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一谈,才知丙容回到家中见完来客,得到耿重信号,知沈、姜二人业已寻来,正想往见,来客忽要丙容演习水性与之观看。村中溪涧本与大壑相通,但是中间一段均是深藏水中的暗洞,无人能够通行。丙容闻言正合心意,立时穿了水靠,先在村中湖荡里演了许多花样,并在水中施展双钩练了一阵,因听来客夸好,说要起身,明知对方不由山口来路经过,故意踏水高呼,请其去往双龙瀑看她冲波逆流的身法,不等回答,便朝暗洞之中蹿去。先只当是耿重将人接来,还在途中,估计就此前往正好相见,正恐主客三人业已人村,耿重虽必把话说到,到底当面拜托放心一点,又急于探询来人是否答应,加急赶来,恰巧一到便见三人快要走上石梁,忙朝耿重打了一个招呼,便往上流驰去。到了岸上,匆匆脱下新得的一身水靠,便往回赶,与来客相见之后谈完前情。
原来那位老前辈正是叶神翁,因受独手丐席泗先生之托来见三位老大公,商计一事。
丙容回见稍迟,虽只听到两句,因父母家人恐其多事涉险,不肯明言,但已听出两分,多半为了沈、姜二人之事而来。神翁走时并说,独手丐人已到了岳州,住在湖口左近渔村之中,当地还有一位前辈老侠带了两个后辈日常驾了小舟借着打鱼为名窥探贼党虚实。
前两月还出了一次门,又约来两个帮手,刚回家没有几天。沈、姜二人如来可代转告。
此行如遇危急,可往寻那几位老少英侠求助。并在事前留意,那条渔船虽与寻常渔舟相仿,但较干净,背后还有一只小船,船头小木桩上有一红圈便是记号。沈、姜二人虽未见过,对方却有人认得,遇时不必十分招呼,无论旁边有人与否,只把左掌当胸稍微一按,便是信号等语。二人忙谢指教,人已进了出口。
走进不远地势忽然开展,暮霜苍茫中看出四外水碧山青,万山红紫,地上田陇整齐,禾苗茂盛,房舍均是山石竹木建造,清洁高大,到处于干净净,看不见丝毫尘土。屋外不是苍松翠柏,花树罗立,便是修竹千竿,绿云如雾,快落山的夕阳由松竹空隙中斜照进去,都成金黄颜色。大半轮明月业已挂向平畴远树之间,真好一片平畴沃野、乐土桃源。沈鸿方说:“这里万山环绕,旷字天开,泉石清奇,良田千顷,景物之好我真初次见到。”忽见前面松竹掩映中已有灯光隐隐透出。跟着又见男女数人顺着田边一条两丈来宽的松荫大道走来。丙容笑说:“爹娘已命诸位兄姊同门迎来了!”三人行处,一面是山和大片湖荡,另一面便是方才所见田亩,地也最宽,所居寿星坪便在相隔不远的孤峰之下,约十来亩方圆,虽是与峰相连的一片石坪,离开峰脚只二十丈,共有二三十户人家,都是三老的门人亲友。凡是有土之处俱都种有花木松竹之类,又当向阳一面,冬暖夏凉,形胜天然。转眼双方对面,略微礼见,便被来人迎进村去。
先由丙烈之子丙威、丙南薰父于带了一些门人儿孙先行接待。沈、姜二人早知主人行辈最高,自己如非王鹿子的记名弟子,简直要低两三辈,一见对方许多后辈门人均以尊长之礼相待,心中老大不安,再三辞谢。丙威知道这一家人除耿重、丙容年纪和来人差不多外,余者最年轻的也大十多岁,南薰年纪已快七十,这等称呼难怪来客不安,笑说:“如以令师王老前辈而论,连我和你也是平辈。不过武当山中诸位令师只有两位和我平辈论交,有的均与小儿南薰相识多年。照理你奉王老前辈之命而来,理应照着师门交谊来定长幼,但你、人十分谦恭,我如固执成见,反倒拘束。本非一姓亲族,口头上称呼并不相干,索性各论各,怎么称呼都行便了!”沈、姜二人年轻好友,见主人这些后辈儿孙都有那高本领,恨不能认成平辈之交亲近一点。闻言虽因丙威父子和山中师长多半相识,丙南薰一向自居后辈,诸小兄妹不肯改口,自己仍按平辈称呼,对方仿佛各喊各,并非拒绝,也就罢了。
当地虽在山中一片高原,但是四面均有峰崖环绕,天气也不温暖。尽管最高之处积雪未消,下面却是日暖风和,终年晴朗,除冬季风雪外,几于四时皆春。沈、姜二人的客铺设在一所竹屋之内,离地颇高,竹墙茅亭,器用尤为古雅,耿重也住在内。主人因见来客远路劳顿,山家起早,又恐二人拘束,饭后谈了一阵便自辞去。因山中极少来客,就有也都有交情的前辈高人,又恐二人停留不久,没有什么机会,没料到费了许多心计,父母尊长和平日待客不一样,谈不多时便各回房安歇,沈、姜二人并还要在当地住上几天才走,如非急于往作内应,依了叶神翁,还想练成水性再来,有的是说话机会,朝耿重看了一眼,心中好笑。又见门外松竹疏列,月光已上,清影交加,宛如荇藻纷披,云净月明,夜景幽绝,笑问:“二位师叔如其不倦,我们都去月下清谈可好?”二人自然愿意。到了门外,忽想起明早往见三老,应用本来面目,来路匆匆,如何忘却?好在药和溪水俱都现成,忙告众小兄妹讨来水盆,把药洗净,并托代向各位尊长致意,原谅荒疏。众小兄妹虽知易容丸的妙用,还是第一次见到。二人见众人称赞,又各分送了两粒,众人越发高兴,纷纷称谢。因明日还要早起,二人又太谦恭,不肯晚起,谈到月影稍偏,便即请客归卧。
次日一早,由主人领往拜见三老,当面呈上书信。沈、姜二人昨日见丙威父子看去都似四五十岁,仿佛兄弟一样,已自惊奇。及至面见三老,越发大惊。原来真吾老人和丙烈一个貌相清灌,长髯飘胸,一个也是绿鬓红颜,精神清健,虽然须发不见一根白色,看去还像是个善于养生的五十左右的老人。老大丙炤非但看去年纪更轻,形貌更是奇古,单论貌相简直像个猿猴,身材也极瘦小,并还是个秃头,二目又黑又亮,瞳如点漆,精光射人,神态却极安详,自然有威,对人和霭已极。刚一拜倒,二老便一手一个抢先扶起,夸奖了几句,将信接过,一同看完,笑说:“令师说我三人是自了汉,并不尽然。
我们虽未出山,为了此事也曾命小儿们用心窥探贼党虚实,为想等到群贼聚在一处,时机到来再作计较。虽不似令师他们主持全局,胸有成算,只想因人成事,到时暗助一臂,并无袖手旁观之意。照令师来信说,今年秋天钱贼四十生日,君山水寇吴枭又正大开群英会,准备乘此时机热闹上十天,增加双方威势。水旱各路的贼头均要来此会合。令师人太谨慎,虽然早就用心里应外合,到处派得有人,终恐一时疏忽,多伤人命;又恐这班恶贼漏网,意欲要我三人出力相助。另外还有两件事情,不到时机暂且不提。昨日叶神翁来也曾提起,因他答应到时命人通知,为了机密,暂且不提。我知令师用意不全为此。你们在此住上几天,一面等信,一面由我三人传授,再学一点手法,等去的人回来你们再起身。此去约有三五个月光阴才能发动。你那各位师长早晚必要相遇,可将我所说告知,请其转王鹿兄,我三弟兄虽是世外之人,遇见这类民间大害决不置身事外。虽因山居年久,归隐以来从未远出,一班后辈门人并不是山中躬耕便不再与闻外事。不过习于清静,不愿外人烦扰,所遇事情又小,踪迹隐秘,无人得知罢了!走时我们还有话说,现在先命丙威代为传授,可去外面石坪上练习。我们明日也许亲来指点。虽只短短六七日光阴,但你二人均得师门真传,根基极深,此举专防一两个强敌,容易学会,可到前面去吧!”
二人闻言大喜,忙同拜谢,领命辞出,由丙威引往前面花树环绕的石坪之上,告以所练乃是三老特传内家罡气,专重以弱击强,以力小胜力大。练成之后,随同心目所到、念头微动之间,无论对方兵器多么沉重锋利,伸手一挡,便可反震回去,人还不致受伤。
丙威问知二人功力,连声笑说:“你们这好根基,一学就会,并非难事,但是学虽不难,功力却有深浅高低之分,不是专凭聪明所能成功;否则,遇到此中能手,你便不免吃人的亏了。到了岳州,有了安居所在,那两个恶霸尽管无恶不作,许多良民均受他的鱼肉。
他那身边爪牙甚至所用恶奴打手日常都是美食美衣,游手好闲,除巴结上面有限几个人外一事不做,不兴风作浪就算好的。照你各位师长所说,那两条路如能打进他的内部,每日有的是空闲时候,固是再妙没有。就因照你二人所说,不肯帆颜事仇,在仇人党羽中结交到两人,住在他的家内,也有许多空闲。好在手法不多,虽有变化,最主要的仅十九手,你们业已学会最重要的气功,全在静坐中练出。你们已在山中学会两种掌法,便内家气功也有极深根底,照我所说,融会贯通,你就从早练到夜也不会有人看出。功夫多用一天深一天,照你弟兄这样聪明用心,虽只短短几个月光阴,就是贼巢强敌甚多,君山那面更有能者,你们不敢说没有敌手,万一遇到真正强敌,也决不致受伤了!”
枕、姜二人以前虽未把事看易,但因报仇除害心切,多怀着必成必胜之想。后与桑老人同舟,见他一叶孤舟,凭着手中铁桨和三位老少英侠相助,便接连冲过许多埋伏难关,如人无人之境。沿途那多水寇,也被打得纷纷伤亡,结果还是让他从容而去。照途中所遇那老少三侠,无论武功水性都是从所少见,听说另外还有朋友,也都是这一类人物,像吴枭那样水贼,理应早日将他除去,为何行踪那样隐秘?业已与人对敌,连面都不肯见,眼看群贼猖狂,声势越大,不加过间,是何原故?心中不解。及至今早见完三老,又听丙威父子一说,才知敌人真个厉害,不可一概而论,由不得多了许多戒心。闻言连声应诺,拜谢指教。丙威父子见二人年纪虽轻,那样老成稳练,没有一毫少年人骄浮之气,对人更是谦虚诚恳,情发乎中,没有虚假,越看越爱,笑说:“果然名下无虚。
我先听说,还在奇怪,觉着令师工老前辈向不轻易收徒,照他门中规矩,当他徒弟实非容易,一经拜师,至少要当两三年花子。因他最恨那些并非没有谋生之力,偏要手背朝下。卑颜无耻的叫花子,常说,这类非但是天地间的废人,并还于人有害,除却老弱妇孺无力自活的理应对他帮助而外,余均在他厌恶之列。因此他那门下弟子名为乞讨,实则借此磨练各人意志,欲使由那患难穷苦之中成长起来。讲究手无分文,还要凭着自己的力量,在此两三年内修积所许善功。第一是那些老弱无告的同类乞丐,遇到必须设法照应,引使谋生,表面做叫花,用心却是想把这些多灾多难的穷苦人们感化过来,使其能有生业,由多变少,由少变无。他和叶神翁等号称丐门三侠,这些年来不知费了多少心力,结果救的人虽然不计其数,但是朝政不纲,官贪吏虐,加上各地土豪恶霸压榨侵害,灾荒四起,盗贼横行,始而感化了一批又一批,旧的还未完全得到生业,新的又被以上那些恶人制造出来。近来简直越往下越多,在互相模仿之下,稍微狡诈一点的都去做了盗贼匪徒,只有真正善良胆小的苦人才流到乞丐中去,救不胜救,帮不胜帮,更不能轻贱他们。
“眼看人民苦难越深,实在无法,最后诸老商计,知道总根由于皇帝老儿以天下为私物而起,加上权好当道,官吏贪污残暴,恶霸豪绅侵害劫夺,所以灾害越来越深,不将害根去掉,人民决难安生。虽然事关重大,非少数人之力所能成功,暂时却想釜底抽薪,因此对于恶霸豪绅、水旱两路的巨贼大盗决不放过。如其反抗朝廷、专为人民起义的,非但不与为敌,就连童天保那样他都遇机相助,至少也不与之为难。像你二人的仇敌和水贼吴枭那等行为,却是痛恨已极。但他老人家门中旧例向来不肯打破,就是记名弟子,至少也要经过一年明为乞讨、暗中修积的苦难生活,不会这小一点年纪使命下山,当此重任;也更不会在极短日期中传他独门心法。因方才所传内家罡气可以速成,特命绕道来此,抽空学会,到了岳州再行暗中用功勤习,简直一毫空隙都不肯放过。当你二人未到以前,想起还在奇怪,昨夜匆匆一谈,你二人又极恭谨细心,不露锋芒,我虽看重,也没想到这等好法,真个难得,莫怪他老人家这样重视,破例成全了。听说山中还有好几位同门,比你二人如何?尽管明言,无须客气吧!”
二人自从到后,因主人乃师长深交,与江湖上奔走不同,无须避忌,一切问答均以沈鸿为先,闻言恭身答道:“山中同门兄弟姊妹大都入门在前,功力比我二人要深得多,尤其大师兄齐全和天寒老人棘师伯门下三位师兄弟各有专长,决非弟子等所及。只为恩师深知弟子二人与岳州恶霸仇深恨重,君山水寇吴枭又与仇人狼狈勾结,恐弟子二人年小力弱,不能胜任,格外开恩成全。一面又蒙王太师叔怜念,收为记名弟子,共总学了不多几天,如论功力,只恐连那几位女同门都比不上呢!”旁立众小兄妹大都三十以上,对于二人虽颇亲热,说笑甚欢,却无丙容注意。昨日业已谈过山中情形,闻言重又仔细探询,对于樊茵、万芳、杜霜虹三女尤为留意,连年貌身材都问了去。
丙南薰之妻是一身材高大的中年妇女,举动迟钝,貌不惊人。沈、姜二人不肯以平辈自居,始终认定先与丙容、耿重相识在前,叫她伯母,也不知她名字。丙妻刚做完了事回来,立在一旁看二人学那罡气,一言不发。丙家人数颇多,老少都是一团和气,满面笑容,虽有尊卑之分,只是口头称呼,并无拘束,无论老少都是那么亲热。丙妻先似注视二人动作,十分留意,等到二人练完,听了一阵,正要走开,闻言接口笑骂道:
“容儿,你问得这么仔细作什?又想私自离山淘气去么?”丙容笑答:“莫非我这大一个人就不应该多交两个朋友,好容易听说有这三位姊妹,我不过想见她们,万一将来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