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震早已想好说词,这时从容说道:“温老四夺了我的一件宝物,我追踪到此,正想向他追讨,哪知他突然死去,我要寻回失物,当然得搜他一搜。”
单总管竣声道:“什么宝物?”
云震淡淡说道:“罗侯心法,诸位听说过这东西么?”
单总管先是一怔,突然神色大变,厉声道:“什么?”
云震冷笑道:“罗侯心法,咫尺黄绢,一篇经文而已。”
他信口胡说,话才讲完,突然发觉桌上鸦雀无声,每人都是闻声色变,仿佛突然之间,遇上了一件极端恐怖,却又绝难相信之事。
这时,最为惊异的人还是云震,他想到自己身上那黄绢,恨不得立时取出,仔细看看,看那究竟是什么宝贝,居然魔力惊人,能叫这么一批强梁霸道的江湖客闻名而色变。
“站住!”
那喝声不大。却有一股慑人的威势,众人齐齐一惊,移目望去,只见一个中年汉子站在门边,神情踌躇,犹豫不定,看那样子,似是上欲出门,忽被少女喝住,一时之间,不知该走该留,拿不定主意。
美艳少女朝单总管使了一个眼色,单总管顿时走上前去,沉声说道:
“朋友贵姓大名,老朽单彤。这厢有礼了。”
说话中,伸出右手,朝那中年男子的手掌握去。
那中年男子脸色一变,身形一闪,迅疾后退。
单彤冷笑道:“这位朋友好大的架子。”
声甫落,手掌一翻,霍地扣住那中年男子的手腕。
那中年男子腕上一阵剧痛,咬着牙根哼了一声,额上冒出了一片豆大的汗珠。
但听那美艳少女道:“攻他左臂。”
单彤闻言,五指一松,朝那中年男子左臂抓去。
那中年男子适才气馁,一招下,被单彤扣住了手腕,这时却作困兽之斗,左手—沉,反扣单彤的手,右手一挥,一掌击向单彤腰际,去势如电,凌厉之极。
单彤一惊,仓促间,身形一挫,堪堪避过对方一掌,右手如灵蛇吐信,闪电般地抓住了对方的左臂。
这一招,迅捷无伦。单彤虽然获胜,心头也暗叫侥幸,这时力透指尖,拿住那中年男子左臂大穴,扭头道:
“启禀小姐,此人是衢州史老头儿的门下。”
那美艳少女秀眉一皱,缓缓说道:“既是同道朋友,那你敬一杯酒,陪一个罪,释嫌修好便了。”
单彤先是一怔,随即省悟,乃是命他杀人灭口之意,当下拖着那中年男子走到席前,端起云震面前那杯毒酒,道:
“那小子胡言乱语,朋友不可相信。”
洒杯一倾,一股酒箭,直向中年男子口中射去。
那中年男子惊疑未定,但觉左臂经脉一阵剧痛,口齿一张,已被灌进一口毒酒。
单彤五指一松,抱拳道:“后会有期,朋友速即去吧!”
那中年男子见对方前倨后恭,心头方自动疑,忽觉腹中一阵剧痛,这才明白酒中有毒,惊怒交进中,狂奔出门,门中厉呼道:
“金陵王手下,欺人太甚了。”
一言甫落,倏地狂喷一口黑血,摇摇晃晃,踉跄而去。
云震心头骇然,看杯中之酒,尚有大半,那中年男子不过饮下一口,竟有当堂暴毙之势,想到魏老六手指上的毒性,不禁暗暗咋舌。
这时店堂中哗然大乱,众食客目睹此状,惊骇莫名,有那中年男子前车之鉴,又不敢走出大门,一个个退在屋角,惴惴自危,惊惶不已。
那少女美艳如仙,却是冷酷无比,杀一人之后,神色不变,行若无事,剪水双瞳一转,朝众人缓缓扫视一眼,见再无可疑之人,始才徐徐站起,离座欲去。
忽然间,店门之外,响起一阵“嘭嘭”之声。
只听一个苍劲的嗓音唱道:
“手自搓,剑频磨,古来丈夫天下多………”
美艳少女耸然动容,们足站定,妙目凝光,盯住店门外一瞬不瞬。
原来那歌声神完气足,凝而不散,美艳少女一听,知道来了武林中难得一见的高手。
单彤也发觉声音有异,也是目射精光,朝向大门望去。
但见店门外来了一人,跛一足,眇一目,须发纠结,鹑衣百结,赫然一个又老又脏又残废的乞丐。
那老乞丐左手抱了一个竹筒,走入店内,当门而立,右手在竹筒底部连连敲动,“嘭嘭”
几声之后,接着唱道:
“有声名谁识廉颇,广才学不再萧何,忙忙的逃海滨,急急的隐山河,今日个平地起风波。”
众人见是一个唱“道情”的乞丐,不觉齐齐一怔,道情是雅俗共赏的玩意,店堂中的人全都感觉有趣,但见单彤与那美艳少女神色凝重,如临大敌,却又感到蹊跷。
单彤口齿启动,正欲喝问,那美艳少女倏地以目示意,制止单彤开门,转眼一望那唱道情的乞丐,道:
“唱得不错,你再唱一曲,我有赏赐。”
那乞丐闻言,独目一睁,朝少女冷冷一望,手击竹筒,嘭嘭几声之后,开口唱道:
“剑底风云时时过,眼底儿曹渐渐多,有人问我事如何,人海阔,无日不风波。”
云震武艺虽然低微,文才却是不弱,听老朽唱这曲子,俨然以武林前辈自居,对少女有轻蔑之意,不禁怦然心动,暗暗注意少女脸上的表情。
这首曲子原是风行一时的名曲,老丐胡乱改了几字,口气不善,显然可见。那美艳少女早已看出老丐不是常人,自然听得出弦外之音,但她心机深沉,喜怒不形于外,心头虽然震怒,表面上则毫不显露,反而微微一笑道:
“字正腔圆,的确唱得不错,这杯水酒赏给你吧!”
说罢之后,端起那半杯毒酒,递了过去。
那眇目老丐道:“多谢小姐。”
伸手接过,举杯就唇,即待饮下。
云震生就—副侠肝义胆。眼看那美艳少女重施故技,老丐不察,饮下毒酒,势必步那中年男子的后尘,情急之下,脱口叫道:“酒中有……”
“毒”字尚未出口,魏老六已闪身上前,一把抓住了云震的肩颈,冷冷说道:
“小狗,你也想吃一口吗?”
他这手法毒辣无比,云震颈上的经脉被他抓住,霎时双睛外突,满脸胀的血红,喉间霍霍作响,痛苦之极。
眇目老丐似未听出云震的警告,脖子一仰, 一口吞下了那半杯毒酒,放下酒杯,嘭嘭几声,重又击响了怀中的竹筒。
魏老六狂笑道:“哈哈,老乞儿,你再唱一段,爷们还有更妙的赏赐。”
眇目老丐干枯的脸上,毫无表情,他看也不看魏老六一眼,手敲竹筒。倏地朗声唱道:
“酒是穿肠的毒药。”
众人一听,俱各一惊。不知他唱这一句是何用意。
但听他继续唱道:“色是刮骨的钢刀……”
童老五是色中饿鬼,闻听此言,脱口笑道:
“胡说八道。快换一曲好听的。”
眇目老丐恍若未闻,唱道:“财是伤人的猛虎……”
魏老六笑骂道:“放屁,快与老子躺下吧!”
老丐歌声倏扬。亢声唱道:“气是惹祸的根苗。”
苗字甫落,突然张口一喷,噗的一声,酒香扑鼻,一片白雾,猛向众人脸上扑去。
众人齐齐一惊,暴喝声中,有的挥掌劈击,有的抽身跃退,一时之间,情势大乱。
原来眇目老丐那片白雾看似扑向众人,其实是针对魏老六一人,魏老六闪避不及,双眼顿时被酒雾击瞎,脸上一片鳞伤,血肉模糊,斑斑点点,恐怖之极。
同时间,眇目老丐右臂一舒,挟起云震,已向店外掠去,那美艳少女惊怒交进,娇躯电闪,疾扑老丐,两人一前一后,闪电般的掠出了店门。
这乃是瞬息间的事,单彤与金老大武功较高,两人略慢一步,齐齐追了出去。这里众人一阵大乱,然后纷纷赶向店外,却见那美艳少女铁青着脸,冷冰冰地站在街心,眇目老丐与云震则已鸿飞冥冥,不知去向了。
不提美艳少女与她那批属下,且说眇目老丐挟着云震,电闪云飘,转眼离了镇角,在一株老槐树下停下身来。
云震暗想,单彤那批人草菅人命,显然不是善类,这老丐与彼等为敌,自属正派侠士,于是纳头一拜,极为恭谨地道:
“小子云震,参见老前辈。”
眇目老丐将手一摆,道:“罢了,你起来。”
云震挺身站起,道:“尚未请教,老前辈州何称呼?”
眇目老丐道:“老夫西门咎。”
顿了一顿,接道:“老夫息隐林泉,二十年未出江湖,旁人面前,不可提起西门咎三字。”
云震躬身道:“小子遵命。”
西门咎目如锐箭,深深打量云震一眼,道:
“你是何人门下,怎么练过拳脚,武功却未入门?”
云震脸色一暗,说了自己的身世,以及父亲早逝,自己仅练过一套“开山拳”的事。
西门咎听罢,点了点头,道:“原来你是‘中州一剑’云翼的后人,你父亲侠名甚着,老夫虽未见过,却是久慕其名。”
云震幼失怙恃,流落江湖,孤苦无依,忽然听人推崇自己的父亲,不禁大为欣慰,对西门咎倍增好感。
由于单彤那批人的衬托,他已认定西门咎是一位隐迹风尘的异人,这时对西门咎倍增好感,不知不觉间,亲切之感,已油然而生。
但听西门咎道:
“先前我在店外,听你说到失掉‘罗侯心法’,这事令人无法相信,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云震微微一笑,道:“老人家,那是我移花接木,用来搪塞那批人的。”
他年纪尚幼,对人间险诈,所知毕竟有限,又不知“罗侯心法”与那块“玉符”都是震动武林,足以引起武林人物舍命争夺的宝物,一听西门咎询问,就毫不保留的将内中情由源源本本说了出来。
他将如何在西子湖畔遇张铁嘴,受托代送“玉符”,遇裴大化,失“玉符”,如何救裴大化,扣押“罗侯心法”,如何追寻“玉符”,搜索温老四的尸体,他说得详细,西门咎听得用心,说者无心,听者却是时而迷惘,时而惊疑,时而窃喜,心头激动,脸色数变。
待他说完,西门咎暗暗呼一口气,平息心头的激动,道:
“那块‘玉符’是何宝物,我一时揣摩不透,你又未曾见过,此事暂时不淡,那‘罗侯心法’却非同小可,你先取出,待我瞧瞧真假。”
云震闻言,取出那块黄绢,双于递过去道:
“就是此物,老前辈清过目。”
西门咎接过手中,急忙展开,十指竟然有点发抖,云震见了,心头一动,暗暗忖道:
这事当真古怪,单彤那批人一听“罗侯心法”四字,全都惊疑失色,为防传扬开去,还毒杀了那个衢州史老头儿的门下,这位西门前辈也似不胜震惊的样子。
他心头在想,哪知西门咎展开黄绢,看了一看,竟是发起楞来,张口瞠目,表情极为怪异。
云震讶然道:“老人家,这‘罗侯心法’是练武功的法门么?”
西门咎嘿嘿干笑一声,道:“老夫不讲假话,这一笔狂草,我还认它不出。”
轻轻咳嗽—声,接道:“我与你一样,自幼儿流落江湖,后来专心向武,普通字儿倒是认识,像这等草书,那就陌生得很了。”
原来西门咎本是一个弃儿,七八岁时,被一个优伶收养,因之长大之后,作了梨园子弟。
当西门咎二十岁时,他那养父已是年过五旬,那养母四十不足,三十有余,正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之际,西门咎聪明伶俐,长相俊俏,加以青春年少,色艺双绝,甚得一般达官贵人的宠爱,如此一家三口,本可相安无事,叵奈那养母正值虎狼之年,西门咎又为人不正,年深日久,近水楼台,养母养子之间,竟然有了灭伦败德之事。时日一久,丑事泄漏,那养父倒也不觉什么,养父的一班朋友偏偏不平,也是同行相嫉,那班人一齐动手,打断了西门咎的一条右腿,还刺瞎了他的一只眼睛,那养父见西门咎已成废人,也就索性将他赶出家门。
四门咎瞎了一眼,跛了一足,无家可归,沦为乞丐。岂料命理造化,又有奇遇,无意之间,救了一个重伤垂危的老丐。那老丐江湖人称八臂神丐,原是丐帮长老,武林知名之士,因感救命之恩,又见西门咎年轻,就将他收录门下,传授武艺。
西门咎拜师之际,倒未隐瞒身世,八臂神丐抱着人定胜天之心,希望教育西门咎成材,令他改过自新,重新做人。所以命他继续姓养父之姓,以不忘养父的掬育之恩,同时改名为“咎”,以示有过不忘,知过必改,引咎门责之意。
八臂神丐乃是武林高手,西门咎得遇良师,不到十年,居然学成一身上乘武功,在江湖上也闯出了不小的万儿。有八臂神丐督导,西门咎行为也很端正,因此声誉日隆,在丐帮中的地位蒸蒸日上。只是好景不常,八臂神丐旧伤复发,骤尔死去,西门咎也就失了管头。
羁绊一去,西门咎想起眇目断腿之仇,首先杀了昔日的那批同行,追源溯流,连他那养母也—起杀了。他那养父本是风烛残年之人,逢此大变,惊怒交迸之下,也被当场气死。
丐帮的帮主姓周,名叫公铎,八臂神丐为防西门咎旧性复萌,临死之际,暗托周公铎,请他监督西门咎的为人,另一方面,也是请周公铎匡扶自己这个徒弟之意。西门咎报仇杀人,原属可恕,却不该杀死养母,气死养父,周公铎受八臂神丐之托,而且身为帮主,西门咎是丐帮的人,自不能坐视不问,只因看在八臂神丐份上,未曾取西门咎的性命,仅只将他降了一级,留帮查看,以观后效。
这等处分,原意是想西门咎改过自新,重新做人,哪知西门咎怙恶不悛,反而变本加厉。
在此后的一两年中,接连做子几桩大坏事,周公铎大怒,决心重惩西门咎。西门咎知道丐帮势大,自己若不俯首就刑,势难在江湖上立足,于是一不做,二不休,索性阴谋颠覆周公铎,谋夺丐帮帮主的宝座,又因势力不足,本身的武功又非周公铎之敌,终于画虎不成,一败涂地,被丐帮兜捕,逼得没有容身之地,最后远逃边荒,蛰伏了二十余年。这都是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