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话声方完,就见对面垂有门帘的那间室内,传出一阵呛笑之声道:“芷芬,快带他进来,莫非还要我老婆子亲自下床来见他么?”
芷姑娘杏目斜视着飞鸿,轻轻一叹道:“我们进去吧。切记,不要离她太近!”
郭飞鸿微微一笑,并未把这句话放在心上,芷姑娘望着他苦笑了笑,正要再嘱咐几句,那间房内,又传出那婆婆大声咳嗽之声,道:“你们在嘀咕什么呀?”
芷姑娘只得一拉他道:“我们进去吧!”
说着走过去掀起了帘子,道:“郭大爷来了。”
里面已传出一阵哑笑声道:“请!”
郭飞鸿实在很想见一见这个厉害的老婆婆,要看一看她是一个什么长相,当下就随着白芷身后大步走进房内。
才一进房,鼻中立时就闻得一种浓重的异香味,满室烟雾迷漫,连眼睛都不易睁开,但见一个骨瘦如柴,头梳高角发堆的老妪,倚卧在榻上。
这老妪,身穿着一袭紫酱色的两截衣裤,外罩一件大红色的背心,双踝用白布紧紧扎着,足下是一双青缎面子的便鞋。
只见她双颔高耸,隆鼻,厚唇,面色甚是白净,一双耳朵甚大,其上各戴着一枚雀卵大小的金环,闪闪发着金光。
她双眉弯弯,甚为细长,其下那一对眸子,却肿泡泡只见一线,她虽是靠床里倚卧着,双足竟由床边伸出来,足见这婆子是何等地高。
这时她半倚在床上,右时下垫着一个枕头,床边的一个矮脚几上,放着一个烟盘,其中有各样小玩艺儿,诸如烟袋、烟签、鼻烟、火石……无不齐备。
二人进来时,这老婆婆正架着一杆长有三尺许的烟枪,“波波”有声地一口口地抽着,口鼻之间喷出滚滚浓烟。异香味,正是由此而来!
当她看见飞鸿之后,才自口中抽出了翡翠烟嘴,咳了一声,嘿嘿一笑道:
“你就是郭相公么?失敬、失敬!”
一边说着,那双肿泡泡的瞳子,直向郭飞鸿面上逼视了过来,同时微微曲身坐起。
这时郭飞鸿才发现到,这老婆婆原来还是个驼子,不过并非像一般驼子那么驼得厉害,只是腰背有些佝偻而已。
她把手中的长烟管,在烟盘之内“叭叭”敲了两下,敲出了其内的烟烬,又发出了一声哑笑道:“芷芬,你们认识多久了?”
芷姑娘面上微红道:“没有多久。”
这婆子又一笑,向着飞鸿道:“我是她的奶娘,她是我从小拉扯大的,就和我亲生的女儿一样!”
郭飞鸿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
老婆婆一只戴着翡翠镯子的瘦手,自茶几上端起了一个红瓷小壶,嘴对嘴地喝了一口,撇了一下嘴又道:“我姓金……”
芷姑娘叹了一声道:“少说几句吧!”
金老婆子偏头看了她一眼,有些不高兴地冷冷笑道:“说说有什么关系?我还要好好看看他呢!”
说着向郭飞鸿招了招手道:“郭相公,你扶我老婆子一把,我好站起来!”
白芷霍然脸色大变,正要阻止郭飞鸿不要上前,郭飞鸿却已走了过去,伸手把她扶了起来。
金老婆婆望着白芷一笑道:“放心,我不会怎么样他的,他是你的心肝宝贝不是吗?”
突然足下一软,向前一跄,郭飞鸿忙伸手扶住她,道:“妈妈,你站稳了!”
这婆子推开了他的手,嘿嘿笑道:“老了,不中用啦!”
说着就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口中唠叨着:“春红这丫头片子又上哪儿去了?来,芷芬,你过来给我捶捶背!”
白芷向飞鸿微一点头道:“郭相公,有事你先走吧!”
金老婆婆鼻中哼了一声,道:“郭相公,你别走,我还有话问你呢!”
飞鸿含笑道:“什么事?”
这婆婆咳了几声,啐了一口痰,哑声哑气地道:“听说相公身具武功,并且在插手管一件闲事,不知是不是真的?”
郭飞鸿不由脸色一变,他怔了一下道:“婆婆这话是听谁说的?”
金老婆婆笑道:“听谁说的,你不必多问,我老婆子只是奉劝你,各人自扫门前雪,你管他人瓦上霜做啥!”
郭飞鸿不由脸色一沉,道:“老婆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老婆婆喷了一口烟,眯着双目,笑道:“年轻人,你不知道的事情太多啦,我老婆子活了这一把子岁数啥没见过,我只是听说。你一个有钱人家的少爷,啥干不了,跟公门里的人一打交道,可就完啦!”
说到此,鼻子又哼了一声道:“芷芬你说是不是?”
说着冷冷一笑,抬头看了芷姑娘一眼,白芷脸上微微发红,只是低头捶着背,她看了飞鸿一眼,苦笑道:“郭相公,这里多脏,婆婆也要休息了,你还是回去吧!”
郭飞鸿本想进一步追问这婆婆,怎会知道此事,突然他想到这事定是那捕头曹金或秦二风二人之一走了口风,是以风声外传,这老婆婆不过是道听途说罢了!
如此一想,他就没有再问,这时闻言,竟误会芷姑娘厌弃他或另外有约,不由点了点头道:“好吧,既然姑娘一再要我走,我明天再来看姑娘吧!”
说罢转身出室,芷姑娘跟着走出来,只见她面色牵强地笑了笑道:“我不送你了,明天再来!”
郭飞鸿随便答应了一声,大步下楼,却听到那金老婆子,在室内发出一声冷笑,阴阴地道:“哪来的明天,你是作梦!”
他听了心中一动,更认定芷姑娘是因为这老婆子的反对而不欢迎自己!
他不由怒哼一声,恨恨自语道:“我一番深情算是白费了!难怪人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看起来真正是不假了!”
他此刻对于芷姑娘的情意,已是一落千丈,满怀失意地步出长春馆,直向大门外行去。
鸨母由院中追出来道:“相公!相公!你怎么走啦?”
郭飞鸿头也没回,理都没有理她,一直走到大街上。
他闷闷不乐返回家中,心中十分悔恨,越想越觉太不值得,想不到自己一番真情,人家根本没放在心上,自己未免太傻了!
他又想到那姓金的老婆婆。不过是白芷的一个奶妈,竟然如此作福,确实令人费解,这婆子反对自己与白芷交往,而在凝视自己之时,那双瞳子内,也总似含着一种慑人的怒火,莫非自己在什么地方开罪了她不成?
愈想愈是不解,愈想也愈有气,就向床上一倒,无意间伸手向怀中一摸,不由猛地大吃了一惊!
原来早先藏于怀中的那一块令牌,竟不在了!
郭飞鸿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一骨碌自床上翻了起来,呼道:“怪也!”
他匆匆又在身上到处摸了一遍,仍没找到那令牌踪影,这才确定真是遗失了。奇怪的是,那块令牌揣在怀内,好端端的,怎会遗失?
当他仔细椎想一遍之后,才恍然大悟!
记得自己在扶那个金老婆婆时,对方身子似乎在自己身上撞了一下,除此之外,别无失落可能!
想到此,他不由出了一身冷汗,自语道:“郭飞鸿呀郭飞鸿!你自认是个侠土,这一次却是走眼了!”
如此看来,这金老婆婆,分明是一个身怀绝技的江湖人物,只凭她能从自己怀内探手取物,而丝毫不被自己觉察,这一点已非一般武林中人所能望其项背了!
想到这里,他简直呆住了!
由这位金老婆婆联想到那位芷姑娘,他止不住长长吁了一口气道:“噢!我真是糊涂透了!”
但是,如果说那娇柔的芷姑娘,就是时下传说中的女贼,这也未免太难以令人置信了。
他匆匆走出门来,本想立时赶到“宝华班”去看看,可是转念一想,现在夜已深了,那宝华班必已歇业,实在不便再去打扰,再者自己并未抓着她们的真凭实据,如何能一口咬定!
他想了想,只得又转回身子,心忖那芷姑娘既然有明晚之约、何不明夜再去查她一个明白。
想着甚觉有理,便走回房内,无可奈何地倒床便睡,但直到天已微明,才昏昏睡着。
不知何时,他为一阵叩门声惊醒,他霍地翻身下地道:“谁?”
室外应道:“少爷醒了没有?曹班头在堂屋等你半天了!”
飞鸿略一沉吟,道:“知道了,我就来!”
说着匆匆换了件衣服,开门出房,直向堂屋内行去,跨进堂屋,就见曹金与秦二风二人正在室内来回搓手走着!
秦二风首先看到他,叫道:“我的爷,你老可来啦!”
飞鸿皱眉道:“二位来访,有什么急事不成?”
曹金跺了一下脚道:“二爷,坏了事啦,那个女贼昨天夜里闹得更大啦!”
飞鸿冷冷一笑道:“先别急,什么事慢慢说。”
曹金搓着手道:“事情是这样的,府台衙门的银库昨夜三更天叫人给弄开了,失去库银一千两,这些银子是预备今天发饷的,这一下全完啦!”
郭飞鸿不由剑眉微皱道:“你怎么知道又是那个女贼所为?也许是别人作的也不一定呀!”
秦二风在一边摆手道:“一点没错,守库房的老李亲眼看见的,说是两个人,一个是蒙面的女人,另一个却是一个老太婆!”
郭飞鸿紧紧咬了一下牙,自语道:“果然是她们了……”
曹金皱着眉毛道:“这两个人下手是真利落,守库房的十二个兄弟,全都叫她们给点了穴,听说那老太婆使的是一根烟袋,独眼张那一只眼,也叫她给弄瞎了,两个人都有一身通天的本事,兄弟,你看这件事怎么办?府台大人急得不得了,再要不破案,我这吃饭的家伙都只怕保不住啦!”
郭飞鸿冷冷一笑道:“你二人同我去一个地方,我倒要看看她们怎么个说法!”
曹金一惊道:“你要上哪儿去?”
飞鸿微怒道:“我已知道这女贼所藏之处了。我们走!”
二人闻言立时神情一震,秦二风道:“二爷,你等着,我去拿家伙叫人去!”
说着撒腿就跑,却为曹金赶上一步,给抓了回来道:“歇着你的吧,有二爷在你叫什么人?我们三个人足够了!”
郭飞鸿这时已匆匆走出大门,二人自后疾追而出,同声问道:“到底是什么地方呀?”
飞鸿一言不发,疾步前行,二人紧随其后,不一刻已行到十字街前,曹金追上一步,道:“二爷,到底去什么地方?你也叫我们知道一下呀!”
郭飞鸿手指前面道:“宝华班!”
曹金咙牙一笑道:“二爷你真会开玩笑,宝华班不是个窑子吗?”
“一点不错!”郭飞鸿冷笑了一声:“那个女贼就在里面,化名叫白芷!”
曹金一摇脑袋道:“不可能吧!芷姑娘我也知道,是宝华班头一块招牌!出了名的美人儿,怎么会是……”
说话间,三人已穿过街道,弯进了那条小胡同,迎面就见宝华班的大茶壶金虎走过来,见状道:“喝!相公来的可真早!”
郭飞鸿站住脚问道:“芷姑娘在不在?”
金虎一摸脑袋道:“相公不问我都忘了,芷姑娘、春红同着那个老妈妈,天不亮就走了……”
捕头曹金听到此,重重跺了一下脚道:“糟了,他妈的!”
秦二风瞪着眼睛道:“把老鸨子先扣下再说!”
金虎吓了一跳道:“怎么回事?”
话还没有说完,便被秦二风抡圆了一个嘴巴,“叭”一声打在了脸上,同时骂道:“妈的,你们好大的胆子,胆敢窝藏飞贼,这个官司由你们打了。走!”
说着就要去抓金虎的脖子,却为郭飞鸿一伸手把他挡在了一边。
金虎吓得面无人色,当街就跪了下来,道:“大爷,这与我有什么相干,我知道个屁呀!”
郭飞鸿挥手道:“走你的!”
接着他冷冷一笑,向曹、秦二人道:“这人与鸨母无关,不必找他们麻烦,你们应该设法去捉正点子才对!”
曹捕头叹了一声道:“她们几个真要是逃走了,我们发海捕公文缉拿她们倒也省事了,怕就怕还在苏州,要是再闹出一件事来,我他妈第一个就得跳河了!”
郭飞鸿冷笑道:“跳河有什么用?这件事你们忙你们的去吧,我办我的!”
话落扭头就走,二人叫他也是不理!
但郭飞鸿却并未往家里走,他一直行到了江边,借着习习的江风,平息一下内心的烦躁!
这件事,他一切全明白了,非但那个女贼就是芷妞儿,就连那夜来家的蒙面女子也不是别人,至于那个吹竹怪客也就是那个所谓的金老婆婆无疑了!
想到此,他不禁冷冷一笑,自语道:“你们也未免欺人太甚了,我郭飞鸿岂是如此易欺之人?”
越想他越觉羞愧愤怒,一时顺着秦淮河行下去,行了一程,见江上行船来往,不远处已是长江出口,江阔水深,烟波浩渺!
望着江水,不禁激起了内心的雄心壮志,暗暗忖道:趁着查探这件事,自己正好在江湖上行些侠义事情,也不负自己习武一场。
他凭江深思,忽见一艘黑棚小舟,自眼前疾驰而过。
由于那小舟行驶过速,浪花如同白雪似的,都翻打到了船身之上,整个船身全都湿了。
撑船的,是一个头載马连波大草帽的汉子,甚是壮悍,郭飞鸿心中正自疑忖,这小舟何以如此疾驶?
一念未了,就见舱帘哗啦一声拉了起来,自舱内探出一个头梳丫角的姑娘,向着撑船的汉子叱道:“你是怎么撑船的,金婆婆不舒服,你莫非不知道么?”
那汉子慌忙赔笑道:“是!是!我慢一点!”
那姑娘冷笑了一声,才把头缩回去。舱帘哗啦一声又放了下来。
郭飞鸿蓦地大吃了一惊,因为他已认出了,那个探头的姑娘,正是芷姐儿身边那个丫鬟春红!
这一突然的发现,太出意外了,当下连忙追着这艘小船走下去!
翻下河堤,来至江边,恰好一艘渔船自后划来,他招了招手道:“喂!搭我一程!”
说着也不待船夫回答,就拉着船上的绳子翻了上去,驶船的是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小伙子,见状正要阻止,郭飞鸿塞了一块银子在他手中,手指前方那艘黑船道:“跟上它!”
船夫看了一下手上的银子,遂就一声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