摇头,随后他再度抓住龙冰的领口,另一手聚起魔兽气,指瞬间转换为白虎利爪,一爪抓在龙冰脸上,'你根本是懦弱,你如今什么都知道,却还是不愿承认——一个人要怎样为另一个人牺牲到连性命也不顾?而他们之间甚至没有血缘牵系,这原因明明只有一个。'
把龙冰拉到面前,被他抓伤的脸上不断淌下血来——他第一次真正地打了龙冰,但若是能打醒他,他龙焰不在乎龙冰以后是否会为这一爪报复于他。
'九歌爱你——他爱你你看不出么?'
龙焰狂怒地大吼着,声音震得龙冰耳中嗡嗡作响。
27
'你们……在做什么?'
怯生生地,从殿门缝隙中伸进一颗头。
龙焰立刻转过身,将那颗头连带身子一起提起抱进怀中——他太激动了,为九歌的事他已做了太多例外,该说的都说了,该做的也都做了,他现在不能比龙冰还要浮躁,他要静下心来,才可以在接下来有判断处理的能力,因此,他把门外的人紧紧抱住,只有他能平复他的心境。
施文心好不容易找到龙焰告诉他的青龙殿,还没有进门就听见龙焰吼地地动山摇,于是他就好奇地伸头去看——不,不是他为了看而伸头,他本来就要进去的,方才龙焰让他先到水魔宫里转转,看看有什么心仪的东西就告诉他,他拿回火魔宫里给他装饰新居。他的确去看了一圈,却被一个蓝衣的嬷嬷抓住,说是知道他是龙焰的注定,而龙冰最近不知怎么不肯见除了龙焰外的任何人,因此托他到青龙殿找龙焰时顺便带话给龙冰。可是,他刚伸头,就看见龙焰怒冲冲地走过来,一把把他抓进怀里抱得死紧。
他怎么了?脸那么的黑?表情臭得有他家乡集市上买的油炸臭豆腐的味道。
'焰?水魔帝他……'
勉强伸着脖子看看,施文心瞪大眼——龙冰是怎么搞的,半张脸上血肉模糊?好可怕——再看看龙焰抱着他的手,指尖上还在滴血。
'你们……兄弟阋墙?'他呐呐地问,觉得自己好象来得有些不是时候。
'算是吧,不过我真有这样的兄弟?胆小不说,懦弱得不像个男人,你看他,甚至被我打了也不还手。'他的小书呆好软,舒服妥帖,他的怀抱一定是为他设的,每次一抱着施文心,他就有说不出的满足。
'唔?'施文心茫然地点点头,他是不知道他们怎么回事啦,但是龙冰曾跟别人一同下毒陷害龙焰,龙焰先前摆明跟他说今天来找龙冰是要报复于他,就算打起来也不希奇——不过,龙冰没有还手真的很奇怪,他的水明明可以压制龙焰的火呀,他怎么会心甘情愿被龙焰打败的?'你是因为他下毒所以吼他吗?'
'不是。'龙焰摇头——他太明白小书呆,不跟他说清楚,他怕是永远会把事情想得简单又简单,'是因为九歌,龙冰要他离开魔域回人界。'
'咦?你们为这个吵架?可是现在吵架真的有用?方才有位嬷嬷跟我说,九歌忽然不知所踪,他莫不是已经回人界了吧!'
摸摸头,他是听那嬷嬷这么说呀,要是九歌走了,那么吵有什么用?龙焰还不如赶快把他找回来再跟龙冰继续打。
龙焰与龙冰同时听见施文心的话,两个男人同时迫到他面前,大声问道:'九歌不知所踪?'
施文心被他们吓了一跳。
他可不可以请他们不要突然凑过来?他是习惯了龙焰总是突然袭击偷他的吻没错,但是连龙冰也一起逼过来,好可怕,他们两个会把他能呼吸的空气一并抢走的——他们看起来都好激动,激动的人呼吸也会变快,那他要怎么办?
龙焰很快发觉龙冰也靠得离施文心很近,于是他将他的亲亲小书生藏在身后,只让他露出一颗脑袋。
施文心终于确定不会有人再来跟他抢空气,但他还是喘了好一阵才把青衣嬷嬷要他带的话说了个明白:'嬷嬷要我告知水魔帝,方才罗刹族的夜星将军来探九歌,但之后九歌就不见了。他不在房里,也不在宫里,大家都找过了……守宫门的魔兵说看见有个白衣人跟夜星将军一同去了,他们说,怎么看也像是九歌……'
话音未落,龙焰对龙冰又是一阵劈头大吼:'你还不去追?夜星不等你送九歌到人界,私自带他出去了——这一去不知是去了哪里!你赶他走,他就断了活着的念头,他本就觉得自己是为你而生的,你不要他,他必定是跟她寻死去了,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
相对于龙焰的激动,龙冰却在听了施文心的话之后,怔怔地后退,直到自己坐在凳上。
'我……我不敢……我只会伤了他,我只会伤了他……我甚至不知自己是否能回报他的爱,他已牺牲太多,但如你所说,我只是身子恋着他——追他回来,只会让他更难过。'
'你——龙冰——'
咬牙切齿地,龙焰只想冲过去再给龙冰几下,他不在乎把龙冰收拾一顿,他快没办法了,要怎样龙冰才能不再退缩?谁能把这家伙赶出去找商九歌,他必定对之千恩万谢。
'别过去,焰。'柔软的声音扯住龙焰要冲出去的身形,'那是水魔帝与龙冰之间的事,你我做不得主。'
龙焰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施文心。
他相信他的小书呆有最柔软的心肠,当他因受袭而不得不显露出白虎形态倒在文心家的破落书院门外时候,他竟怜悯一头也许会就地吃了他的野兽,为他上药,还搬了他唯一的被子给他暖身。
他习惯了小书呆发傻的模样,爱惨了他茫然无措的可爱慌乱,但他的确见识过施文心的冷静而机敏。
他一人带着虎态的龙焰上皇宫大殿那日,在人类的帝王面前侃侃朗诵经文,纵横论断古今的模样,冷静而傲然的小书呆,他在心里记得深刻。
但,今天的小书呆,却多了一抹要抽离事外的漠然。
'不管你与九歌之间曾为水魔帝的事有怎样的纠缠,一旦涉入二人之间的情感,旁的人说什么都是不通,能做决定的,只有他们的心。'施文心的声音冷冷地,撞在龙冰心里,他惊讶地看过去,正对上施文心的眼。
那双眸子里,没有旁的情感,只是直直地看着他,逼得他要如施文心话里说的一样,要问他自己的心。
'焰,你当水魔帝真的弄不明白?不过是因为有你在,更或者还有其他人,帮他,到是害了他,给他个空间让自己逃避,他可以以为自己不明白的,反正有你帮他整理心情,所以他才会如此没有信心——焰你错了,水魔帝正是因为十分清楚自己究竟有多懦弱,才觉得九歌的爱他承受不起。而这个,也非得他自己肯去承受,我与你,最好还是趁他烦恼,把他宫里的东西搬回去——方才我看见水池里有许多五色龙,龙筋系带十分值钱,不如你把每条龙抽一根筋,自用之外,还可到人间换成银钱,为九歌置些房产。水魔帝,你放心,九歌不会寻死,因为你要他活,他只会照做。但正所谓哀莫大于心死,心死了,人,也不过是会走动的肉块而已。'
说完话,施文心抓住龙焰,一把攥住他的手,拖着自己的火爆男人离开青龙殿。
28
龙冰被一人留在空荡荡的青龙殿里,他忽地觉得冷气逼人……
'水魔帝正是因为十分清楚自己究竟有多懦弱,才觉得九歌的爱他承受不起。'
施文心点破了他的心,说中了他的担忧——如果他一直以来持续地伤害商九歌,那又如何保证自己将他留在身边之后不会伤得他更重?
他本来该恼火,本来该发怒……九歌欺瞒了他,这对他来说是逆拔龙鳞一般无法忍受的事,但如今,他全然无法对九歌生出半点怒意。
就算第一次是九歌自己招惹祸端,但……他生生承受他三年来从不间断的蹂躏不是吗?他如今甚至无法想九歌对他笑着的时候,他心里究竟会有多苦,他总是那样的温柔,他的目光注视着他,就让他的心舒展而平和,但他到底隐藏了多少情绪,他怎么能如此忍得?
他为他做的太多太多,多得他的欺骗比较起来全然可以忽略,但他忽略不了的,是九歌对他深深的情感——不惜逆天改命,却对他一无所求。
他能这样爱九歌吗?他是否能跟他一样?无所要求?他分明企图将九歌全然占有,一旦他这次再度抓住九歌,他不会放手,更不会给他离开的半点机会。
他将是他的禁脔——他的心,他的身,整个的商九歌都是他的。
但他不知九歌是否能允许他如此过分,伤了他之后,还要他的所有。
他因此而犹豫不决,可施文心不让他逃避——他的目光让他想到商九歌——一直以来,商九歌是怎么看他的?他不记得在他眸中看到过畏惧,他总是那样直直看他,九歌一直以来,怕是就比他要来得坚强吧!
'正所谓哀莫大于心死,心死了,人,也不过是会走动的肉块而已。'
施文心的话如刀,正正捅在他的心上,随即毫无迟疑地抽离,带出喷涌鲜血——如果没有九歌,他的心,只怕也会跟着一同死了罢。他过去所了解的自己,甚至仿佛是没有心的,他从没有如此在意过一个人,没有如此怕一个人心伤心死,是商九歌让他感觉到自己胸腔中原来有如此鲜活的肉块,他又怎么能容许他在意识到自己的情感后,商九歌却已心死如灰?
不,他要去找九歌!
不管将来他是否后悔,九歌是否后悔,不管他未来是否会伤九歌更深,他终于明白,便是他知道他总有一天会让九歌鲜血淋漓,他也绝不容许九歌忘了他对他的感情。
龙冰霍然起身,他的眸子鲜红如血,他呼啸一声,化作一尾青龙——他知道夜星要带九歌去哪里,夕花乃是魔域珍稀之一,他明白要让一个人失去所有感情要靠它来完成。
他会找回九歌——不仅是他的人,还有他爱着自己的心——那是他龙冰在这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