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晟忙道:“张将军,别急!别急!你可以向皇帝诉说事情不该由你负责的,郑和回来了,对西方联络的事也停止了,锦衣卫仍然在负责。”
张辅冷笑道:“皇帝若是颁的口谕,那还可以复奏一下,现在颁下的是朱谕,大总管,你应该知道朱谕的颁下过程,那是铁定成案,无可推托了!”
他顿了一顿,沉声道:“事情到了这步田地,下官少不得只有公事公办,把黔中三鸟给交出去了,那条项链也只有麻烦你们还出来。”
这番话把另外三人都引得紧张起来。沐晟连忙道:“张将军,这须得从长计议,不可鲁莽从事!”
张辅道:“下官的期限只有十天,过期不破案子,下官就会撤职查办,总管何以教下官……”
“这个……皇帝不过是说说而已……”
“说说而已?当廷颁下亲笔朱谕,岂是说说就能算了。总管,责任在下官,你这种不负责任的话最好少讲,到时候下官遭了事,谁来为下官做主?”
沐晟见他翻了脸而且还完全不给自己面子,出言近乎训斥,一时拉不下脸,于是也沉下脸道:“张将军,你别忘了你之所以有今日是靠了谁的力量!”
张辅也火了,厉声道:“张某承认王爷提拔,张某十分感激,但是统领今天这个龙骧衙,也有一半是张某自己的本事,不管怎么说,都不是靠着你这小人的力量。沐晟,你自己胆大妄为,闹出了事情,只有你自己扛,别想拖别人下水,劫宝杀人的一本账,张某很清楚,看在沐王爷的分上,张某不为己甚,给你一天时间,把东西先送过来,然后把人赶出京师,张某在外面拿人!”
代王朱桂见他们闹翻了,拉两边说好话解释,然后又对张辅道:“张将军,黔中三鸟是本爵的门客,若是抓住他们,咬出了本爵来……”
张辅道:“下官不会留下活口的,当场格毙,然后在身边搜出赃物一并交差。”
“这交得了差吗?”
“东西追了回来,缉凶的劫匪被格毙,应该可以了。”
“若是上面要追究主使人呢?”
“死无对证,没有了活口,推托的办法就多了,梅玉当年干过镖行,黔中三鸟出身黑道,跟梅玉本来就有过节,就在这上面做文章……”
代王迟疑片刻才道:“可是这样子整自己人,未免太……刻薄了一些,这要我们对别人的手下如何交代?”
张辅沉声道:“王爷如果要讲义气,张某就留下活口,让他们把王爷咬出来就是了。”
代王吓得脸也白了,连忙道:“这怎么行,这也不是本爵的主意,本爵只是借出人手而已。”
张辅道:“不管是谁的主意,反正是个馊主意,昨天你们一说,下官已经说不妥了,不过你们强干了,下官也只有硬起头皮为你们担待一二,不过下官也说过,郑和手下颇有能人,这件事瞒过他的机会不多,现在果然推到下官的头上来了。”
沐晟这时也豁出去了道:“张将军,其实扳倒郑和,打击梅玉,最有利的是你,与我们有什么干系?”
张辅冷笑道:“沐晟,你那一套心思以为下官不知道,再过两个月就是王妃生日,你想讨好王纪,知道王妃喜欢珠宝饰物,所以才打算将那条项链送去给王妃当贺礼!”
“这个……在下不否认,只要东西到了沐王府,相信皇帝知道了,也不会向王爷理论的。”
张辅冷笑道:“皇帝也许一时不会贸然行事,但是心中对王爷有了介蒂,终究不是好事。”
“那又怎么样,王爷坐镇天南,身系半壁江山安危,皇帝纵然心中不高兴,也只有忍着点。”
张辅沉声道:“王爷只想跟皇帝互相尊重,却不想跟皇帝作对,所以才提拔下官为皇帝效力,也是表示支持皇帝的意思,你要是敢为王爷惹事生非,莫怪下官不客气了。”
沐晟是休王的堂兄,虽非嫡支,却也是老王爷沐英的侄子,又是在自己的府中,被张辅如此顶撞,面子上更下不来了,一拍桌子道:“张辅,你不过是沐王府的家将,居然在我面前人五人六起来了,来人哪!”
书房外面进来两名武装护卫,一恭身道:“总管有何吩咐?”
沐晟一指张辅道:“替我把这个匹夫轰出去!”
那两名护卫一怔,张辅微笑道:“沐晟,你大概忘记了,他们都是龙骧衙,是我的直属手下弟兄,你要他们来轰我,不是教唆以下犯上吗?那可要军法从事的。”
沐晟脸色一变道:“不管,尽管轰,本座负责!”
哪知两名护卫上前,一个劈手就是两巴掌,把沐晟打翻在地,另一个干脆拔出剑来,把着咽喉喝道:“混账东西,居然敢侮蔑统领,罪不容赦。”
挺剑就要刺进去,张辅喝止道:“慢!留下他一条命,派人押回镇南去交给王爷处置,目前只掌嘴二十,革除总管职务,收押严加看管!”
那名护卫应了一声,上前劈啪连发,打完了二十嘴巴,沐晟早已痛得昏厥过去,代王与晋王吓得面如土色,张辅一笑道:“二位王爷,现在好了,主使人也有了,王爷回去把黔中三鸟支出府去,下官好着手擒捕,在王府搜出了人,对王府不太好。”
代王朱桂没想到张辅居然敢把沐晟说打就打,说关就关,知道不能再拖延了,心中也十分后悔,先时以为沐晟是沐王的代表,才对沐晟言听计定,因为他们的封地都在西方,也是在休王府的影响范围之内,必须仰承沐王鼻息,他们明白,如果沐王府要并吞他们的势力,皇帝也帮不了他们的忙。
现在看起来,张辅似乎更能得到沐王府的信任,先前没把此人笼络好,一味去讨好沐晟,实在大为失策,只有可怜兮兮地道:“人在西山的一所宅子里呆着,那是沐晟安排的,项链也在那儿藏着。”
张辅道:“那就好,二位王爷从现在起就别管这件事了,只是口头放严紧些,别泄漏风声1”
两人连声说不敢,急急地去了,张辅等到了晚上,另外做了一番安排,就去见梅玉了。
他倒是很会推卸责任,把事情往沐晟身上一推,说沐晟跟前锦衣卫副指挥使李景隆是连襟兄弟,李景隆间接垮在梅玉手中,沐晟挟怨私下报复,与沐王没有关系。
项链是沐晟派黔中三鸟下手所劫,这三个人出身黑道,跟梅玉却另有江湖恩怨,那是梅玉任保镖时,跟长江水道瓢把子老龙王结下的仇,现在他们约梅玉私下解决。
他再三致歉,说自己并不是推卸责任,因为黔中三鸟放出了话,如果官军去围捕的话,他们即将毁却御宝,为此张辅不敢擅专,来请梅玉定夺。
梅玉淡淡地道:“张大人已经打听清楚了是这三个人?”
“是的,下官已经废了沐晟的总管职务,将之擒下拷问,确知是此三个人所为,特来上禀国公。”
梅玉沉声道:“他们躲在哪儿?”
“西山白云寺东侧,一所凌云山庄中,那是代王朱桂的产业,是冰昆向代王借了,供手下武士寄宿之用,除了黔中三鸟之外,还有五六名高手住在一起!1”
梅玉忽地神色一冷道:“统领大人既是已经知道贼人为谁,也知道了下落,莫非还有什么碍难吗?”
“不……只是对方放下了话,希望跟国公当面解决!”
“笑话,本爵乃当朝国公,岂能与江湖盗贼逞狠拼命去,此事已由圣上责成大人专任,凡事都该由将军做主,本爵不便干预!”
张辅倒是一怔道:“国公!因为对方说过,国公若不去当面解决,他们就会拼死毁却御宝,下官负不起责任!”
梅玉一笑道:“张大人这话该向圣上禀奏去,失宝之疏忽,本爵已经向圣上自行请过罪了,也接受处分了,此后应该是张大人的事。”
张辅见梅玉不上钩,只有耍赖地道:“下官已经向国公报告过了,国公既不愿出面,下官责无旁贷,只有发兵去围捕碱徒,可是万一御宝受损……”
梅玉冷冷道:“只要圣上认为张大人交代得了,本爵绝不会埋怨到大人头上,大人公务忙,本爵不敢耽误了!”
他端茶送客,表示不再谈下去了,张辅无可奈何,只有起身告辞而去,心中却又恼又烦。
梅玉来个完全不管,把责任全丢在自己头上,自己却因为是皇帝交代下来,不能不管,可是如何管法呢,要既不涉及沐王,又不牵连到其他人,情面上只能应付,事情又能交差,可实在太难了,想了半天,只有痛下杀着,把凌云山庄的人鸡犬不留,杀个静光,弄成死无对证,但又怕那条项链没有着落,还是无法交差。
思虑了半天,他只有去找代王,在代王身上下功夫,先把项链弄到了,然后再图下一步了。
梅玉却在当天下午,已经与姚秀姑两个人乔装易容,化身为一对中年夫妇,到白云寺去进香寄宿,托名是为了求子,晚上睡在客房,准备第二天起来烧头香,以示虔诚。
他们倒颇像一对乡下出来的读书人夫妇,男的带了一支伞,女的提了一个包袱,仆仆风尘地歇下了,谁都没对他们起疑。但梅玉的伞中藏着长剑,姚秀姑的包袱中,暗藏着她的铁弹弓和百来颗铅丸。
这两夫妇好久没有临阵了,今天却静极思动,准备一探凌云山庄的虚实,一斗黔中三乌。
江湖上有一句话——人只要一入江湖,就永远摆脱不了江湖、这固然说江湖的是非多,恩怨牵缠,无休无止,但也未当不可说是江湖生涯刺激大,深深地吸引人。
像梅玉与姚秀姑,他们的地位已经高得不能再高,连皇帝对他们都要客客气气了,照说他们已经可以不必去冒险,就是想做什么事,郑和拨一些人给他们指挥,那些人个个是行动的好手,干起工作来绝不比他们差,但是他们遇到了机会,还是想自己出动一下,这种不甘寂寞的心情,正是江湖人的通病。
凌云山庄在白云寺东边约二里许,是顺着山势开出来的一片山庄,还引起一道流泉,汇成一个小潮,玲戎楼阁,围着小湖而建,楼与楼之间,隔着十几个花圃,可以想见设计的人特具匠心,当然建这一片山庄所花的银子也着实可观。
代王朱桂好赌,他的那些皇族弟兄们也酷好此道,一年是太祖生日,诸王子齐聚金陵为太祖贺寿,兄弟们没事就赌了起来,那时的燕王棣也就是现在的永乐帝,由于手气太差,输了好几十万两银子,一时手头不便,就把这所山庄折价输给了代王。
代王弄到了手之后,也着实花了一笔钱将它修缮得美轮美灸,这是一个术士说的,燕京有帝气待兴,不日将有帝王出马。
代王花了大本钱,也想看看能否上应天象,摇身一变成为皇帝的。
所以山庄内有些设备,竟是系照天子的规格所建,太祖在世之时,代王推说是为孝顺父皇而建的行宫,因为他本是王子,倒也没人去管他的闲事。
太祖崩,传位王孙允炆,没几年,燕王朱棣以清君侧的名义,逼走了惠帝建文,改号永乐而且移都于燕京,于是紫气又再度照临燕京被称为北京,倒顺应了天象,却不是应在代王身上而已。
永乐帝多疑而善忌,代王自然不敢住进那所别庄中,他本来想献给永乐帝而讨好一下的,但永乐帝却拒绝了——那是朕昔年输出来的,皇帝若得之归还,岂非向人表示朕输不起吗?此事万万不可!
代王对这所山庄只是既烦又恼,自己不能使用,又不能变卖,每年还得化费大笔的钱去维护它。所以沐晟要借去给武士们居住,他满口就答应了。这正好是个机会,试探一下永乐帝的态度,皇帝若是不在乎,自己以后也可以公开地使用了。
夜色初深时,梅玉与姚秀姑都是一身黑色的袍装,伫立在凌云山庄的围墙外,墙高三丈,飞越不易,外面也看不见里面,门口有代王府的卫士逻守,硬闯倒不难,但是却会打草惊蛇。
梅玉为了进去而发愁,姚秀姑却笑笑,打开背上的包袱,拿出一根丝绳,头上带个小金爪,轻轻地甩了几圈,抛上去,勾住了墙头。梅玉见了笑道:“夫人,你已经是一品贵妇,居然还会把这些走江湖的玩意常带在身边。”
姚秀姑轻叹道:“公爷,这个贵妇可不能与一般的官眷相比,你这个一等公也是一样,只是风云际会而已,并不是仗着汗马功劳挣来的,因此,你我都不能把眼前富贵当作满足,随时随地,都得准备回到江湖上去。”
梅玉有点惭愧地道:“夫人说的是,我也不是安于富贵的人,不过我们不会回到江湖去,大哥那边离不开我,最了不起终老边夷就是了。”
姚秀姑叹息道:“公爷,你为大哥想得太多,做得也太多,这固然是你的兄弟手足之情,但仔细想来,对你们双方都未必是好……”
梅玉一怔道:“这是怎么说呢?”
“圣光寺的圣僧,本来是地位超然,只是一个精神上的领袖,所以才得到万邦的尊荣,但你们却使圣光寺的权力横展的太大,渐渐地移到了政事,甚至于直接干预到一邦之主的存废。”
“这……是为了那些百姓,我们希望每一个邦主都很贤明,为生民谋福利,圣光寺居于监督的地位,督促那些国君们兢兢业业,不敢懈怠。”
姚秀姑道:“这不等于另一个朝廷吗?别说那些国君们心中不高兴。就是大明朝廷也未必会高兴的。”
“大明朝应该不会吧,郑和对我出掌西南都护府十分卖力支持,那当然也是皇帝的意思,郑和本人是做不了主的,皇帝如果不高兴,就不会支持我了。”
“这是目前,风闻安南交趾那边渐有不稳之象,朝廷不想用兵,利用你们去镇压而已。”
“安南不在我的辖区之内,一直是沐王府在管的。”
“你是西南都护,所有的西南夷,都是你的事,朝廷就是因为沐王府的气焰太盛,也想利用你去压一压。”
梅玉不禁呆了道:“你怎么知道的?”
“李珠夫人跟我说的,她的父亲当年致力于经营西南,对那边的势力十分清楚,闲下无事,她就跟我谈这些,深以为忧,认为圣光寺在西南的扩张,实在无此必要,就教化万民而言,责任已经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