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轻咳一声,用意是征求老伴,他能不能跟着进去?不料九玄雷婆竟怒声说道:“别装模作样,老婆子姊弟没有秘密话儿,愿进来就一起进来吧!”
门外的郎舅两个,立刻相对苦笑了一声,推门入屋,便看到九玄雷婆韦涵,正在土炕上大翻箱笼。
两人见而诧异,烈火星君韦涓劈口就问道:“大姊,你这是准备怎地?”
九玄雷婆韦涵慑人的目光一撩,冷笑道:“姊姊老了,这里是我最后的根本之地,总不会再作逃的打算了。然而,姊姊生长在山西韦家,长大了嫁到关中班家,两家在武林中威震百数十年,却在姊姊手上,落得个有家难归。如今贪生荒原,仇家仍旧没有放过咱们,来吧!老婆子趁着还没有断气,跟贼子们拼个真章也好。”
郎舅俩一个瞪眼,一个皱眉,望着九玄雷婆在翻箱倒笼的乱找,嘴上又不停地唠叨,可是使两人听来,内心有说不尽的惊骇与困惑,痛悔与愤怒。七步追魂班适齐忍不住开口道:“老婆子,别尽提这些旧痛了,把正经的抖露出来吧!”
九玄雷婆韦涵把需要的东西找到后,瞪了老伴一眠冷笑着把箱笼等不需之物丢在炕里,才慢吞吞的道:“为什么不提它?你忘了十余年前的往事,人家可没忘,方才四只招子,你认为是金人的走狗鸣?”
七步追魂班适齐道:“不是他们,又是谁?”
九玄雷婆韦涵瘪嘴一掀,嘿嘿冷笑道:“是谁,哼!多啦,有祁连一派的死党,有仙霞门下,咱韦家的世仇,太行派独眼龙高嵩的弟子,更有班家死对头、活冤家,华山一派的毒物。老头子,你估量着办吧,人家合四大派之力,来对付咱们这批劫后之人了!”
七步追魂班适齐闻言惊疑不止,冷笑道:“他们居然会合一起,自动来找我姓班的算旧帐了?”
九玄雷婆韦涵仍用冷淡的语声道:“为什么不能?人家心里明白,单独找你,没有这个胆。合两派之力也难操必胜,人家是利害相同,联手合作,那是极自然的事。再告诉你一个确实消息,醉鬼老二带着咱们酒虫儿子上兰州,虽摸到了金人犬爪一点消息,可是因为贪嘴,自己露了相,人家大举在西北一带搜查咱们,每拨四人,各派占其一,共五拨,缀下的共有两拨,一拨被爷儿俩诱入积石山穷途谷中迷了路。另一拨便在扎陵湖对上了盘,我老婆子似有预感地赶了去,不然的话,嘿嘿!”
七步追魂班适齐面笼杀气,眼望屋顶,陷入一了沉思中。
九玄雷婆韦涵也不理他,端坐在土炕上,神色忽然变得异常的肃穆,冷电般的目光盯着烈火星君韦涓,沉声道:
“么弟,你跪下向韦家历代祖先叩首行礼。”
这行动很突然,不但使烈火星君韦涓为之惊愕不已,也使七步追魂班适齐猛然间一惊。
烈火星君韦涓见胞姊的神色,知道必有重大事故发生,侧过身沿炕跪下去,朝屋后供着的祖先神位行过大礼,再转身对扶养自己长大的胞姊磕了一个头,然后惶然地跪着问道:“大姊,是否小弟有违叛韦家家法之处,惹大姊生气了?
”
九玄雷婆韦涵皱纹的脸上,陡然现出了一片黯然之色,强忍着悲痛的心情,颤声道:“没……有……但是……但是韦氏一脉,至今你成了唯一的传人,做姊姊的如今已是班家的人,在理该把韦氏家的继承权交到你的身上,这包括现被仇家所占的吕梁山林场与牧场,韦家代传的武功,同三种独门火药暗器的配制法。”
烈火星君韦涓闻言之下,不但没有一丝喜色,反而骇然颤抖不止,急得连磕了三个响头,惶然道:“大姊,小弟愚鲁不成大器,生性又暴躁无谋,我……我……我当不了如此大任,还是由姊代掌代管的好。”
九玄雷婆斩钉截铁地道:“不行,韦氏历代相传,武功暗器向不准传外姓,做姊姊那有这份胆量,敢违祖先遗训,你担不了也得担,这是你的权利,也是你的本分。”
说完后,双手捧着一个红色的包裹,厉声说道:“晋,吕梁韦氏第十二代传人,韦涓承思听着,受十一代祖先之托,韦氏第十二代长女韦涵,于今晚将韦氏继承之责,代已故先父母移交给你,凡有行事,不得有违历代相传的家法,如有故违,由韦氏族长论断。请韦氏十二代继承人,韦涓承思亲接,并再向韦氏历代祖先行礼。”
这是世俗的继承,武林中接掌的双重仪式,经过甚是简单,气氛却异常的沉重。烈火星君韦涓依言行礼,接过红布包裹后,再向扶养自己长大的老姊姊叩了三个头,作为致谢教养之恩,再从地上长身站起来。
九玄雷婆韦涵松了一口气,由炕上站下地,神色凝重地道:“韦氏十二代已嫁长女韦涵,拜见当代家长。”
这是韦氏的家规,九玄雷婆韦涵,按礼要给自己扶养长大的胞弟行叩见之礼,这可把烈火星君韦涓吓慌了。他先乃姊跪下,口不择言地说道:“姊,大姊,你别折死小弟了,我哪敢受这样的大礼!”
几经谦让,仍旧行了一个常礼,烈火星君韦涓问道:
“大姊,你把韦氏家法交给小弟,是不是为了仇人们,要对我们有什么不利的行动?”
这话也是七步追魂班适齐急于想知道的,九玄雷婆韦涵双目中露出了仇恨的光芒。切齿地道:“有一点,我把这件事交代后,责任便减轻了,即使仇人们不来,做姊姊的也不能忍下这口气,老死在荒凉的高原上。
七步追魂班适齐吐露他的心事道:“老婆子,这还不是时候,咱们这对孙儿女还未成年,要传的武功也尚未传完全,不能再缓它三、两年?”
九玄雷婆对老伴儿虽恩爱逾恒,却从没有好脸色看,她闻言冷峭地道:“你能忍,人家可不能忍了,这件事眼看便有行动,好在这对小孙子天资甚高,你从明儿开始,把两门功夫传给他们。么弟,韦氏一家,若无班家的照顾,如今早断了香烟啦!这些事你自己也知道:如今做姊姊的交代一件事,无论在什么情况下,你那两个甥孙的安全,由你负责保护,知道吗?”
烈火星君韦涓虽知责任重大,但毫无难色应道:“是,小弟将尽力为之。”
七步追魂班适齐埋怨道:“老婆子,你不是多此一说吗?”
九玄雷婆冷笑道:“什么叫‘多此一说’?韦氏一家,向来是知恩必报,不过事情或不致如此之坏,因为尚幸金人的爪牙,没跟四派人搭上关系,这也是老婆子略为放心的地方。”
屋内三人方把事情交代完,外面已响起了黄衫剑客古侃的语声,七步追魂班适齐打开屋门,古侃立刻便道:“大哥,二哥与固侄已接回来,身上虽全带着伤,情形尚无大碍,小弟特来通知大哥一声,好教大哥放心。”
七步追魂含首道:“很好,现在人在谁的屋中?”
黄衫剑客古侃答道:“全在固侄屋中。”
七步追魂班适齐扭头对老伴投了一眼,便随着古侃至自己儿子的木屋中,入门便见老二飞天醉狐奚弘神色惨白,闭眼盘腿坐在炕上,正在调气运功自疗内伤,而自己仅剩的一个儿子,刀里飞熊班固,一身血迹,左右肩连同臂上、左腿上,虽已用布包扎妥当,但,仍被血浸透得一片殷红,可是精神反比奚弘为佳。
屋中除了两个负伤的人外,尚有老三笑弥勒申屠无明, 与儿媳妇雪里白虹公孙蕙共是四人。
七步追魂班适齐与黄衫剑客古侃一到屋内,除了奚弘外,余三人全站起来相迎,班适齐连忙摇手相阻,不愿惊动奚弘运功治伤,屋中人俱默然坐着等待,约半个时辰,飞天醉狐奚弘额上泛出一颗颗黄豆般大的汗珠,面上神色也逐渐转润,屋门一响,韦氏老姊弟俩,也双双相偕入屋。
半晌,飞天醉狐奚弘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醉眼一睁,见七步追魂班适齐与九玄雷婆韦涵,俱站在炕前候着,慌得要伸腿下炕,给大哥、大嫂行礼,七步追魂班适齐赶忙拦着道:
“二弟内伤乍愈,免掉这些虚礼,坐下来谈谈吧!”
飞天醉狐奚弘依言坐下,七步追魂等也惧都相继落坐,雪里白虹公孙蕙在大火炉中添了些木柴,返身上厨房给他们准备吃的东西。
九玄雷婆韦涵是个急性子,才坐下便不悦地责备道:
“老二,你是武林中的行家高人,也是个经验丰富的老江湖,临走你大哥还再三告诉你别贪杯,可是你还是闹了个因醉误事。老嫂子可不敢怪你不对,这要怨你大哥不知量人而用。
”
老婆子的嘴巴,向来不留情,几句话说得飞天醉狐奚弘满面愧色,垂头不敢出声。
刀里飞熊班固待在一旁听了,心里感到很过意不去,自己身受仇家两处暗器伤,势危时奚弘拼命来援,才遭对方暗算,后背上挨了一记祁连派的独门“玄冰掌”。是以抢上两步,往乃母前一-跪道:“娘,这不能怪二叔,完全是孩儿的不是。”
九玄雷婆韦涵面色陡地一沉,黑拐杖重重往地下一顿,“ 铮”的一声,插入地下约二尺多深,厉叱道:“没出息的东西,你还敢开口多言,做娘的恨不能一拐打断你两条狗腿,你父亲怎么吩咐你的?”
这白发婆婆一生气,连她丈夫七步追魂班适齐在内,再没有人敢劝一句,因此,全屋中顿时默默无声。
万里飞熊班固眼前已是三十六岁的人了,跪在地下连动都不敢动一下。身为父亲的七步追魂班适齐终于看不过去,叹了口气,劝阻老伴道:“老婆子,孩子都这般大了,他自己也作了父亲啦,你责备几句也就算了,何必老让他跪着呢!”
九玄雷婆韦涵两眼一翻,还好,她没跟自己老伴斗嘴。挥手命班固起来,定了定激愤的心神,又对飞天醉狐道:
“醉鬼,老嫂子是一冲的性子,你是很明白的,难道还恨我不给你留情吗?过去的算了,你把兰州的情形报告一下吧!”
飞天醉狐奚弘含愧抬起头来,诚恳地道:“老嫂子见责甚是,愚弟哪有半点怨恨之心,这多怪我贪杯误事,把仇家引来星宿海……”
七步追魂摇手阻拦道:“奚贤弟,人各有所好,你不必自责,老哥哥不留来世债,他们来,比我们去找他更好,你简单地说说兰州的情形吧!”
飞天醉狐奚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沉思着道:“兰州的情形,与从前差不了多少,那老贼秃怡性也还在西关大街庄严寺中,明着是该寺的方丈,实则是金人的奸细。他手下武功高强的死党,以我与固侄所见的,便有他师弟怡心和尚、铁背蟒葛云廷、八指书生谈冲、踏雪无痕简似龙,尚有被仙霞派逐出墙门的任家双鬼等人。”
七步追魂老夫妇听了同声冷笑起来,九玄雷婆不屑地道:“任家双鬼既在怡性贼秃手下,看他八手仙翁施耀光有什么脸在西北一带逗留?这件事迟早要闹一闹,对我们来说,却也不无坐收渔翁之利。”
飞天醉狐奚弘精神一振,摸着短短的花白胡子道:“老嫂子,还有一件更使人痛快的事也将爆发了!”
九玄雷婆“哦”了一声似乎很注意地问道:“那是怎么一回事?”
奚弘拍着膝盖道:“二十年前,祁连派掌门恶道玄冰天尊陶元晴途经恒山,不知何故,与恒山派门下起了冲突,当时伤在陶元睛玄冰掌下的,就有恒山派门下弟子七人之多。因此把恒山掌门人缺剑先生霍震也惊动了出来,双方在‘飞孤口’遇上之后,恶战三日,闹了个两败俱伤,从此便成了死仇,虽事隔二十年,没有再次发生寻仇的事,那是因为任何一方没有绝对的把握,不敢轻启之故。然而在两个月前,恒山派的人大举进入崆峒山,传闻他们两派也结盟啦!”
七步追魂班适齐拊掌道:“这真是我们乐于听说的消息!如此看来,太行、仙霞、祁连、华山四派联手,也不是专为对付咱们吧!”
飞天醉狐点点头,九玄雷婆韦涵却冷笑道:“你们先别得意,若由老婆子来看,虽非专对咱们,可是必定把咱们列为最先的目标,不信的话,一两日内,必有仇人们来此窥视。”
久未出声的黄衫剑客古侃,沉吟了一会道:“老嫂子的看法我赞同,以目前的形势来说,咱们可是在势孤无援的劣势下,为今之计,必须把住处重行安排一下,使他们找不到咱们的住处,而咱们却可以在暗中摸出他们的虚实来,然后避实踏隙,给他们一个迎头痛击。”
这主意不错,在场人多数心许,但九玄雷婆却道:“我老婆子最反对搬家!”
在场的六个人俱都闻言愕然,九玄雷婆目扫全场,神色间露出淡淡的悲伤,长叹一声道:“既然你们全都认为有此需要,就这样决定吧!”
六人松了一口气,经过一番讨论之后,天色已然亮了,雪里白虹公孙蕙已把早点弄好,众人略事漱洗,便围着大火炉进食,方才吃了一半,七步追魂班适齐第一个神色一凛。
跟着九玄雷婆韦涵、黄衫剑客古侃,笑弥勒申屠无明也倏地露出惊疑之色来,九玄雷婆韦涵重重地冷哼道:“他们来得真快啊!”
话声中身形略晃,不奔前门,反往屋后一掠而入,七步追魂沉着地一摆手,制止各人道:“不用乱,来的人约只五,六人,三弟,四弟。”
笑弥勒申屠无明与黄衫剑客齐声而应,班适齐继道:
“他们可能不知咱海内五贤全在,你们不到万不得已之时,千万别露面,你们懂得我的用意吗?”
两人颔首而应,七步追魂一挥手,这两位也随着闪身到了屋后,自行伏在暗处,监视着不动。
七步追魂等两人去后,全神倾听着屋外的动静,双目以询问之色望着飞天醉狐奚弘,奚弘含笑颔首,沉声道个“行”字。七步追魂陡然间从椅上一闪而出,人未落地,已伸手拉开笨重的木门,跟着侧身掠出五,六丈远,落地站停,身后的奚弘与韦涓,也分站在他的左右两旁。
离三入十丈处,三个中年人随着两个须发灰白,一高一矮的老者,每个人面上微带骇异之色地停下身来,五个人身上,全穿着翻羊皮的袄裤,头上戴翻羊皮盔帽,上下一色,在这高山雪地中,离开稍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