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姑道:“说我?”
高梅道:“芸姊姊不只是来找我说话的,是吧?芸姊姊跟我说关大哥,也是有芸姊姊的用意的,是吧?”
小姑娘可不是个不明白的人。
芸姑承认了:“梅妹妹没说错。”
其实,她原就要对高梅实话实说。
高梅道:“芸姊姊要说什么,就请说吧!”
芸姑沉默了一下:“姜家受了关大哥的大恩,梅妹妹是知道的。”
高梅道:“芸姊姊认为是大恩。”
芸姑道:“当然,难道不是?”
高梅道:“怎么样?芸姊姊请说下去。”
芸姑道:“受人大恩,姜家该不该报答?”
高梅没说该不该,道:“又怎么样呢?”
芸姑道:“对关大哥的大恩,姜家无以为报,只有我这个人。”
高梅凝目:“芸姊姊是说……”
芸姑娘:“我想以身相许,嫁给他。”
不但是实话实说,而且直接了当,没有忸怩的羞涩之态,事到如今,也只有这样了,本来就是这么回事,又何必吞吞吐吐,绕圈子,不干脆,也同样是江湖女儿,又是面对高梅,尤其高梅刚跟她诉说这心事,大大方方,自自然然,她又怎么能作世俗女儿忸怩态,不是么?
高梅一怔:“怎么说?芸姊姊要……”
芸姑道:“姜家只有我,我也只有这样,是不是?梅妹妹?”
高梅道:“听芸姊姊的口气,芸姊姊是不得已?”
听起来的确像。
芸姑忙道:“不,梅妹妹,我愿意!我心甘情愿,千愿意,万愿意,是我的福气,我的造化,还是我请准我爹的。”
是实情实话。
高梅道:“芸姊姊来跟我说……”
芸姑道:“我原以为梅妹妹跟关大哥是……我先来求梅妹妹首肯。”
高梅道:“我还以为芸姊姊要我为芸姊姊去说呢!”
芸姑道:“不,我都没让我爹去说,我自己去说。”
也是实情实话。
高梅沉默了一下,道:“真是,姜家,芸姊姊只能这么做,这也是最好的办法子芸姊姊可以自己去跟关大哥说,只是……”
小姑娘住口不言,没说下去。
芸姑当然会问:“只是什么?”
高梅迟疑了一下:“芸姊姊,你可别介意。”
芸姑道:“我不会,梅妹妹只管说。”
高梅道:“我只是想让芸姊姊心里先有个底。”
芸姑道:“梅妹妹,请说!”
高梅说了,有点为安:“恐怕关大哥不会答应。”
芸姑道:“我知道不容易,关大哥他不认为是恩,他不会让姜家报答。”
高梅道:“这是个原因。”
芸姑道:“还有就该是关大哥他看不上姜家女儿……”
高梅忙道:“芸姊姊,只能说或许彼此没有缘分,关大哥不是这种人,要是,能嫁给他就不是女儿家的福气,女儿家的造化了。”
芸姑道:“那就为他不认为是恩,不会让姜家报答?”
高梅道:“还有个最要紧的原因。”
芸姑道:“最要紧的原因?那是……”
高梅道:“我不能说。”
芸姑道:“梅妹妹不能说?”
高梅道:“那是关大哥的事,得让关大哥自己说,或许关大哥会对芸姊姊说。”
芸姑道:“或许?”
高梅道:“我不知道关大哥会不会对芸姊姊说。”
芸姑道:“关大哥他对梅妹妹说了?”
高梅道:“没有,他没有对我说,是他跟人打听事的时候提起来,我听见了。”
她没说关山月杀“南昌王”报仇的事,她认为,也知道,那不该由她说。
芸姑沉默了一下,道:“那就看关大哥他会不会对我说吧!再说恐怕关大哥睡了,我这就找关大哥说去。”
她站了起来。
高梅跟着站起,道:“芸姊姊,愿你说成,能嫁这么一个独一无二的好夫婿。”
芸姑一阵激动,抬玉手握住了高梅的玉手:“梅妹妹,不管能不能成,都谢谢你,要是能成,都是因为你的金言,我更感激。”
她紧紧握了高梅的玉手,松开,转身过去开了舱门,走了,又随手带上了舱门。
高梅没动,望着芸姑出去,望着芸姑的身影被舱门挡住。
转眼工夫之后,芸姑出现在关山月舱里。
对芸姑这时候来到,关山月显然感到意外:“芸姑娘还没安歇!”
芸姑道:“还没有,我刚去看过悔姑娘了,也来看看关大哥,关大哥要歇息了吧?”
“还没有。”关山月道:“贪看‘鄱阳湖’的夜景了,高姑娘也还没有歇息?”
芸姑道:“梅姑娘说,舍不得睡。”
关山月笑了:“都一样,睡在船上,生平头一遭,本该早一点领略,早一点感受,可是‘鄱阳湖’的夜景实在太美了。”
芸姑道:“或许因为住久了,我倒不觉得,也因为累了,巴不得早歇息,早睡,还看什么夜景?”
关山月又笑了,道:“我跟高姑娘已经是打扰了,还让贤父女这么操心劳神,实在很不安。”
芸姑道:“关大哥别这么说,这是见外,姜家应该的。”
关山月道:“芸姑娘这么说,就更让人不安了,谢谢芸姑娘,也请代为跟老人家致意。”
芸姑道:“其实,我来见梅姑娘跟关大哥,也是请准了我爹,另有别的事。”
关山月目光一凝:“芸姑娘请准了老人家,另有别的事?”
芸姑道:“是的。”
关山月道:“芸姑娘另有别的事是……”
芸姑道:“我要以身相许,嫁给关大哥。”
关山月一怔:“芸姑娘这是……”
芸姑道:“姜家要报关大哥的大恩。”
关山月道:“芸姑娘,我说过……”
芸姑道:“无论关大哥怎么说,姜家受关大哥的大恩,不能不报。”
关山月道:“芸姑娘,我不认为那是什么大恩,甚至不认为那是恩,也不会让贤父女报答。”
芸姑道:“那是关大哥的想法,姜家不这么想,也不能这么想。”
关山月道:“芸姑娘……”
芸姑道:“关大哥,姜家只这么一个儿子,关大哥可以杀他而没有杀他,进而让他知错改过,迷途知返,让姜家有了指望,香烟得以延续,这是什么?”
关山月道:“或许这是个人情,但称不上恩。”
芸姑道:“关大哥认为什么才称得上恩?”
关山月道:“反正我认为这称不上恩。”
芸姑道:“关大哥施恩不望报,侠义之风,反正姜家不这么想,也不能这么想。”
关山月道:“芸姑娘,请让我见见老人家。”
芸姑道:“关大哥,我是请准了我爹的,本来他老人家要来见关大哥,我要自己来,自己说。”
关山月道:“芸姑娘先去见高姑娘,又是为什么?”
芸姑道:“我以为关大哥是梅姑娘的意中人,我先去见梅姑娘,表白心意,想取得梅姑娘的首肯。”
关山月道:“芸姑娘误会了……”
芸姑道:“梅姑娘已经告诉我了,她只是把关大哥当兄长,关大哥也视她如妹,而且她把在‘广东’认识关大哥的经过,也告诉了我。”
关山月道:“谢谢芸姑娘的好意,请芸姑娘原谅,我不能,也不敢领受。”
芸姑脸色微变:“我原知道我是高攀,我没有这个福气,这个造化。”
关山月道:“不,我不是对芸姑娘,对任何一位姑娘也一样。”
芸姑道:“是么?”
关山月道:“是的,芸姑娘。”
芸姑道:“为什么?”
关山月道:“我初入江湖,一事无成。”
这还真是原因之一。
芸姑道:“不要紧,只要关大哥点个头,我可以等,我愿意。”
关山月道:“谢谢芸姑娘,我不能,也不能耽误芸姑娘。”
芸姑道:“我刚说了,我愿意。”
关山月道:“我知道,我却不能,也不敢。”
芸姑道:“初入江湖,一事无成,不是真正的原因吧!”
关山月道:“不瞒芸姑娘,这只是原因之一。”
芸姑道:“还有呢?”
关山月道:“我还有很多要紧事要做,时刻面对凶险,难卜安危。”
芸姑道:“又是怕耽误我。”
关山月道:“是的。”
芸姑道:“这也是为什么不只是对我,对任何一个女儿家都一样的道理所在?”
关山月道:“也是实情。”
芸姑道:“关大哥是说匡复大业?”
关山月心头猛一震:“芸姑娘……”
芸姑道:“梅姑娘告诉我,关大哥是‘南海’无玷玉龙郭怀的朋友。”
小姑娘好快的嘴!
关山月心想,他这么说:“凡我汉族,都是‘南海’‘无玷玉龙’郭怀的朋友,郭怀也是每一个汉人的朋友。”
芸姑道:“关大哥,郭怀不是每一个汉人的朋友,也不是每一个汉人都把郭怀当朋友。”
关山月道:“芸姑娘说的,只是汉人里的少数。”
芸姑道:“那关大哥……”
关山月道:“把郭怀当朋友,不一定参与匡复,像府上一家三口,相信都把郭怀当朋友,但不沾匡复,只是‘鄱阳湖’靠双手,凭劳力讨生活的安善百姓。”
芸姑道:“这么说,关大哥不认识郭怀了。”
关山月道:“如此这般的朋友,不必认识,我又要举府上一家三口为例了,府上一家三口不是也不认识郭怀?”
芸姑道:“关大哥不同于姜家三口,姜家三口不能跟关大哥此,关大哥跟郭怀都是当世独一无二的奇英豪,该是朋友,不是关大哥所说的那种朋友。”
关山月道:“芸姑娘高抬我了,郭怀何许人?关山月又是何许人?不能相提并论,更不能比。郭怀确是当世独一无二奇英豪,纵横‘南海’,天下无敌,关山月这样的,却是放眼江湖,比比皆是。”
芸姑道:“梅姑娘说,她碰见关大哥的时候,关大哥刚从‘南海’吃过郭怀的喜酒回来。”
小姑娘说的还真不少。
关山月心想,高梅既说了她认识他的经过,也说了他是郭怀的朋友,就不会独漏这一段,他道:“芸姑娘,我不这么说,不能让高姑娘相信郭怀已经娶妻成家,不能让高姑娘相信郭怀已经娶妻成家,又怎么能让高姑娘死心不去‘南海’,回‘江南’去?”
为什么关山月当日能对高姑娘承认是郭怀的朋友,刚从“南海”吃过郭怀的喜酒回来,此刻对芸姑却这么说?
倒不是关山月信不过芸姑,姜家一家三口,看心性为人,绝对是以汉族世胄,先朝遗民自居的江湖英豪,至少也是视匡复人士为友,而不沾匡复的善良百姓。
而是,关山月说的是实情。
更重要的是因为两位老人家之一,“海皇帝”怀的令谕,要关山月、郭怀从此不相识。他日一切从头来,重新结识,重新订交。
关山月当然要敬谨遵从。
芸姑脸又一变:“芸姑不如梅姑娘,姜家也不如高家。”
这是说关山月对高梅说实话,不对她说实话,信得过高梅,信不过她。
关山月道:“芸姑娘,我说的是实情实话。”
芸姑道:“这就是关大哥不能答应的原因,也就是关大哥不能答应的理由?”
关山月道:“是的。”
芸姑道:“还下够!”
关山月道:“还下够?”
芸姑道:“江湖人就不能娶妻成家了?”
关山月道:“芸姑娘这话……”
芸姑道:“江湖人,每一个都曾经初入江湖,一事无成;江湖人,必都有不少要紧事要做,时刻面对凶险,安危难卜。”
这是实情。
关山月道:“芸姑娘,人与人有不同的看法与想法,也有不同的做法。”
这也是实情。
芸姑道:“梅姑娘也说,关大哥不会答应,她知道有个最要紧的原因,但是她不能说,她说让关大哥自己说,只是她不知道关大哥会不会说。”
小姑娘的确说了不少。
关山月心想,他道:“芸姑娘,我说的这些原因已经很够了,也够要紧了。”
芸姑神色一黯,道:“姜家受人大恩不能不报,姜芸身为姜家女儿,愿以身相许以报大恩,并请准老父来见,关大哥却拒人于千里之外,姜芸有何面目回见老父?不如死在关大哥面前以明心志……。”
她抬起玉手,伸一指疾点心窝。
关山月没想到芸姑这么刚烈,会在他面前自绝,心神震动,急也出指。
他出手多快,当然比芸姑快多了,指风点在了芸姑手肘“少海穴”上,芸姑玉手立即无力地垂下。
关山月道:“姑娘何忍陷关山月于下仁不义?”
芸姑流了泪:“姜芸不敢,关大哥你总该给个能让姜芸信服的理由!”
关山月沉默一下,只好说了虎妞的事,说虎妞的事就避不开他的大仇大恨。
听毕,芸姑抬玉手抹去粉颊上泪水,神情肃然,道:“这才是关大哥不答应姜芸最要紧的原因,姜芸信服而且敬佩,也谢谢关大哥告诉我姜芸实情,不敢再纠缠,勉强关大哥,请歇息,姜芸告退。”
她没让关山月再说话,也没再多停留一刻,转身开舱门走了,也随手带上了舱门。
关山月没动,心里好难过,他又一次难过虎妞的事,也为芸姑难过。
芸姑临走让他歇息,此刻他又怎么能歇息?恐怕连合眼都不能。
不只此刻他没法睡,没法合眼,恐怕今夜这一整夜,想合眼都难了。
难过归难过,难过并没有防碍了他敏锐的听力,就在这时候,他听见外头离船舱不远处有动静,他本想出声问,但转念一想,人在姜家船上,这时候出声问,像是时刻保持警觉,防着什么,不大好,所以他没出声问,等等再说。他也听出来了,人是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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