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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靖从怀中取出火折,晃亮了一瞧,心中突的一跳,只见他一只小腿已肿得比平常粗壮倍余。周伯通道:“岛上向来没有这种奇毒无比的蝮蛇,不知自何而来?”郭靖听他语音发颤,知他受毒甚深,若非以上乘内功强行抵御,早已昏迷而死,慌急之中,弯腰就在他伤口之上吮吸。周伯通急叫:“使不得,这蛇毒非比寻常,你一吸就死。”郭靖只求救他性命,这时那里还想得到自身安危,右臂牢牢按住他的下身,不住在他创口之上吮吸。周伯通待要挣扎阻止,那知全身已然酸软,动弹不得,再过一阵,竟自晕了过去。郭靖吸了一顿饭功夫,把毒液吸出了大半,都吐在地下。毒力一减,周伯通究竟功力深湛,晕了半个时辰,重又醒转,低声道:“兄弟,做哥哥的今日是要归天了,临死之前结交了你这位情义深重的兄弟,做哥哥的很是欢喜。”郭靖和他相交日子虽浅,但两人都是直肚肠的性子,肝胆相照,竟如同是数十年的知己好友一般,这时见他神情就要逝去,眼中泪水滚滚而下。
周伯通凄然一笑道:“那九阴真经的上半部,放在我身下土中的石匣之内,本该传授于你,只是你吸了蝮蛇毒液,性命也不长久,咱俩在黄泉路上携手同行,倒是不怕没伴儿玩要。”
郭靖听他说自己也就要死,不禁吓了一跳,但自己神智清醒,全身一无异状,当下又点燃火折,要去察看他的创口。
那火折烧了一阵,只剩下了半截,眼见就要熄灭,郭靖顺手摸出日间黄蓉夹在馒头中的那张字条,在火上烧著了,想在洞口找些枯枝败叶,但这时正当盛暑,草木方茂,在地下一摸,湿漉漉的尽是青草。
他心中焦急,又到怀中掏摸,看有什么纸片木片,右手探入衣囊,一转一翻,触到了一张似布非布、似革非革的东西,原来是梅超风用以包裹匕首之物。他这时也不及细想,取出来移在火上点著了,伸到周伯通脸前,要瞧瞧他面色如何。一照之下,只见他脸上灰扑扑的罩著一层黑气,原本一张白发童颜的孩儿面孔已全无光采。
周伯通见到火光,向他微微一笑,却见郭靖神色如常,没丝毫中毒之象,大为不解,正自寻思,一瞥眼又见他手中点著了火的那张东西上写满了字,凝神一看,密密麻麻的竟然都是练功的秘奥和口诀,只看了十多个字,已知这是九阴真经的经文,蓦地一惊,不及细问此物从何而来,一举手扑灭了火光,吸了一口气,问道:“兄弟,你服过什么灵丹妙药?为什么这蛇毒不能伤你?”
郭靖一怔,想起当日与洪七公、黄蓉两人在松林练武,忽然遇上蛇群之事,那日青蛇虽多,却无一条敢来咬他,后来洪七公与他一琢磨,猜想必是因他喝了参仙老怪梁子翁的蝮蛇宝血之故,这时吮吸蛇毒而全然无碍,谅必也是由此了,于是说道:“我曾喝过一条大蝮蛇的血,或许不怕蛇毒。”
周伯通指著地下那张写了经文的革片,道:“这是至宝,千万不可毁了……”话未说完,人又晕了过去。郭靖替他推宫过气,全然无效,一摸他的腿,竟是著手火烫,肿得更加粗了。郭靖心中大急,奔出洞去,跃上树顶,高声叫道:“蓉儿,蓉儿!黄岛主,黄岛主!救命啊,救命!”
但桃花岛周围百余里,地方极大,黄药师等的住处离此甚远,郭靖喊得再响,别人也无法听见,过了片刻,山谷间传来:“……黄岛主,救命啊,救命!”的回声。郭靖跃下地来,束手无策,但也不能眼睁睁的让这位好友死去,危急之中,一个念头突然在心中一闪:“毒蛇既然不敢咬我,我血中许或有克制蛇毒之物。”这时也不及细想,伸手摸到周伯通日常饮茶的一只青瓷大碗,拔出匕首,就在左臂上割了一道口子,让血流在碗里。
黑暗之中也不知流了多少,到后来血水凝结,再也流不出来。他扶起周伯通的头放在自己的膝上。左手撬开他的牙齿,右手将小半碗血水在他口中灌了下去。郭靖身上放去了这许多血,饶是体质健壮,也感酸软无力,一靠上石壁,竟自沉沉睡去。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忽觉有人在替他包扎臂上的伤口,一惊睁眼,眼前白须垂地,正是老顽童周伯通。
郭靖大喜,叫道:“你…你…好啦!”周伯通道:“我好啦,兄弟,你舍命救活了我。”郭靖瞧他腿上伤势,只是红肿,那是全然无碍的了。这一日早晨两人都是静坐运气,培养元神,用过中饭,周伯通才问起那张人皮的来历。
郭靖想了一会,方始记起是二师父妙手书生朱聪从梅超风怀里连匕首一起盗来的,于是把那日在归云庄上朱聪盗剑的事对他说了。周伯通沉吟半晌,也不知何以梅超风要把下卷九阴真经的经文刺在这张人皮之上。郭靖问道:“大哥,你说这是至宝,那是什么?”周伯通道:“我要仔细瞧瞧,才能答你,也不知这是真是假。”当日王重阳夺经绝无私心,只是要为武林中免除一个大患,所以遗训本门中人不许研习经中武功。
师兄遗言,周伯通当然不敢违背,但他想:“我只瞧瞧而不练,却不算违了门规。”因此在洞中十五年,枯坐之际,把上半部经文翻阅个滚瓜烂熟。这上半部经中所载,都是拳经剑理,并非克敌制胜的真实功夫,若未学到下半部中的实用法门,徒知诀窍要旨,却是一无用处。
周伯通这十多年来,无日不在揣测下卷经文中该载著些什么。他一来武功已臻上乘境界,二来对上卷经文中所载的武学精艺已全部了然于胸,所以那一晚一见人皮,就知必与九阴真经有关,这时再一反覆推敲,确知正是与他一生有关连至深至钜的下卷经文。
他抬头向著十五年来朝夕与之相对的黑暗洞顶,心中好生难以委决。他爱武如狂,见到这部天下武学之人视为至宝的经书,实在极盼研习一下其中的武功,这既不是为了争名邀誉、报仇复嫌,也非好胜逞强,欲恃此以横行天下,纯是心中一股无法克制的好奇爱武之心,亟欲瞧瞧经中武功练成之后到底是怎样厉害,但想到师兄的遗训,又万万不可违背,左思右想,叹了一口长气,把人皮收在怀中,闭眼睡了。
第五十七回 九阴真经
用过中饭,他命郭靖相助,撬开洞中泥土,要将那张人皮与上半部经书埋在一起,刚用树枝挖得几下,周伯通突然大叫:“是了,是了,正是两全其美的妙法!”说著哈哈大笑,高兴之极。
郭靖抬头问道:“大哥,什么妙法?”周伯通笑而不答,原来他忽然想到一个主意:“他并非我全真派门人,我把经中武功教他,让他全数学会,一一演给我瞧,岂非过了这心痒难搔之瘾?”
正要与郭靖说知,转念一想:“”他口气之中,似对九阴真经怀有憎恶之意,说道那是阴毒邪派武功,其实那是由于黑风双煞单看下卷经文,不知上卷经中所载养气归元等等根源法门之故,这才把最上乘的武功练到了邪路上去。我且不与他说知,待他练成后,再让他大吃一惊。那时他功夫上身,再也甩不脱,挥不去,岂非滑稽之极?
他这人绰号叫做老顽童,最爱刁钻古怪,胡闹顽皮。人家骂他气他,他并不恼,爱他宠他,他也不放在心上,只要能够干些作弄旁人的恶作剧玩意,那是再也开心不过。这时心中想好了这番主意,脸上不动声色,庄容对郭靖道:“贤弟,我在洞中耽了十五年,除了一套空明拳和双手互搏的玩意儿之外,还想到许多功夫,咱们闲坐无聊,待我慢慢传你如何?”
郭靖大喜道:“那真是再好也没有了。”周伯通暗暗好笑,心道:“且莫高兴,你是上了我的大当啦!”当下一本正经的将九阴真经上半部中所载要旨,细细说与他听。郭靖有好多地方不明白,周伯通耐了性子解释。他传过根源法门,然后照著人皮上所记载的拳路剑术,一招招的说给郭靖知晓。他这次传授武功,却与普天下的教武大不相同,学的人所学的功夫,教的人竟是纯然不会。他只用口讲述,决不自己出手示范试做,待郭靖学会了一些经上武功,他就以全真派的武功与之拆招试拳。
这样过了数日,眼见这妙法收效,九阴真经中所载的武功渐渐移到了郭靖身上,而他尚是蒙懂不觉,心中不禁大乐,连在睡梦之中也常常笑出声来。
在这数日之中,黄蓉总是特地为郭靖做可口食品,只是并不露面。郭靖心中一安,练功进境更快。这日周伯通教他练“九阴神爪”之法,命他凝神运气,用十指手爪在石壁上撕抓拉击。郭靖依法练了几次,忽然起疑,道:“大哥,我见梅超风也练过这种功夫,只是她用活人来练,把五指插到活人的头盖骨中,残暴得紧。”
周伯通闻言一惊,心想:“是了,梅超风不知练功正法,见到下卷经文中说道‘遇敌时以手爪插入敌人头盖’,只道练功也是如此。他既已起疑,我不可再教他练此种功夫。”于是笑道:“她是邪派功夫,和我这玄门正宗的武功如何能比?好吧,咱们且不练这九阴神爪,我再教你一些内家的要诀。”他说这话时,心中又已打了主意;“我把上半部经文先教他练完,让真经中的根源法门与他身子合为一,那时他再见到下半部经文中所载武功,必觉那是顺理成章之事,决不致再行起疑。”于是一字一句,把上部真经中的法门,扫数传给郭靖。
那真经中所述道理,句句含义深奥,字字蕴蓄玄机,郭靖在急切之间那能领悟得了?周伯通说一句,命他跟一句,反来覆去的念诵,数十遍之后,郭靖虽然不明字句中的意义,却也能朗朗背诵了,再念数十遍,已自牢牢记在心头。
又过数日,周伯通已将大半部经文教了郭靖,命他一面记诵,一面照著经中所述的习练。郭靖虽见他眉目之间,常常含著嬉顽神色,也只道他是生性如此,那会料到他是与自己在开一个大大的玩笑。
这天早晨起来,郭靖练过功夫,揭开老仆送来的食盒一看,只见一个馒上又做著藏有书信的记号。他等不及吃完早饭,拿了馒头走入树林,拍开馒头取出蜡丸,只在书信上一瞥,心中已自一惊,那信上写道:“靖哥哥:西毒为他侄儿向爹爹求婚,要娶我为他侄媳,爹爹已经答……”这封信并未写完,想是情势紧急,匆匆忙忙的便封入了蜡丸之中,看这信中语气,这“答”字下面必定是个“允”字。
郭靖心中慌乱,一等那老仆收拾了食盒走开,忙将书信拿给周伯通瞧。周伯通道:“他爹爹答允也好,这不干咱们的事。”郭靖急道:“不能啊,蓉儿自己早就许给我了,她一定要急疯啦。”周伯通道:“娶了老婆哪,有许多好功夫不能练。像一阳指、纯阳指这两种最厉害的本事,就必须是童子身才能练,好兄弟,你听我说,还是不要老婆的好。”郭靖和他越谈越不对头,一个人空自著急。
“当年我若不是失了童子之身,练不成一阳指,黄老邪怎能囚我在这鬼岛之上?你瞧,你还只是想想老婆,已就分了心,今日的功夫是必定练不好的了。若是真的娶了黄老邪这花朵般美貌的闺女,唉,可惜啊可惜!”
郭靖听他唠唠叨叨,数说娶妻的诸般坏处,心中愈烦,说道:“我娶不娶她,将来再说,大哥,你先得设法救她。”周伯通笑道:“西毒为人很坏,他侄儿谅来也不是好人,让他娶了黄老邪这个又刁又恶的女儿做媳妇,吃点苦头,岂不甚好?”
郭靖叹了一口气,走到树林之中,坐在地下,痴痴发呆,心想:“我就是在桃花岛中迷路而死,也得去找她。”心念已决,跃起身来,忽听得空中两声唳叫,两团白影在目光中一闪,急扑而下,正是拖雷从大漠带来的两头白雕。郭靖大喜,伸出手臂让雕儿停住,只见雄雕的脚上,缚著一个竹筒。
郭靖解下一看,见筒内藏著一通书信,正是黄蓉写给他的,略称现下情势已迫,那西毒不日就要为侄儿前来下聘。父亲管得她极为严紧,不但不准她走出居室半步,连替他煮菜竟也不许。
事到临头,若真的无法脱难,只有死以明志了。岛上道路古怪,处处陷阱,千万不可前去寻她云云。
郭靖怔怔的发了一阵呆,拔山匕首,在竹筒上刻了‘生则同室,死则同穴’八个字,将竹筒缚在白雕脚上,振臂一挥,但见双雕升空打了几个盘旋,投北而去。郭靖心念一决,反而胸中泰然,坐在地下用了一会功,又去听周伯通传授经义。
约摸过了十日,黄蓉音讯杳然,那上卷经文,郭靖早已全然能够背诵。周伯通暗暗心喜,将下卷经文中的武功练法,也是一件件的说给了他听,却不教他即练,以免被他瞧出破绽。
郭靖也是慢慢的一一牢记在心,念了数十遍后,把上下卷经文都背得烂熟。这一晚晴空如洗,月华照得岛上海面一片光明,周伯通与郭靖拆了一会招,见他武功在不知不觉中已自大进,心想那真经中所载果然极有道理,他日将经中武功全数练成,只怕功夫要在黄药师、洪七公之上。
两人正坐下地来闲谈,忽然听得远处草中一阵簌簌之声。郭靖听见过这种声音,叫道:“是蛇!”一言甫毕,异声斗起,正是群蛇大至。周伯通脸上变色,返奔入洞,饶是他武功天下无敌,但一听蛇声,却是头痛之极。郭靖搬了几块巨石,搁在洞口,说道:“大哥,我去瞧瞧,你别出来。”周伯通道:“小心了,快去快回。”郭靖应了,循著蛇声走去,走出数十步,月光之下,果见千千万万条青蛇排成长队,向北疾进,数十名白衣男子,手持了长杆驱蛇,这股声势比之欧阳公子的蛇队,又自不同,郭靖心中一惊:“难道是西毒到了。”当下顾不得危险,隐身在树干之后,随著蛇队向北。幸好驱蛇的男子武功平平,并未发觉。那蛇队前头,有黄药师手下的哑仆领路,在树林中曲曲折折的走了二十余里,转过一座出岗,前面突然出现一大片绿油油的草地,草地之北却是一排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