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疑神疑鬼,惴惴不安,但怀中却带着高华的手书,那书信关系着张铸魂的伤势,却是不敢怠慢,急急迎了过去,恭身作了一揖,道:
“云震见过夫人。”
他本想乘机呈上高华的书信,求取那千年茯苓,但高夫人神色却是冷冷冰冰,瞧也不瞧他一眼,说道:
“知道了。”
白影飘拂,莲步轻移,迳自往前行去。
云震怔了一怔,不由自主的朝引凤望去,引凤也正向他望来,云震看得清楚,她脸带重忧,目中似有责询之意,但仅一瞬,那引凤也已掉头而去,再看铁娘,铁娘早已紧随高夫人向前走了。
这情形,令他心头巨震,但念头尚未转过,已听高夫人的声音冷冷说道:
“平儿,你来金陵已经三天了,这些事为何瞒我?”
云震注目望去,但见薛颂平跪在地上,颤声道:
“侄儿……侄儿想手刃亲仇。”
高夫人冷声一哼,道:
“不自量力,你道那姓丁的老贼是好斗的么?”
薛颂平垂下头去,道:
“侄儿的‘罗侯神功’已经练成,足可与老贼一拼。”
高夫人峻声喝道:
“拚?咱们薛家一脉单传,谁叫你逞匹夫之勇?”
薛颂平身体一颤,道:
“这……是侄儿自己的主意。”
高夫人凤目一瞪,冷哼道:
“原来那封信是你写的,你对爷爷的书法学得很像啊!”
薛颂平颤声道:
“侄儿见到爷爷的记事以后,寝食难安,但爷爷……”
高夫人截口喝道:
“还图狡辩?爷爷年事已高,姑妈我离家多年,未能晨昏定省,已是大大不该,你不知善尽为孙供奉之责,竟然偷偷跑来中原……”
薛颂平急截口抗辩道:
“不,侄儿入关,已经禀明爷爷跟母亲了。”
高夫人讶然道:
“爷爷同意你……”
薛颂平惶然道:
“侄儿禀告爷爷前来探望姑妈您……”
高夫人峻声道:
“好啊!你连爷爷也欺骗了。”
薛颂平拜伏在地,颤声道:
“侄儿知罪,侄儿手刃亲仇以后,愿领家法。”
高夫人一阵颤抖,凤目中滴落了两行清泪。
云震早已走了过来,见状不觉也拜了下去,恭声道:
“夫人请息怒,颂平兄心切父仇,纵然有些小疵,却也无损于孝行,但望夫人……”
高夫人泪眼婆娑,轻轻一哼,截口道:
“你懂些什么?我还没有问你,你倒劝起我来了。”
云震心头一震,未及转念,高夫人已自话头一转,道:
“平儿,你纵然心切父仇,为何不与姑妈商量?难道你不知道姑妈我含辛茹苦,二十余年不回五龙山,为的就是替你父亲复仇么?”
薛颂平连忙应道:
“侄儿并非不与姑妈商量,而是连日以来,姑妈正为洁妹之事,忧心忡忡,侄儿不敢骚扰姑妈。”
高夫人哼了一声,道:
“怕不是不敢骚扰我,而是见我与那罗侯老魔师徒有结盟联姻之意,因之不敢相信姑妈吧?”
薛颂平微微一怔,结结巴巴道:
“这……侄儿不敢,侄儿日前与那姓丁的老贼相约之事,姑妈想必是知道的,侄儿怎敢怀疑您老。”
高夫人顿了一下,忽然叹了口气,道:
“这也怪不得你,近年以来,姑妈确是为你那洁妹的病分了心了,其实你又哪里知道,我之所以想与罗侯老魔结盟联姻,目的正是为了查访你那杀父的仇人。”
薛颂平闻得此言,不觉再次拜了下去,颤声道:
“侄儿该死!侄儿愿受您老任何责罚。”
高夫人又复掉下泪来,幽幽道:
“我说过怪不得你,但你若是一到金陵,就将爷爷记下的种种往事告诉了我,我就不会让你独自来此冒险。”
说到这里,她伸出纤纤玉手,轻轻抚摸着薛颂平的头颅,无限关切地接道:
“平儿,你这两天可是追踪罗侯老贼去了?”
薛颂平早已珠泪盈眶,抬起头来道:
“是!侄儿在求证爷爷的记事。”
高夫人喟声一叹,道:
“你这孩子真不懂事,竟敢追踪那罗侯老贼,若有差池,你叫姑妈怎样向你爷爷交代?”
她此刻心中充满了骨肉之情,洋溢着慈爱和善的光辉,云震幼遭孤露,深受感染,心中一酸,险险流下泪来。
但他定了定神,连忙恭声道:
“夫人!颂平兄既已练成‘罗侯神功’,想来罗侯老贼也伤不了他,目下那老贼就在此处,咱们还是先为薛伯父报仇吧!”
高夫人抬目向罗侯神君看了一眼,她那种神态倒是毫不激动,缓缓地道:
“好吧!你们都起来。”
话声一歇,她捧起手中净瓶,“咕噜,咕噜”饮下了瓶中清泉。
这一举动,瞧得全场之人俱都呆了。
要知目下这钟山之巅只有三起人。
一起是西门咎、薛颂平、丐帮三老,以及敌对双方的一些属下,这些人对昔年泰山武会之事一无所知,自然不明白净瓶之中的清泉,可以增加功力,因之对高夫人突然捧起净瓶,喝下清泉,均觉得十分讶异,因而呆住。
另一起就是周公铎与归隐农,他们曾听北斗剑张铸魂大侠谈起过昔年往事,尚记得“打水姑娘”的装束,故当高夫人现身之初,他们确是吃了一惊,但因云震对她执礼甚恭,她身后紧随铁娘与引凤,这二人归隐农与一本和尚都见过,窃窃私议下,已经判定她乃是“金陵王”的夫人,如今她忽然捧起净瓶,饮下泉水,这一举动,岂不证明她就是“打水姑娘”么?
“打水姑娘”与“金陵王夫人”,蓦然合而为一,他们不明白内情,难怪全都呆住了。
再一起,就是那罗侯神君师徒,他俩都曾亲历泰山之会,既知那瓶中清泉的功效,也记得“打水姑娘”的模样,高夫人现身之际,老罗侯已经呆了,此刻见她饮下清泉,岂不等于说明高夫人即将亲自动手?故此,这时的罗侯师徒不仅是呆,简直是震惊莫名了。
高夫人饮下了瓶中清泉,将那净瓶随手递给引凤,道:
“平儿,老贼交给我,你对付那小贼吧!”
举步行去,那神情始终镇静得很。
薛颂平好似有话要说,但口齿启动,却是不闻声息,只见他猛一咬牙,迈开大步,追了上去。
话声惊醒了西门咎,西门咎闪身奔去,急道:
“且慢!小罗侯交给老夫。”
高夫人微微一怔,绽起一丝苦笑,道:
“西门兄,舍侄心切父仇,妾身叫他对付罗侯小贼,已是委曲了他,您就退让一步,成全他吧!”
西门咎顿时怔住,独目闪动,呐呐地道:
“这……这……老夫”
他纵然是冷僻成性,独行其事的人,面对高夫人这等雍容华贵的绝色美女,又带着一脸诚挚哀求之色,下面的话,也就说不出口了。
周公铎不明他的心意,忽然扬声道:
“西门咎,你已答应云震,暂时忍下那一掌一剑之辱,怎可出尔反尔,讲过不算呢?”
西门咎听得此言,无端激动起来,怒声道:
“西门咎已非丐帮之人,阁下管得着么?”
周公铎并不生气,缓缓说道:
“那是你个人的想法,丐帮并未将你逐出帮外。”
云震怕他再次出言顶撞,连忙奔了过去,道:
“老前辈,您就让一步吧!颂平兄身负血海深仇,咱们何不帮他除去罗侯老魔那些手下,免得他有后顾之忧?”
云震开了口,西门咎只哼了一声,果然让步了。
忽听罗侯神君桀桀狞笑,厉声道:
“很好!很好!老夫师徒成为俎上之肉了。”
他到底是桀骛不驯,穷凶极恶的多年老魔,当年泰山二次武会,他与那“打水姑娘”硬拼五掌以后,就曾伤在“打水姑娘”玉掌之下;如今明知“打水姑娘”为兄复仇之心万分坚定,又饮下了“净瓶仙露”,他不知乘隙趋避,反而声发狞笑,语含讥刺,想来他是准备出手了。
高夫人的心机果然深沉,这等时机,她心绪必然十分激动,但从表面看去,她却镇静逾恒,施施然向西门咎福了一福,道:
“多谢西门兄成全。”
西门咎连忙拱手,道:
“不敢!不敢!”
高夫人微微一笑,当下不再多言,转身行去。
薛颂平神情肃然,功运双臂,随后跟去。
云震微一吟哦,扬声说道:
“归老前辈、周帮主,咱们助薛兄一臂之力,上!”
举手一揖,撒开大步,也随后跟去。
归隐农等人窃窃商议一阵,霎时间,衣袂飘飘,人影闪动,“丐帮三老”和二十四名弟子,以及薛颂平带来的一十二名老少,还有那一本和尚、小叫化齐小冬、铁娘、引凤,甚至傻小子牛大宝,俱各纷纷前移,直向对方逼去。
原处于劣势的局面,此刻已是绝对优势了,罗侯神君纵然桀骛不驯,眼见这等情势心中也不觉暗暗吃惊。
罗侯公子忽然跃了过来,在乃师耳际悄悄说了几句话,罗侯神君先是惊疑,继而颔首,最后抬起头来,脸露谲笑,阴恻恻道:
“‘打水姑娘’,你的命很长啊!”
他指的乃是泰山三次武会之事,那时罗侯老魔突施暗袭,以一招“雷动万物”,将“打水姑娘”击成重伤。
高夫人脚下未停,脸笼寒霜,目闪电芒,冷冷说道:
“我名薛贻,十七年下嫁高华,记往了,黄泉路上,地府之中,烦你对先兄永良说上一声。”
罗侯神君阴阴一声冷笑,道:
“姑且不论凶手是否老夫,你自信有这份力量么?”
高夫人凤目威凌一闪,冷哼道:
“事到如今,你居然仍图狡辩?”
罗侯神君似已成竹在胸,冷声说道:
“就是老夫承认,你又奈老夫何?”
高夫人欺近他身前八尺,峻声说道:
“当年若知凶手是你,你还能活到今天?”
话声中,举臂一挥,长袖飞舞,一招“孔雀开屏”,欺霜赛雪的纤纤玉掌,已向罗侯神君脸前击去。
这一招去势如电,凌厉之极,罗侯神君吃了一惊,急切问身形半侧,让过来势,右掌倏伸,抓向高夫人手腕,喝道:
“那是你命大,当年若知是你,老夫拼着毒发身死,也得加上三成威力,将你击毙掌下以绝后患。”
高夫人威凌电射,娇躯微顿,左手五指箕张,咬牙道:
“那好极,愿你目下能加三成力。”
她那箕张的五指陡地一压一收,朝罗侯神君肩头抓去,右手妙曼一圈,像天女散花一般,徐徐反击过去。
这一招右手轻灵妙曼,左手峻急凝重,两臂的快慢纵然不同威势却是一般震人心弦,何况高夫人饮下了“净瓶仙露”,内力陡增,连那两只飘然翻飞的衣袖,已自蓄满了真力,若被击中,不死也得重伤。
这乃是金陵世家三大绝艺之一的“散花手”,罗侯神君自然不敢轻撄其锋,但见他塌肩旋臂,顺势跟进,上半步,足尖一点地面,高大的躯体倏忽不见了,避过了高夫人的功势,喝道:
“好啊!你跟老夫拼命啦?”
有掌一圈,一兜,蓦地朝高夫人背心击下去。
薛颂平看得清楚,他见罗侯神君闪到高夫人背后出掌,掌势飙然,心头大吃一惊,脱口叫道:
“姑妈留……”
“神”字未出,高夫人好似背后长着眼睛,头也不回,反臂—指,一缕指风,已向罗侯神君“期门穴”袭去,峻声道:
“老贼伤不了我,你还不动手?”
薛颂平闻得此言,再见高夫人果然无恙,心下一定,煞气顿生,当下目凝神光,趋前一步,朝那罗侯公子喝道:
“阁下纵然与我无仇,但你乃是老贼门下,又复鄙陋无耻,为害武林,公私两管,俱皆恕你不得,出手吧。”
功凝双臂,静待放手一搏。
罗侯公子见到高夫人突然现身,并知高夫人是敌非友,他乃亲历泰山武会之人,当时那份震惊,实比乃师犹有过之,但此刻他心头虽然紧张,却已有恃无恐,毫不在意,只见他转过身来,嘴角噙着冷笑,轻轻一喝道:
“那很好,本公子正也觉着饶你不得,你先出手!”
薛颂平眉头一轩,旋又微微一笑,道:
“你我无仇无怨,我让你三招。”
罗侯公子蓦地大笑道:
“好一个‘无仇无怨’,你可记得,昨日在那金陵王府的宴会席上,你曾辱及本公子么?”
薛颂平先是怔,继而敞笑道:
“不错,那也算得是仇怨。”
罗侯公子神色一沉,峻声道:
“既有仇怨,你何不出手?”
薛颂平又是一声朗笑,道:
“那是阁下以我为仇,更该先出手了!”
忽听一本和尚叱叫道:
“小子糊涂,面对武林公敌,又是你小子杀父仇人门下,还讲究什么谦冲礼让,你若不肯出手,我和尚可以出手!”
亮银禅杖一蹬,大步走了过去。
罗侯公子一声冷哼,道:
“手下败将,竟敢大言不惭,滚回去!”
举掌一推,劲风急袭,直向一本和尚胸前涌去。
薛颂平身形一闪,一掌横挡,一掌平切,峻声道:
“阁下找错人了。”
他那平切的一掌,看去平淡无奇,其实变化万千。罗侯公子眼看脉门将被切中,一时却又无法解化,只得急切收掌,闪身退避。讵料他那横挡的一掌,志在替一本和尚解围,却是击向罗侯公子推的掌风,早已蓄满了真力。
真力相接,只听一声轻响,场中顿时沙飞石走,尘土飞扬,罗侯公子被那相接的真力一震,退了三步,薛颂平则是前后一阵摇晃,方始拿桩站稳,一本和尚怔得一怔,倒是不再前进了。
罗侯公子微微一愣,一退又进,大声喝道:
“小子,你早该出手了。”
右掌一挥,掌风锐啸,呼地一掌拍去。
薛颂平不慌不忙,待那掌风将到胸前,方始溜溜一转,转到罗侯公子身后,冷冷笑道:
“你先别忙,我仍让你三招。”
罗侯公子一掌击空,不觉又羞又恼,手腕一翻,双足紧钉地面,硬将身子旋转过来,乘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