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铸魂从沉思中惊醒,站起身来,道:“裴兄放心养伤,罗侯神君刚从这里退走,那玉符定在原处,等你伤势痊愈,咱们再去取那玉符,也不为迟。”
白云道氏讶然道:“你既然成竹在胸,为何沉思?你究竟想些什么?”
张铸魂微微一笑,道:“晚辈在想高洁失踪之事。这事一时也说不清楚,高夫人该要到了,裴兄的伤,请老前辈多多费神。”
他向二人拱一拱手,转身出房而去。
这时天色已明,计算云震等前去接人,约莫已近四个时辰,那高夫人姗姗不来,张铸魂心头惶然,唯恐路上出了毛病,遇上了罗侯神君。
高夫人等一行,直到辰时三刻方到,她满脸风尘,纵然是容颜绝代,风华盖世,却也掩不住焦急忧虑之色,可知云震已将高洁再度失踪,以及罗侯神君自动解除百日之约等事告诉她了。
她与张铸魂本是十八年前旧识,如今立场一致,两人相见,俱有隔世之感。但他们却非凡俗之人,胸襟亦与常人不同,相见之下,谈笑宴宴,对于致歉道谢之词,只不过略略提上一提,便自言归正传,开始商讨觅人对敌之策。
他们在石室聚谈,张铸魂筹思已久,首先说出自己的腹案。他那腹案也就是云震前往贺兰山习剑,敦清高夫人主持大局,以及遍请武林同道寻觅高洁。
出乎张铸魂意料之外,高夫人对此全无异议,但却坚持来日泰山之会,必须由她出手对付罗侯神君。
这当然是她心切兄仇的缘故,反正只要消灭罗侯神君那一股邪恶势力,谁出手也是一样,张铸魂自无不允之理。
于是,他们决定了如下的行动。
第一:等裴大化伤势痊愈,取回玉符,张铸魂便携云震前往贺兰山求见白石先生,练习“六丁神剑”。
第二:高夫人返回金陵,传谕昔年收下的一干高手,与侠义同道相呼应,共同对付罗侯神君制造的变乱。
第三:由周公铎出面散发武林帖,揭发罗侯神君的阴谋,敦请武林同道与金陵世家携手合作,共同查访高洁的下落,并防血案之发生。
第四:以金陵世家为聚散总站,丐帮各地分舵为联络处所,作为传递讯息之用,如果一旦发生血案,立即往来驰援,相互策应。
此外尚有一些细技末节,诸如武婆婆等同往金陵居住,高夫人设法敦劝高华出山等等,一时也不及细叙。
总之,这些都是驰骋江湖,叱咤风云的人物,作事决不犹豫,商议既定,说做就做,当天下午,高夫人便率薛颂平、铁娘等一干门下,辞别张铸魂,返回金陵去了。
周公铎也不迟疑,次日黎明,他也率领“丐帮三老”以及门下弟子告辞而去,西门咎既悟前非,便也携带宝儿与他同行。
裴大化知道他们议定之事,竟顾不得自己伤势尚未完全痊愈,一再吵着速去取回玉符,怕那玉符有失。张铸魂拗他不过,只得顺了他的心意,携同云震,于第三日起程。
岂知事情果然出了意外,等他们到达石溪镇,找到了那片丛林,也找到了那株桦树,但那桦树之上,却无玉符,那玉符已经不翼而飞了!
裴大化身在树上,不见玉符,吃惊之下,险险晕厥过去。
张铸魂见他神色有异,心知必是玉符出了问题,云震虽亦测知玉符有了问题,却忍不住叫出声来,道:“裴老丈,可是玉符又不见啦?”
裴大化眼睛发直,脸色铁青,呐呐言道:“玉符……玉符……妈那巴子!”
举手一掌,击在树枝之下,树枝受震,上下一阵颠簸,竟将他自己颠下树来。
张铸魂急急掠去,轻轻一托,将他托在掌上,说道:“裴兄冷静一点,仔细想想,可是找错地方了?”
裴大化挣扎下地,跌足频声道:“哪里会!哪里会!作偷儿全凭锐利的目光,过人的记忆,这片丛林,只有这株是桦树,我哪里还会记错!”
张铸魂本想安慰他几句,怎奈那玉符关系重大,此行如果没有玉符,求取神剑秘笈便有问题,一时之间,也不觉张口无言,安慰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云震惴然发急道:“莫不是……莫不是当真被那老魔搜去了?”
裴大化全身一震,道:“这个……这个……老朽找他去……”
话声中, 一头钻出丛林,如飞奔去。
云震失声叫道:“裴老丈……”
张铸魂沮丧的道:“让他去吧!一个人立定志向,劝是劝不回来的。”
云震颤声道:“但是,他……他的伤势未愈啊!”
张铸魂喟声一叹,道:“但愿他伤势早愈,但愿他找不到罗侯神君。”
云震舌尖打结,半晌始才讶然道:“咱们不到贺兰山去了么?”
张铸魂缓缓说道:“去!咱们去碰碰运气。”
说得也是,遇上了这等变故,不去碰碰运气,又待如何?譬如那玉符已经被人毁掉,云震不也讲过“尽力做去”吗?
师徒二人离开了那片丛林,取道西行,越过幕阜山,到了长沙,然后折向西北,由宜都入川,经三峡,走剑阁,渡渭河,溯泾水而上,再由永宁出长城,进入了贺兰山区。这段路程,他师徒披星戴月,风餐露宿,足足走了一个月又二十三天,始才到达仙迹岭,见到了白石先生。
白石先生是位经纶满腹,胸罗万有的世外高人,颔下五绺长须,顶上满头银丝,须眉毕白,眼神清澈,身形颀长,一袭灰袍,望去道气氤氲,恍若神仙中人。
他与张铸魂十余年未曾见面,这次趋访,张铸魂已由壮年进入了中年,形像上变化极大,但他仍能一眼认出,足见清心寡欲的人,目力奇佳,大非终日征逐之人可比。
但白石先生也是个固执的人,任由张铸魂舌敞唇焦,恳切陈词,说明了失落玉符的经过,以及目下的武林形势,那位白石先生,仍是不见玉符,不交秘笈,丝毫也不予通融。
不过,他对张铸魂倒是十分嘉许,尤其能找到云震这样的弟子,认为足堪承继老友苏铉的衣钵,言谈之间,神色至为欢畅。
张铸魂乃是只问耕耘,不问收获的人,此行的结果,本在他意料之中,因之,他并不沮丧。
他一路之上,早已筹思成熟,万一白石先生不见玉符不肯通融,那就暂时寄住白石洞,督促云震勤练武功,至于来日能否制服罗侯神君,那也只有尽人力以听天命了。
他将这层心意禀明了白石先生,那白石先生倒是一口答应,于是,师徒二人便在这贺兰山暂住下来。
这师徒二人,每日练武,精益求精,闲暇之时,便与白石先生奕棋、品茗、谈谈武林掌故与那北道苏铉的往日事迹,或是漫步于重峰叠峦之间,欣赏那塞外寒天的风光,倒也不觉寂寞。
就这样,一年下来,云震的武功大见精纯。他不但领悟了“动静”之真缔,贯通了“罗侯心法”与“六丁抱一大法”相通相似之处,内功已臻“六合归一”、“三花聚顶”的极高境界,便连金陵世家的“修罗指”、“散花手”、“粉金碎玉掌”、“沉香剑法”、“苍冥剑法”,以至张铸魂那本“武学札记”上记载的各种武技,也已练得滚瓜烂熟,得心应手,举手投足,也能化腐朽为神奇。
这当然得力于张铸魂从旁指导,但云震资禀过人,心志专一,也是主要的基本因素。所谓“名师高徒,相得益彰”,就是这个道理。
云震的武技固然进步神速,但张铸魂自己则仅修复原的功力。只因他已届中年,又复久伤不愈,机能业已渐渐衰退,欲图再有精进,必须先求气机活泼。这一点,本非一日之功,短时机难收效,何况他心悬武林安危,心志不如云震专一,能够修复原有的功力,已经大大不易了。
一年之中,那梅蕙仙并未前来贺兰山,依据当日的约定,可知武林中纵有血案,也不会过份严重。
然而,音讯隔绝,张铸魂却是放心不下。
他常常寻思,总觉恩师遗命,定有道理,云震如果不能练成“六丁神剑”,总是没有把握制服那罗侯神君。
于是,这年的下元之日,张铸魂叮嘱云震一番,辞别了白石先生,独自下山,再去找寻师门“玉符”。
张铸魂离去以后,云震越发埋头练武,一刻也不敢稍懈。
看看已是来年六月,离那重九泰山武会之日,不过三月时光,但张铸魂一去不回,杳如黄鹤,连个讯息也没有,云震纵然心无旁鹜,这时也不觉焦躁不安起来,每日总要抽出一段时间,宁立在仙迹岭头,向东了望。
这日黄昏,云震又在岭头了望,那白石先生袍袖飘飘,忽然破例走了上来,手捋长髯,笑容一展,道:“云震,你又在等你师父么?”
云震心头诧异,但却不敢失了礼数,连忙躬身道:“家师一去不回,再晚心中时刻惦念。”
白石先生点一点头,慨然说道:“往日苏铉携带铸魂,汲汲于武林中事,那股不眠不休的热情,见之令人感动,如今又轮到你们师徒了。”
云震恭声道:“道消魔长,妖邪肆虐,敝门既以维护武林祥和之气为己任,家师自当懔遵祖师遗命,竭尽心力,以俟天命。”
白石先生赞许的点一点头,道:“铸魂找到你这孩子继承衣钵,总算不违乃师遗命了。
你这孩子纵然没有苏铉的仙风道骨,却也有的是热情与毅力。老朽观察已久,觉得令师祖遗下的重任,来日总得你去完成。”
云震苦苦一笑,道:“家师是这般指望,但再晚纵有毅力,怕也是力不从心。”
白石先生道:“你泄气了么?”
云震摇头道:“事在人为,再晚怎敢泄气,再晚不过心有所感罢了。”
白石先生微一吟哦,道:“看来那‘六丁神剑’,定有鬼神难挡的威力!”
云震恭声道:“先师祖那套剑法,乃是正对南魔的武功路数所研创,纵无鬼神莫挡之威,当有克制南魔的法门……”
白云道长道:“那个什么罗侯神君,当真举世无敌么?”
云震轻轻摇头,道:“武学之道,犹如汪洋大海,浩瀚无垠,若说罗侯神君举世无敌,那是言过其实,但若论及心机与功力,罗侯神君确是超人一等,如若不然,先师祖当不至于耗尽心血,置自己的伤势于不顾,研创那套‘六丁神剑’了。”
白石先生日光凝注,吟哦半晌,忽然问道:“你此刻开始练剑,能赶上泰山武会么?”
云震微微一怔,惑然道:“老前辈是指‘六丁神剑’么?”
白石先生将头一点,道:“正是‘六丁神剑’。此刻我将剑法秘笈交给你,你要多少时日才能练成?”
这话出门,云震几乎以为自己的听觉有误,仔细瞧瞧白石先生的神情,但见他目光湛然而坚定,却不似信口所出,怔愣之下,口齿启动,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白石先生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神色倏地一整道:“你在顾虑老朽弃友背信么?”
云震情绪激荡,心中惶然,嗫嗫道:“这……这……”
白石先生朗然一笑,道:“老朽随时都在观察你的性行,你也不必瞒我。其实,你学成了‘六丁抱一大法’,便已通过考验了……”
他话声微微一顿,接着义道:“令师祖交我秘笈之日,曾经言道:无论何人求取秘笈,必须持有本门信符,并须修练‘六丁抱一大法’。究其用心,无非怕那‘六丁神剑’所传非人。你既是铸魂收录的弟子,又练成了‘六丁抱一大法’,老朽将秘笈交付你,纵然未见玉符,也不算完全违背亡友的遗命。事有从权,你不必耿耿于心,问你需要多少日子练剑吧?”
云震心头狂跳,此刻自然不便再说什么,但见他双膝一屈,恭恭敬敬拜伏在地,颤声道:
“先生格外成全,再晚倘若多言,便是矫情了。现下离武会之期尚有三月,再晚自当竭智尽力,赶在武会以前练成神剑,冀能完成先师祖未竟之志,不负先生的厚爱。”
白石先生微微颔首道:“说得也是,令师祖学究天人,他创造的剑法,自然博大精深,你未见秘笈,怎能断言所需练剑的时日。”
他由怀内取出一束黄绢,郑重其事的递给云震,接道:“这是剑法秘笈,你拿着,事在人为,好好努力吧!”
云震接过秘笈,他身躯一转,遂即入室练功去了。
张铸魂久久不归,定是未曾找到玉符。想要学那‘六丁神剑’,本是镜花水月,不可捉摸的事,岂知峰回路转,忽又拨云见日,那‘六丁神剑’的秘笈,此刻竟然真真实实地握在他于中。云震激奋之余,也不禁兴起白云苍狗,世事无常之感。
但他不是出世之人,没有无为而治的观念,只有道义责任的驱使。
日月流转,时序更易,眼看中元过去,已是七月末。
云震天资颖悟,日夕勤练,一个多月下来,一套博大精深的“六丁神剑”,已被他揣摩纯熟,练成了七成火候。
但张铸魂仍未归来,而那泰山之会,已经日益接近了。
他仔细想想,觉得不能再等下去,否则便要误了会期,爽了罗侯神君之约。
于是,他辞别白石先生,下了贺兰山,兼程东行。
这日正午,他在潼关打尖,准备用过饭后,取道荆紫关,经由三湘,先回金陵,然后再赶去泰山赴会。
忽听一阵急促的蹄声传来,云震不觉一愣,暗暗忖道:烈日当空,时值秋虎炎天,什么人不怕酷暑,急急……他念头尚未转完,只听蹄声之中,一个女子声音呼喊道:“老爷子,咱们就在前面吃点东西吧!”
这声音,云震耳熟能详,但见他又惊又喜,竟然不顾惊世骇俗,便自一个箭步,窜出门去,高声喊道:“梅姑……”
话声未落,他已站在门口,瞧得呆了。原来策马奔驰之人共有四个,一个固然是如假包换的梅蕙仙,另外三个,竟是雯儿、石可玉与那王屋老人——石田。乍见雯儿,已使他惊喜欲狂,雯儿竟与石田祖孙走在一起,那就难怪他愣愣地呆在当地了。
但见两条人影临空急跃,同声欢呼道:“云哥哥!”
这两条人影白然是雯儿与可玉。她二人见到云震,狂喜之下,顾不得马在奔行,竟而一左一右,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