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均未答应。昨日只管当众传与沈、姜二人,那最紧要的地方均是唤在一旁告以口诀,并未全数明说出来。二人如非拿有王鹿子的亲笔书信,深知人品心地和此行关系重要也是无望。本来丙容还不能学;幸而昨夜四姑便道回家,和丙南薰夫妇力争,说此女虽然性刚疾恶,所杀均是为首贼党。此次大闹君山湖心洲,差一点的小贼都只点倒绑起,并未妄杀一人,可见行事还有分寸。此事她已非去不可,便是我们也难坐视,作自了汉,使她学会罡气,便少许多顾虑。南薰夫妇未置可否,四姑外有同伴等候,也自匆匆走去。丙容先是装睡,又借送汤圆为由想和沈、姜二人订约,不在房中。当日早上才听人说起,知道四姑婆说话算数,父母必已默允,但恐又碰钉子,不敢明请,想借二人练习之便一面留意,一面设法试探,只要父亲不加禁止,许和二人同练便可学成。
这类功夫也实重要。练时非但功力不够不能学会,便是稍微疏忽,练它不成,还难免于受到内伤。如其有人随时在旁指点稳妥得多,所以这等说法。没想到沈、姜二人早就得到王鹿子的真传。不过人均谦谨,又因功夫一样,手法不同,主人另有专长,别具妙用。如与师传相合威力更大。王鹿子本来全会,因是三老独门功夫,特意表示尊重,请其亲传,就便使沈、姜二人结交几个男女英侠,多约帮手,还可学会水性,以防万一。
二人自一交信,便悟出师长用意,专心学习,只作从头学起,一点不露锋芒。昨日业已学会,本无须乎随时指点,因想此举与耿、丙二人有益,反正三老还要亲身指点,乐得凑趣,同声谢诺。吃完谈了一阵,二人方说:“昨日伯父母曾说,申刻先看我们演习,时候快到,我们回去可好?”耿重笑答:“无须,师父师娘今日甚是高兴。我取水靠时曾与相遇。他说昨日人多,二位师叔虽然全都学会,因三位老大公受王老大公之托,不知何时亲身考验,也许还要另传两手,不愿年轻的后辈在旁观看,以防乘机偷学了去,私自下山出手伤人,看得甚重。这里地势偏在湖边,田里的人照例有事在身,不会来看。
今日又当轮班读书之期,也不会来。命我转告,请二位师叔在此等候,就是三老大公今日不来,师父师娘也必来此相会,不必再回去了。”
二人闻言大喜,又谈了片刻,忽听丙容喜道:“果然三位老大公今日便来传授内家手法。爹爹昨日业已传过,必有别的深意,非但对二位师叔看得极重,连我们也跟着沾光了。”说时,何真吾、丙烟、丙烈三老和丙威、丙南薰祖孙五人已同走到。丙容之母并未同来,由此也未再见。到第四日才听说是同了两个门人、一个孙儿去往西山采药,还要些日才回。二人忙于用功,也未在意。因全村男女老少各有各事,只到后第二日传授内功时有不少人在旁聚了一日。由当日起便不再有多人陪客,除耿重、丙容奉命代做主人,朝夕相见而外,偶然来上三两个后辈门人,也都抽空相见,无多耽搁,这且不提。
四人见了三老祖孙,一同礼叙。三老随令沈、姜二人把昨日南薰所传内功演习一遍。丙容平日留心,又随三老在峰顶上长大,平日最肯用功,早学会一身惊人本领,便是内家罡气连明带暗也偷学了不少,只有十分之一还未通晓。几次请问祖父尊长,因其性情刚烈,好胜喜事,不肯传授,反加告诫。只管功夫练了八九,最后几个杀手却难施展,每一想起便自气闷、当日见三老命沈、姜二人当面演习,自己和耿重并未喊开。沈、姜二人因守昨日丙南薰之诫,不敢公然传授,难得三老有话,只管照直练上,无须隐讳,乐得借此指点耿、丙二人,便尽量施展出来,遇到要紧地方并还故意说出口诀,向诸老请教,求其指点是否如此。这一格外求功,不觉显出本能,三老祖孙在旁含笑注视,极少开口。等二人练完,说明心得,奉命将掌法练了一遍,收势落地,重又恭请指教。
何真吾向丙氏二老对看了一眼,手抚长髯笑道:“他们少年人真个一见如故,惟恐不能尽心。昨日南薰传授口诀之后向我三人复命,便说这两个小人聪明已极,人更谨细谦退,多半所能尚未完全说出。我早想到王老先生的高足,敌人那么势盛,如其功力稍差,怎会让这两个小人深入虎穴,当此大任?他所说的从师年月与来信相合,自然不假,本身功力决未明言,果然料得不差。你看姜飞练时目光不时向着耿重和小曾孙,分明他们少年人交厚,容孙想学这未几手掌法未得如愿已有多时,意欲借此机会将其学成。他两个奉命不许泄漏,不敢公然传授,借着我们一句话,话中指点。他不知容孙早已学会多半,只差变化、练时格外用心,以致连他师传本领和本身功力全数显将出来。照此功力,他两个业已得了师门真传,身边又有那样好兵器,贼巢足可去得。他师父仍令绕道来此,一半固因此是我三人多年苦功练成不传之秘,一半还有别的用意,否则不会多此一举。我们昨日已早想到,少时再作商计,只便宜容孙和耿重早日学会这类功夫。威侄坚持要等容孙二十岁后再行传授的话已是白说,可见无论什么难学的本领,只肯用心下苦,没有不成之理。容孙全仗平日专心而有毅力,随时留意,暗中将它学会多半,拿出应敌,才被四侄女知道,特意赶来送信。我们如再不把最后变化告知,少年人多半好胜,一个自恃聪明,妄自揣测,多绕远路,还有害处。威侄不必再顾虑吧。”沈、姜二人闻言,才知耿,丙二人均有根底,只未明白变化相生之妙。方才乘机指点用心大专,竟连本身功力也全显露出来,心方有些后悔,不应尽量炫露,忽听丙威笑说:“你二人全因少年好友,格外用心,决非逞能卖弄,不必多虑。像你们这样胆勇机警而又恭谨虚心的老成少年真个难得,难怪王老前辈破例收容。我们都是自己人,无须谦让,有何本领只管施展。我令耿重、丙容作陪,当着三位老大公也许还有一点益处。你不尽量施为,凭我们的眼力只可看出深浅,别的却不知道,如再藏而不露就无法指点了。”
沈、姜二人看出诸老意诚才放了心,同声感谢。丙容便请二人一同施为。丙烈便命四人先是一对一轮流对打;然后以一敌三,各尽所能练习一阵;再作混战,将新学会的掌法上下纵横施展出来。四人恭身应命,依言演习。耿。丙二人的兵器宝剑有好几样,也经耿重抽空取来,等到练完,四人功力竟几乎相等。耿、丙二人功力虽然较深,沈鸿、姜飞仗着武当诸位师长真传和王鹿子的专心指点,变化最多,剑术内功更得师门心法,人又聪明。能够融会变通,互相应用,表面看去只比耿重、丙容还要灵活。尤其混战之时显出许多巧妙,不比耿重、丙容功力固深,但是独门传授,手底虽极坚实,变化较少;加以自家练习,点到为止,就用真力对击也是互相抵消,稍微接触便自撤回,不是诸老这等内行决看不出高低深浅。男女四人打到最热闹时宛如猿跃鸟飞,上下纵横凌空翻腾;用兵器对打时更是电掣虹惊,四幢寒光裹着四条人影映着日华在斜阳芳草之间上下飞舞,滚来滚去,大片广场均是光华闪耀,倏忽如电,顿成奇观。结果各有专长,难分高下。
丙南薰笑对丙容道:“你因从小跟在曾祖父身边,自恃聪明,又肯用功,以为得了家传,便可无敌。你看这两位师叔,非但本领不在你以下,所学只有更多。虽因入门年浅,没有你们功力坚实,照他二人的虚心勤学和本来的天资,不消多时便可赶上。你共只遇见有限几人,业已遇到比你强的,这还是自己人,要是仇敌对头岂不扎手,如何可以自满呢?”丙容闻言心生警惕,连声应诺。三老先向四人勉励了几句,最后何真吾起身,笑对沈、姜二人道:“令师命你远道来访,表面专学内功,使你本来手法更加坚实,多出一点变化;实则还有用意,多半是恐我们三人年老喜静,隐居太久,也许不愿多事,有许多话均未明言。我们最爱惜少年英俊之士,既有所知,决不自秘。至于令师还有一点意思,我们另有商量。念你远来不易,我再将多年未用的双剪手连容孙、耿重一齐传授。如我料得不差,仇敌方面定必大有能者,也许连那隐迹多年的凶人老贼均被贼党勾结了去,事情并不容易,你们到了那里还要多加小心。再有五天便须起身,双剪手法三日之内便可学会。你们均有根底,此法重在双掌,可以背人练习。虽然功夫越深越好,你们学来并不艰难,可在此多用点功,我命南薰随时指点便了。”说罢传授口诀。四人全都喜出望外,学会之后,祖孙五人便自走去。
沈、姜等四人日夜用功,光阴易过,不觉到了行期。仗着虚心勤奋,头两天便将手法练熟,全部领会,不须再有耽搁。行时辞别各位尊长,仍由耿重、丙容送往前山,方始依依握别。正要分手,忽见山外驰来一人,耿重望见,立时迎上,一面招呼二人少候,和来人谈了一阵。送走之后,归告二人,说三老大公果然料得不差,近来贼党声势越盛,因桑老祖孙和李、尚二老这次孤舟双桨强冲过小沙湖水寨的截江锁,连伤许多水贼,结果连船带人均无踪影,得信之后怒发如狂,恨到极点。总算童天保行事机密,人又机警仔细,全寨弟兄同心合力,两个老贼虽被杀死,但有樊、简二老前辈承当了去,故意做出许多可疑之迹,吴贼未起疑心,否则童天保此时已是不了。吴枭叔侄和王、钱二恶霸狼狈为奸,本就人多势盛,新近数日内各地勾结的恶贼巨盗又都相继到达。最可怕是昔年著名淫凶三元教祖阮三元,本身在西昆仑隐伏多年,假装年老身死,暗命徒子徒孙隐伏各地,妖言惑众,设坛立教,装神闹鬼,专一诱人入教,奸淫杀抢,不务正业。因其形迹隐秘,愚民方法甚是阴毒,又有许多奉教的土豪恶霸、贪官污吏与之勾结,人教的人都曾罚过毒誓,层层节制,由他直接统率,花样百出,彼此全都听他号令,各不相连。
教徒无知,受惑太深,临死不悟,偶被正人君子、英侠之士发现,所除都是下三门的小头目,也不知他根底,以致隐藏多年,无人知他底细。直到最近两年王老前辈和席泗先生诸位老侠用了许多心力,并有叶神翁和樊、简二老相助,才探出他一点真相。但因这厮凶狡异常,形迹诡秘,愚民中导太深,胁从众多,如其冒失下手,虽将首恶除去,仍不免留下许多后患,为此慎重。正打主意,恰好这厮觉着吴枭势盛,意欲利用。吴枭久闻其名,听说尚在人间,自然一拍即合。双方业已勾结,并经吴枭厚礼聘请,现已将他接往君山,凶威自更加大。一面派出许多厉害党羽到处搜寻桑氏祖孙下落,一面大张旗鼓准备大举。
“因吴贼和阮三元同月生日,相差只有三天,你们此去不久正遇上大举庆祝。吴贼胆大已极,非但岳州,连两湖文武官吏都怕他的凶威。王、钱二恶霸朝中又有势力,硬说他是君山隐居的富民义士,为了盗贼横行,所练俱是乡团,愿为朝廷效力。实则是想勾结权阉,增加威力,鱼肉良民。二恶霸一面和他互相利用,挟制官府,一面又代他行贿。如今贼与官已打成一片,作恶横行,无所不为。由你们到前数日起,已在他势力范围之内公然设卡,强收商民买路财货,包庇好恶走私。这次办寿并还强迫洞庭三湘水陆两地的商民推钱送礼,无论贫富均所不免,稍有违抗便有杀身之祸,商民痛苦越来越深。
方才来人送信,恐怕没有多时便要发难。如今两恶霸代吴枭做了耳目,互相呼应,水陆两地均借轻财好友为名,设下群英馆,专门收罗爪牙党羽。无论什么来历,只要答应奉那三元教,经他种种残忍荒淫无理的试验,便可层层提升,有八大金刚、二十四气,以及天罡地煞种种名目。二位师叔去得正是时候,进身容易;不过经他考验时却极讨厌,不是看出你和他气味相投,或是得他看重,认为人才,不能提升上去,只做一个小头目,虽难近身,但可避免去许多不能忍受之事,请到那里见机而行吧。”
二人本就担心贼党是个虎穴,闻言越发加了警惕,谢完指教,便即分手,因奉师命,作为两个流落四川的少年,新由川陕水路去往岳州探亲。因是谋生无路,闻得轻财好客,前往投奔。行时主人业己备有一只小船,并命一善于操舟的老汉作为路雇,由水路起身,因此一来连想便道往访桑老人之念俱都打消。到了中途,无心谈起,均觉桑老人似与寿星坪诸老相识,就非三老本人,也是他的子孙,为何不听主人提起?忙于用功,竟忘了探问,转问操舟的邢老,竟答双铁桨闻名已久,并未见过。二人自一上船,便看出邢老虽是前山土人,体力强健,水性颇深,孤身老者,奉命驾一小舟,往返这远,料非庸流;平日又肯敬老,双方十分投机,知其所说不虚,只顾盘算未来之事,也未探询西山那面还有什么异人隐居,就此放开。顺流顺风,不消多日便驶人洞庭湖内。事前原有准备,特意避开君山一面,沿着湖边绕将过去。遥望万顷汪洋中,君山宛如一顶翠笠浮在水上。
那船极小,三人轮流睡卧,仗着天气越暖,不怕风寒,大又晴和,船又像个小渔舟,外表甚旧,三人穿得朴素,有时遇见湖面上往来的贼船也都无人留意。
眼看还有十来里之遥便到岳州,岳阳楼业已在望,忽见前途水面上驶来五六只大游艇,形制奇特。形似龙舟,当中却又加宽,共有十多人,分成两行,打桨如飞,贴波急驶,看去十分轻快,华丽已极。转眼隔近,这才看出那船一大四小,作五梅花形,开向君山那面。当中大船前面另有一个身着华服的少年道士,踏着一块特制木板,手持令旗,腰挂宝剑,冲波而进。木板浮在水中,仿佛下有机轮,所经之处后面湖波带起一条白线。
道士立在上面装模作样,身子不动,稍微隔远,便看不出脚底踏着东西,宛如凌波飞行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