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在一起。一水一陆,善恶显然。
单看看他们这样穷奢极欲地享受,和那些缺衣无食、面有菜色的苦难人们作一对比,你说此来杀贼报仇,他们未必全数波及,就令同归于尽,也是死不足惜,无可怜悯。可见日里所想恐伤无辜的话根本上连是非都未分清。以前自称明白道理,其实也还不过皮毛,只学会了一身武功和领会诸位师长平日所说的活,并未深入体验。直到此时眼见贫富善恶对比,以及双方致富致贫之因,方始明白过来。二人不约而同互看了一眼,便将日里恐怕玉石俱焚的顾虑消去了一多半。
前头音乐仪仗、灯火通明的喜船业已先到。小贼为了夸耀财势,又环着湖心洲绕上两圈方始登岸。千亩方圆的一片湖心洲,此时简直成了一座火山,繁华富丽之景限于篇幅也说不完。跟着拜堂行礼,二人见堂快拜完,外面信号尚未接到。那可容纳两三千人的大厅人都布满。别的不说,单是鲜花香气便可醉人,到处花灯照耀,明如白昼,彩雾蒸腾,笙歌大作。钱、王二仇人转眼就要行那拜见之理。人是这多,少说也有数十个能手,余者也有一半以上均会武功,因小贼好武,虽是喜期,会武的人非但带着兵器,反比平日还要全身披挂,以显威武。连王耀宗均非弱者,虽不是自家对手,旁边还有会武的人。能手都在近处,休说全敌,便是两人杀这老少男女四贼也恐难于兼顾。最发急是日月锁心轮如在外面,连同宝剑合用,也可增加威力,防御敌人暗器尤为得用,偏又拆开放在身旁,虽然机关灵巧,容易装上,到底是要背人。如等拜堂之后,仇人业已回房,重重门户均有男女贼党专人防守,以前从未去过,只知住在后房之内,灯光这样明亮,稍微一动便要被人惊觉,机会一失,下手便难,留下小狗男女更是后患。想起杀父夺妹之仇和仇敌的滔天罪恶,不禁悲愤填胸。正打算拼性命不要,乘着拜见尊长时节冷不防拔剑下手,仗着从一开始便装模作样,始终按剑而立,不怕贼党疑心。正留心外面信号,忽听鼓乐声中由外面走进一伙人来,知宾业已认出,正是童天保手下两个心腹头目同了几个相识的贼党由君山赶来观礼。主人这面正要招呼,来人推说新人正在交拜,不可惊动,自己带人往旁闪去。二人目光到处,瞥见樊茵、万芳、杜霜虹三女侠也在其内,都是男装,方才并未和童天保一起,想是中途会合,假装小头目混将进来,业已闪向人丛之中,并未理睬自己。只杜霜虹暗朝二人挤了挤眼,略打手势,表示少待,不可妄动。
二人方想,礼快行完,还等什么。再往人丛中一看,不禁喜出望外。原来女侠李玉红和欧阳笑翁也在人丛之中。最奇是二人那大名望,本来面目并未隐去,杂在人丛之中,贼党争看新人,毫未警觉。暗忖,这两位老侠认得的人甚多,时候一久断无不被看出之理,就是胸前带有喜花,少时也必被人看出。正料快要发动,乐队后面忽然闪进两人。二人定睛一看,越发惊喜交集。
这时狗子堂已拜完,正请钱、王二贼夫妇受礼。为了钱耀祖所宠姬妾太多,正妻已死,最得宠的共有三个,都要扶正。老贼顾了这个顾不了那个,平日以姓称呼,都是夫人,不分大小,还能相安。这一拜堂便出了麻烦,谁都想要人前露脸,受新夫妇礼拜。
钱贼年老,虽比王耀宗还要阴险,家庭之内却是毫无威权。钱维山独子娇惯,非但不听父命,并与最小的宠妾蔡氏私通。老贼事前想到,没有办法,其势不能带了三妾一同受礼。在彼时宗法礼节最重之际,这一受礼便算正了名分,当然谁也不肯放弃。老贼实在无法,连说了个把月好话,答应许多条约,直到头两天方始决定,将一个年纪较长的宠妾皮氏同出受礼。另一宠妾赵氏人较忠厚,没有争论。蔡氏年纪最轻,也最骄狂。因听老贼说皮氏乃新庄总教师皮耀的侄女,此是江湖上老前辈,不能不给他一点面子。小贼虽与通奸,因其厌旧喜新,业已断了两年往来,心虽不快,也就罢了。谁知近日小贼住在老庄,因隔君山太近,常时有人来往,恐被女贼知道,不敢把隐匿各地的妇女带在身边,于是勾动旧情,重修前好。自来久别胜新婚,蔡氏见有小贼作主,再一想到皮氏比赵氏只长半岁,并且晚来三年,如论进门,自己和她差不多,为何抢在前面,又是一个破落户的女儿,越想越有气,由昨夜闹到当日,非要同出受礼不可。
谁知小贼没有良心,淫乐之时样样点头,本来还想帮她说话,后因迎亲以前老贼向其哭诉,力言利害,说:“她人虽可爱,过于放任,举动轻浮,容易失礼,使亲友见笑;皮氏虽是江湖出身,因其从小在外跑马解,后经乃叔将人寻到,送来为妾,年己将近三十,管家料理样样能干,见识甚多,何况皮耀是你亲信教师,忠心耿耿,不抬举他也不好看。我久有此意,均因赵、蔡二妾为难。我儿今日大喜,终身之事,并还关系将来为工作帝的大基业。你老子平生好色是个短处,你也如此,我知此是天性,并未管你。难得娶了这样一位好媳妇,使你事业更可成就,我连做梦俱都笑醒。实对你说,你岳父以前虽和我们交厚,到底草莽英雄。我家又有这大一片产业,将来之事实在难测。总算我儿聪明绝顶,能被他父女看中,结为婚姻,非但家业可以保住,还可成就大事。他比你年长一倍,只此一女,手下那多的英雄好汉,势力最大。如今合成一起,连人带基业全都成了你的。就他终日苦用心计,招兵买马,增加势力,那还不是为你出力拼命?就算他做了皇帝,能够享受几年,结果仍是你的天下。我已将近六十,你伯父又无儿女,多少人都在为你输财出力,如何这等大意?休说你小夫妻心意不投,便是被他看轻也是不妥。此后真要当他菩萨看待,如何把一个比她年长才只数岁,言动轻浮的侧室受她的礼?”小贼竟被说动,虽因答应在前,不便反口,但也不肯作主。蔡氏每次寻他商量均被避开,心已生疑,拜堂以前才知小贼无良心,说过不算,知其性情凶暴,翻脸无情,不敢当众责问。眼看皮氏盛妆而出,快要行礼,越想越怨苦,不由妒火中烧,竟不顾体面上前拉扯,准备谁都不许上前,索性和平日一样不分高低,只由老贼一人受礼。
皮氏练过一身武功,平日虽受叔父之教,人又阴狠,老想掩盖以前流浪江湖的形迹,一直假装正经,不肯发作。当此要紧关头,见蔡氏泪容满面,拉着老贼哭诉,说完又拉自己,行礼又快到了时候,心里一急,怒火上升,竟下杀手,假装推拒,朝蔡氏腰胁致命之处用重手法一点,唉呀一声当时倒地,纷乱立起。总算皮耀老奸巨猾,人又机警,知道侄女早晚大权在握,最好先将新夫妇哄好,根基才得坚固,争此一时虚荣本非所愿,曾向皮氏劝告,说主人内宠太多,你应以退为进,忙必出事。皮氏终是虚荣心盛,力言此是老少主人之意。皮耀原是一个积年恶贼,本领甚高,隐在钱、王二贼家中做了多年总教师,最得宠信,也最凶狡。背后虽听小贼口气并无二言,心仍不放,特意立在近处,所以外人混进不曾看出。先已发觉形势不好,隔着许多女眷不便挤过,费了许多事,仗着老人又是亲戚,好容易绕到老狗男女身旁,中间被人挡住,还未挤到,业已出了乱子,忙即咳嗽一声,打了一个手势。皮氏最怕老贼,自知下手大辣,对头不死也必残废,忙朝老贼耳语,说:“你一人受礼最好,不要管我。”随即惊呼:“五妹又犯旧病,那里说去。”随将被人扶起的蔡氏抢在手内便往里跑。皮耀急怒交加,只顾赶往查问,忘了当日他是主管全局的首领。这一离开,无人统率,虽然连当地和君山来的贼宾也有不少能手,到底要差不少。
钱贼人颇机警,看出爱妾取闹,众目之下何等难堪,最宠爱的一个性又刁泼,万一争吵打滚,这人怎丢得起,空自急怒攻心,无计可施。不料平息这快,仗着女眷人多,自己又是先被宠妾喊过,外面的大群宾客十九不曾看见,再听皮氏一说,立时醒悟,心中感激,越发高兴。方自暗幸,外面已来催请行礼,升座受新夫妇礼拜,慌不迭匆匆赶出。快要走到,还未落座,正想对新娘格外客气一点,改坐为立。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新娘拜见舅姑,朝内立定,所有男女宾客均在围观。沈、姜二人发现来人,惊喜之极。
因喜堂地方广大,老贼又讲排场,人数虽多,当中空出一大条直达厅外的人弄,再铺上丈许宽的红毡,这时忽由外面走进两人。一个身材高瘦,大六月天披着一件斗篷,下面赤脚,露出一双草鞋;一个身穿黄葛布衣,身量不高,同在厅门前突然现身。群贼都是一身华服,胸带红花标记。因各人目光都注在新夫妇和那些年轻貌美的妇女身上,除沈、姜二人外谁也没有发现。只有两人觉着来人岔眼,但因男女双方的来宾甚杂,九流三教无所不有,平日又常有奇装异服的人往来,虽觉当日不应如此,为了全庄戒备森严,并恐所戴喜花可以仿造,非但随时传令变换,连戴的地方都有一定,全由妖道作主,无人敢强,外人万难走进,事前又无动静,正看得希奇,忽听外面一声极清越的长啸,宛如白鹤唳空,半晌不绝。这时,外面鞭炮挂有好几十串,每串约有两三丈长,同时点燃,劈啪之声宛如密雷怒轰,加上萧鼓齐鸣,人声嘈杂,这样繁喧之声竟掩那啸声不住。
同时,又听远远几声号炮和呐喊喧哗之声。沈、姜二人听出师长用长啸发出信号,正在准备,忽听身旁有人低语:“外面已有变动,你两个还不去保护那两个老的。”回顾正是女侠李玉红,身旁还有女侠段无双和勾十一,廖小鸾夫妇,青云山四杰也在其内,每人佩有一朵喜花,也不知怎么混进来的,心中惊喜会意,忙即握剑上前。
就这转眼瞬息之间,先那几个贼党业已看出来人有异,无意间向旁立同党打听来人是谁,群贼纷纷回顾。当头一人已将斗篷取下,内有数贼刚认出来者正是大侠独手丐席泗,同来那人极像以前作对的大侠真布衣,这一惊真非小可,当时一阵大乱。一片哗噪刚起,因那喜厅宽大,来人离开新人背后少说还有三丈,外面鼓乐爆竹之声响成一片,谁也不知发生变故。前面群贼刚刚一乱,耳听霹雳也似大喝道:“你两个还不上前?小的交我。”语声未住,一股疾风突由当中红毡之上带着两条人影飘过,只听接连两声惊呼,两个新夫妇首被来人一边一个鹰捉小鸡一般抓起,连脚也未沾,宛如掠波蜻蜓飞向当中喜案之上。小贼性喜夸大,喜堂布置甚是豪华,并用鲜花扎成一座小台,敬神的香案又高又大,离开下面平地快到一丈。这两人径由人头之上斜飞上去,落在当中神桌之上,把脚一踢,许多香烛供品全被踢飞。
刚下手时,小狗男女均有一身武功,每人还有四个男女护卫,也都能手,除沈、姜二人借着保卫老贼为由,立照预计,一人一个抢往二老贼身旁,先每人点了一下死穴,又各将剑尖抵住二贼前胸,口中大喝:“不许乱动,听我师父独手丐、真布衣二老前辈吩咐。”这时群贼闹了一个手忙脚乱。小狗男女正在满心欢喜之际,猛觉身后扑来一股疾风,心方微动,已被来人点倒抓起,往神桌上飞去。另外男女六贼也是警觉,齐声惊呼怒吼,想要动手抢救。两个男贼被真布衣右手一劈空掌凌空打翻在地,一个当时毙命,一个也受了重伤;掌风过处还伤了三四个旁立的贼党,虽不甚重,也够受的。另一面四个女贼瞥见新娘被人抓走,两个连刀也未拔便纵身抢救。独手丐只得一手,虽未回击,但那前进之势何等猛急,力量绝大,一个扑空,一个被独手丐带出丈许远近,甩落人丛之中。另两女贼忙取暗器发出,拔刀抢救。哪知暗器被敌人弹落,若无其事。女贼吴碧云反中了一技袖箭,惜命急呼:“你们不要乱动,有话好说,只要二位老前辈饶我一命,无论何事均可商量。”小贼闻言也被提醒,更急得连声哭喊,因是点了穴道,只能发话,不能挣扎。
二侠又将他单臂举了起来,口中大喝:“谁要敢动,便是找死!”一面向众宣说:
“君山已破,关中九侠和叶神翁、王鹿子、大侠汤八、龙灵玉夫妇、童天保、乌云蛟以及各路英侠全都在此,还有黄河两岸和各地山中开垦的义民早分水陆两面埋伏,如今全部杀将进来。吴贼、妖道此时想已除去。如今天下荒乱,民不聊生,各地人民业已分头起事。我们应该与之会合,去除皇帝老儿和那些踏在我们头上的阉宦恶奴、鹰犬爪牙才是正理。吴枭如真为民请命,起义反抗,我们只与为友,怎会为敌?只因他利用君山地势和三湘洞庭财富,非但不与赃官恶霸作对,反与勾结,更加杀害人民,搜括财物,使两湖鱼米之乡变成一片荒凉阴惨的地狱;近又勾结妖道,愚弄良民,设卡收税,抢劫农商。休说别的罪恶,单这次出嫁女儿前后多少天来的豪奢举动,稍有天良岂能出此?他和钱、王两家恶霸用尽心机,养下许多坐享现成的盗贼光棍,锚铣必较,巧取豪夺,搜括来的大量财物却和水一样洒将出去,哪一样不是人民的膏血?其罪已不容赦,我们自有处置之法。人都一样,天下非一人一姓所私有。各地起义的人初意都因皇帝老儿和他手下的奴才尽量荒淫,害得他们平日受尽压榨苦痛,最后还要家败人亡,妻离子散,吸尽他们血汗,还不使其能保残生,忍无可忍,方始发难。本心只力求得大家温饱,安居乐业,因其本身忠厚纯良,受了数千年愚民政策的毒,对于管理国家、施行教化以及文武两途许多重大之事都不知道。自前古以来,这般起义的人顶着造反的罪名,不是随仆随继,为暴力所摧残,便是换汤不换药,白出了许多血汗性命,只便宜有限几个比较知道民间疾苦利病的恶人,他们比那伏处深宫、穷奢极欲、专发淫威的暴君昏主虽然明白一点事理,也更加懂得如何驾驭愚弄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