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扬扬手,单身下山而去。
方天杰泪眼汪汪地道:“我们就这样让大哥走了?”
梅玉叹了口气道:“大哥已经作了决定,不走又能如何?若是要走,倒是一个人走的好。”
“其实大哥真要出家,不如就在这山上的好,又安静,又没人会找到他。”
梅玉道:“大哥虽已出家,却是入世,不是避世,他要到红尘十丈中去走一趟,尽一份做人的责任,总不能像行尸走肉般地躲在这儿一辈子,我相信大哥心中还有一番算计的,他要出去看一看,亲身体验一下。”
“这世上无非生老病死,有什么好看的。”
“这个我也不知道,但他一个人坚持独行,必然有他的深意,我们这位兄长虽是个不喜心机的人,但他出生帝家,多少总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方天杰诧然地望着他,梅玉又道:“兄弟一场,我总要尽一点心意,相送千里之外。”
“你怎么送,大哥已再三叮吁过,不要人相伴的。”
梅玉笑道:“我不去伴他,但是可以前前后后,跟他一段时间,总要看他有个着落才能安心。”
“那不是给大哥添麻烦吗?你梅小侯此刻名满天下,到哪儿都受人注意。”
梅玉道:“不会的,我现在是梅三弄,带着粉菊花,夫妇二人落拓天涯,卖唱为生,这个身份已不受人注意,可以自由行动了。”
方天杰看看他与姚秀姑笑道:“那也好,有你和表姐这一对子跟着大哥,多少也有个照应,只是我呢?”
梅玉道:“三弟!你有一件事情可以做,广源镖局的总镖头不能久不理事,你去暂代一段时间,好让我跟大姐专心照应大哥。”
“我又不懂得保镖。”
“保镖的事你不必懂,镖局里有的是人,广源现在跟黑白两道的关系都十分良好,不会有什么事的,我要你去关心的是另一件事。”
“另一件什么事?”
“一件很重要的事,也是我对大哥能尽的一点心意,他如果是个有心人,这点心意对他大有用处”。
“二哥!我不懂你说的是什么?”
“我没时间详细告诉你,但是我会写封信告诉你,你到镖局去找到信上的人,自然会告诉你一切,也知道该如何着手了,我们要趁快,免得跟大哥脱了节。”
他只花了片刻工夫,草草地写了一封便函,交给了方天杰后,就跟姚秀姑一起走了。
应文的脚程慢,没出山口,就被他们遥遥地追上了,但他们却没赶上去,只是远远地跟在后面。
应文的路也不熟,他沿门托钵,仿佛真成了苦行僧,生活得很苦,有时化些斋饭,将就地吃了,有时他买了些干饼咸菜,就配冷水果腹。
他也很少开口,只是站在街口上,喃喃地念着经,好在他那副行头,不必开口,自有一些善男信女,把铜钱或碎银子丢给他的铜钵中。
晚间,他有时借宿在寺庙中,有时投宿在小店中,几天下来,已是满脸的风尘,但他却一直很干净,梅玉跟了他五六天,发现他把化来的钱,都用在做衣服上了。
他买的布匹并不很好,但都是做袈裟,做了一套换上,旧的就丢掉了。
姚秀姑看了不解道:“他究竟在做什么?”
梅玉笑道:“没什么,习性难移,他爱干净,衣服穿脏了自然要换。”
“但是也不必三两天就换新的呀,洗洗不行吗?”
“我这位大哥从出生到现在,也没穿过洗过的衣服,天子衣着不净,这是有损帝王的尊严的。”
“但现在是在落难中,不可以将就—点吗?”
梅玉笑道:“他多少总还要维持着一点帝室的尊严的,何况,他也不会洗衣服,在他的这一生中,恐怕也不知道洗衣这回事!”
姚秀姑叹道:“真是自找罪受,他若是没钱买衣服怎么办?化缘并没有那么容易的事呀!”
梅玉道:“我看倒也不难,他打扮得干干净净,一副有道高僧的样子,反而容易得到布施,而且出手的人都还不小气。昨天我就为他统计过,他总共收到了十几两银子,可以做好几件架裟呢,而且帮他缝衣服的那家人家也没要他的工钱,他选的这个行业真还不错,比我们两口子卖唱的收入还高呢!”
姚秀姑道:“你好意思,还去计算他的收入?”
“我是关心他的生活!”
“你看了五六天了,觉得他的生活如何?”
“我觉得很有意思,他并不是漫无目的的瞎闯,而是一直在向西南走,好像是打算到云南去。”
“他不是说不上云南的吗?”
“那只是告诉我们的话,不过他的确是往云南走。”
“莫非他还是不死心,要去找沐王府。”
“我想这倒不会,因为沐荣告诉过我,他跟皇帝在以前就私下秘谈过一次,大哥就表示过无意久恋江山,否则云南不会等燕王先发动,早就发兵讨燕了,大哥在掌握优势时都不肯对燕王用、兵,又怎会在此地召令勤王呢?”
“那么他到云南去干什么呢?”
“我不知道,看来我们这位皇帝大哥心中真有秘密!”
“假如他真是上云南,我们是否也要送了去?”
梅玉想了一下道:“是的,我说过要送他千里,就一定要做到,假如他有危险,我就要帮助他。”
“他若是有意要大举呢,你是否要追随他?”
梅玉沉思了一会儿,才道:“我想这可能不大,他若是有意思大举,沐王是惟一的靠山。”
“也许他是另外有所依仗呢?”
“我还是会帮助他的,动用我在江湖上的力量帮助他,这次我跟巴山义密谈了一阵,他也雄心勃勃,答应纠合一些江湖有志之士共襄盛举,我叫老三去跟他联系了。”
“靠得住吗?”
“巴山义是个很慎重的人,靠不住的人他不会拉进来,这些湖海的豪杰没一个是甘于淡泊的,他们很想有个机会轰轰烈烈地干一下。”
姚秀姑只有付之沉默了,她很懂得守本分,有些事情是属于男人的,她不必多表示了意见。
她自守寡以后,梅玉又扰动了她止水般的心湖,她选择了这个男人,就准备献出了她的一切,梅玉做什么,她就做什么。
何况,她也实在喜欢目前的生活,双双对对,浪迹江湖,平凡中偶而会有些刺激,这正是她梦想的生活。
她是个武女,又有着一身的武功,无法像一般妇女般去过淡泊平静的生活,所以才继亡夫之后,继续挑起了镖局的担子,目的也是在追求着那份平淡中的不平静。
应文在化缘的时候,他们就在街头巷尾卖唱,那是为了随时行动的方便,不能像从前那样,在茶棚子里唱了,收入自然也少得多,但他们却不在乎,因为他们原不为了赚钱而干的。
两人的囊中藏着丰富的金珠和银票,足够他们逍逍遥遥地过上几年,何况每个大城中都有镖局,只要他们一亮身份,随时都可以周转到上千两银子的。
他们不愁钱,应文也不愁钱,他化缘的收入很好,不过也有几天化不到的时候,但是他的花费也不大,他有正式的度碟,遇到寺庙可以挂单,免费吃住几天都不成问题。
应文走得并不快,他不乘船,不坐车,都是靠着两条腿走了去的,但他走得也颇有计划,不赶日子,很从容,歇处都在大市镇,都是一天可达。
所以后面跟踪的两个人也很逍遥。
走了将近一个月了,离开庐山也有六七百里了,梅玉第一次发现应文跟人有了联系。
那是一个叫大王村的地方,村子并不大,不过才六七十户人家,大部分都是种田的人家。
照应文的习惯,他是不会停下来的,应文到达大王村的时候,不过才下午,照理,他可以多赶二十来里,到前面另一个大镇的,但他偏偏就留了下来。’应文在村子里略作问讯后,就向着一家大户走去,在门口,他被人挡住又问了几句话,然后就有一个穿着很气派的中年人把他恭恭敬敬地接了进去。
梅玉和姚秀姑在远远地看着,然后也找了个庄家人间了一番,知道那一家人是村中的首富大户,姓李,叫李至善,村中一半的田地都是李大户家的。
不过这李大户来此落籍不过才五年,那栋大宅,建成也不过才六年。
远在七年前,李至善就首先买下了村中朱大户的全部土地,以后又陆续买下了其他几家小户的土地,据说他原来是在京中做官的,因为看中了此地的风水,才选在此地落户。
他家中只有一个老妻,与一个女儿,倒是使用的人不少,账户、总管、长工、仆妇、有二十多个人。
梅玉听了很觉纳闷,向姚秀姑道:“奇怪,京中的官儿我该都认识,却不记得有个叫李至善的人?”
姚秀姑道:“六部三院,大大小小的官儿有好几千呢,你又怎能完全认得?”
梅玉叹了口气:“说的也是,不过我想,这李大户既然能买下了大半片的土地,家产必然不少,能攒下这么多的家产,为官当在三品以上,京中三品以上的官儿,我却是全认得的。”
姚秀姑想想道:“有些官儿没有品级,权限却不逊于一品大员,赚起银子来自然很容易。”
“你怎么知道的?”
姚秀姑又叹了口气道:“我当然知道,我先父就是在太祖手下做这种官儿的,这种官儿跟你这侯爵一样,也是世袭家传的,先父嗣下无子,才及身而止。”
梅玉常跟皇帝接近,自然知道那是个什么官,那定然是缇骑尉——皇帝的私人耳目,便衣密探。
这是最神秘的一个组织衙门,他们没有品衔,不设衙门,但却见官大一级,每人身上只有一方金制的腰脾,俗称他们为金牌使。
他们是皇帝的私人代表,所以即使是一品大员,见了他们也得打躬作揖待若上宾,不过他们的身份十分秘密,轻易不示之于人,找到了谁,也绝对不会有好事。
梅玉叹了口气道:“大姐以为这李大户也是金牌使?”
“我想只有这个可能,所以建文皇帝才能找了来。”
“不对呀,大哥即位,算起来也不过才四年多,这李大户却是在此落脚五六年了。”
“他们是世袭的,自然是在太祖手下传下来的,那是只有皇帝才知道的秘密,建文是从太祖手中得到的,他离开了朝廷,不会再留给燕王,仍然是掌握在自己手中。”
梅玉道:“这倒也是,我本来还怕大哥没人照应,他手中既然有这批人,想必是可以照顾他了。”
姚秀姑道:“这批人的忠贞是毋庸置疑的,只不过对一个失势的皇帝是否还能维持忠心就很难说了。”
梅玉一惊道:“你是说李至善会靠不住?”
“我不敢肯定,他们是皇帝的私人班底,但他们忠贞是对皇帝,而不是对某一个人,现在的皇帝不是建文了,这李至善是否还对他忠心,我就不敢说了。”
梅玉道:“说得对,我得看看去。”
姚秀姑拉住他道:“慢着,建文皇帝一路行来,过了几个州府了,只投奔这个地方,可见一定是他认为信得过的人,假如李至善没问题,你这一下子找上门去,不是反而坏了事了。”
“那……也没什么,大哥知道我对他绝无不利之心。”
“但李至善却不会这么想,他这份工作是绝对机密,除了皇帝与本人之外,绝不容第三者知道,你这一找上门,岂不是令他心中不安,建文为什么一定要摆脱所有人之后,才找上门去,可见也是不让人知道这秘密。”
梅玉这才点点头道:“这也是,那我们怎么办?”
“我们的目的是暗中保护他,还是在暗中看着的好。”
梅玉苦笑道:“若是大哥在这儿住上三五天,我们难道也守个三五天。”
“看来只有如此了。”
“可是我们已经找遍全村,连家客栈都没有,怎么住下来法?”
姚秀姑一笑道:“这村镇不设客栈,是因为再下去二十里就是县城,住宿的人一定赶到下一站去了,可是这儿又是通衢必经之地,所以有好几家酒店饭馆,以供人打尖歇足。”
“这个我知道,我们已经在一家酒馆中吃过饭,可是不能住下呀!”
“有吃的就有住的,这些出门的经验你不懂,看我的吧!绝对可以安排得天衣无缝。”
他们在村中又转了一圈,仍然来到街上,找到了一家饭馆用了饭,梅玉受了一番教导,去向小二搭汕道:“小二哥,这儿有哪一家可以借住的?”
“客官!走下二十里就是县城了,那儿有地方住。”
“这我知道,可是现在走去,到那儿城门已关了。”
“关了城也不打紧,现在年头太平,没有宵禁,破费几个小钱,给守城的军爷买过酒,他们可以开小门放行的。”
“可是我这娘子胃痛发作了,没法子赶路。”
姚秀姑用手按着胸口,一副痛苦之状。
小二倒是很热心,连忙道:“要紧吗?要不要请个大夫瞧瞧,出门在外,病了可麻烦啊!”
“没关系,是老毛病了,我们自己身上就带着药散,躺下休息过一天,吃了药散就会好的。”
“原来如此,村头上王寡妇家有闲房,也有过路的人不想赶路了,就住在她那儿的,只是那个老妇人的心很黑,一间屋子要收两钱银子,比住店还贵。”
“那也没办法,谁叫这娘子的老毛病犯了呢,也只好让她敲竹杠了,那个王寡妇家怎么走?”
“这倒好找,就打村口上,独门独院,后房是栋小阁楼,走过去约莫半里多路。”
梅玉多谢了,还给了一百钱的小账,那伙计更热心了,还吩咐他们道:“你们到了她那儿,除了睡觉之外,别再向她要汤水了,那个老妇人样样要算钱的,若是半夜怕肚子饿,不妨在小店带几个包子去。”
梅玉含笑道:“不必了,我们吃饱了饭,就不会再吃点心了,休息一夜,明早就上路的。”
他们找到了王寡妇家,叫门道明来意,王寡妇五十多岁了,一副精明相;她还真能敲竹杠,连一枝蜡烛都要另外花钱买,房钱化费一切都是先付。
她解释说客房在楼上,曾经有客人住到快天亮的时候跳楼逃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