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头存疑,脱口叫道:
“师父……”
西门咎一见是他,怒不可遏,独目一瞪,吼道:
“你管得着么?”
他二人同声吼叫,云震也是暗暗诧异不已。
但见周公铎举手一挥,回头一顾无影神丐,道:
“偏劳长老送一瓶‘芝血六神散’过去。”
此话出口,云震顿时如释重负,暗暗喜忖道:倒底是领袖一帮,名驰江湖的人,这份气度就非常人可及!
西门咎怔了怔,却不领情,抗声道:
“不行!西门咎不受你的恩情。”
无影神丐走了过来,将一只翠绿药瓶交给云震,接口道:
“广德城外,老叫化承你未下毒手,这瓶‘芝血六神散’,算是报答昔日之惠,算不得恩情。”
西门咎口齿微动,话未出口,云震已自急急道:
“老前辈不要再固执了,眼下将有非常事故,晚辈尚须借重您哩!”
启开瓶塞,倾了一半白色药末在创口,另一半强迫西门咎服下,齐小冬连忙将那创口包扎起来。
这片刻,罗侯公子早已率领属下退了回去,场中只剩下几具尸体,大半伤在西门咎钢筒毒针之下。
罗侯神君不愧的是心机深沉之人,云震临空飞至,他内心的疑惧,实在不下于罗侯公子,但他却能不动声色。静静地观察了一番,这时始才阴声一笑,道:
“云震,你能接下老夫一掌,端的不易,此刻赶来,莫非自认功力已足,要击回一掌去么?”
云震初登峰头,心悬多端,连那牛大宝也未一顾,此刻听得罗侯神君问起一掌之约,这才移目向他望去。
罗侯神君身踞南隅,身后除了高大威猛的莫成以外,人影幢幢,环立着三五十个青衣人,那些青衣人一个个身佩兵刃,目露神光,看去都是一流高手,再加上罗侯公子带来的四童、四女、八俊等,为数不下六十余人,其声势之浩大,与实力之坚强,比丐帮尚要超过一倍有余。
云震看得暗暗心惊,脸上却淡淡一笑,道:
“云某非是狂妄自大之人,那一掌以后再说吧!”
罗侯神君眉头耸动,道:
“那你急急地赶来,为了什么?”
云震坦然道:
“敝友为令徒所困,云某乃是驰援而来。”
罗侯神君目光一瞪,道:
“来此驰援?莫非想在此地继续拼斗下去?”
云震道:
“好在此刻已经歇手了。”
罗侯神君阴声一哼,道:
“若未歇手,你是打算插足啦?”
云震夷然道:
“那是当然的事,神君多此一问了。”
罗侯神君脸色一沉,道:
“旁人不知与人有约,犹有可说,你却是明知故犯,难道认为老夫无力取你性命么?”
云震见到罗侯神君脸色阴沉,杀气腾腾,内心着实震动了一下,但他眉目轩动,却又朗声一笑,道:
“神君不觉得薄于责己么?”
罗侯神君冷声一哼,道:
“你的胆愈来愈大了。”
云震侃侃而言道:
“人争一个理,佛争一炷香。事实乃是令徒率人来此寻事,若是碍着神君与人之约,这责任也该由令徒承担。何况战事已歇,云某并未碍着神君,神君不责令徒,反而一味苛责云某,天下宁有此理?”
他话声刚歇,西门咎倏地高声道:
“你怕死吗?”
云震微微一怔,道:
“老前辈何出此言?晚辈岂是怕死之人。”
“既然不怕死,你跟他噜嗦什么?”
罗侯神君呵呵大笑,道:
“西门咎,看来你是不怕死了。”
西门咎大步而出,峻声道:
“叫你徒儿出来,老夫先宰他……”
云震前跨一步,伸手将他拉住,急急道:
“老前辈且慢……”
西门咎一挣不脱,住步沉声道:
“罗侯小子仰仗人多,乘虚钻隙,刺了老夫一剑,击了老夫一掌,老夫难道就此罢了不成?”
原来前此一场乱战,归隐农等人武功固然了得,但那罗侯公子与北斗剑张铸魂齐名,一身功力非同小可,况且他手下人多,群殴群攻,根本不讲江湖规矩,归隐农等人自然不是敌手,差幸西门咎凶名在外,悍不畏死,罗侯公子对他甚为顾忌,他那钢筒毒针,发必伤人,更是霸道无伦,令人防不胜防,故此得以保持不败之局,但局势也仅仅未败而已,那险象仍是层出不穷;脱困可也不易。
正当此时,云震突然长啸而至,他那啸声分散了西门咎的心神,微愣之下,致遭罗侯公子击中一掌,又遭一名白衣少女刺中一剑。西门咎本是穷凶极恶之人,性格更是暴戾无比,这口怨气,他自然忍不下去了。
云震正想劝他几句,那罗侯公子却已抢先冷笑道:
“西门咎,亏你还是成名人物,临敌交手,讲求抱元守一,心不二用,谁叫你分神他顾,授人以隙的?”
西门咎气得猛一跺足,吼道:
“小子,你过来!”
罗侯公子不屑道:
“过来干么?哼!败军之将,还敢言勇?”
云震道:
“老前辈,您别中他激将之计……”
西门咎须发皆动,大声厉笑,道:
“云震,你别怕那老罗侯,老夫可未将他放在心上。”
举臂蓦然一挥,挣脱了云震的手掌,大步行去。
“老人家,您听我……”
西门咎独目一瞪,峻声截口道:
“不听!快让开!”
他那形象十分凶恶,云震不觉往后退了一步。
但周公铎扬声唤道:
“西门咎留步。”
这位一帮之主,毕竟别有一种慑人之威,西门咎闻得这声呼唤,不由自主地身形一顿,转脸道:
“什么事?”
周公铎缓缓说道:
“你该听云兄说一句话。”
他语气虽是和气温柔,却自具一股威严逼人的力量,西门咎微微一愣,独目闪动,忽然冷声道:
“你是在命令我么?”
周公铎淡淡地道:
“罗侯神君好似与人相约在此处见面,咱们不能坏了武林常规。”
西门咎冷声一哼,道:
“臭规矩!”
转脸而行,对周公铎之言仍是不听。
忽闻齐小冬尖声叫道:
“西门咎,你算不算人?”
西门咎霍地旋身,怒容满脸,道:
“你敢损我?”
齐小冬高声道:
“什么损你?你若是人,就不该一意孤行!”
西门咎微一怔,齐小冬接着又道:
“你不听帮主令谕,不过是丐帮的叛徒,但若失去云大哥这样一个朋友,那就再也无人同情你了。”
西门咎又是一怔,但他终究是冷酷成性的人,旋即冷声道:
“老夫何须要人同情?”
齐小冬一声冷嗤,道:
“那你根本不能算人,难道我还讲错了么?”
云震急得高呼道:
“齐兄弟,你怎可对尊长如此无理?”
他是怕一旦激发西门咎的凶性,那将是个自相残杀之局,岂知齐小冬一点也不体谅他的心意,竟而抗声道:
“大哥不必责备我,论辈份,他算得是小弟尊长,但这种是非不明,善恶不分的尊长,小弟实在不敢恭维。您往日曾经嘱咐我,为他‘尽力周全’,我纵然对那劝人向善的事完全外行,却也时时记在心上,不敢忘怀,但按眼下的情形看来,这恶人竟是这般罔顾情意,那还谈什么‘改过向善’?我看大哥也不必再费心了。”
西门咎闻得此言,内心若受巨雷阵击,一时独目环顾,看看周公铎,又看看罗侯公子,最后将目光落在云震身上。他这时目光如电,好像要将云震看个洞穿,其实他心中正在叫喊着:
“这孩子对我很关心,这孩子果然对我很关心!”
突然间,一股冲动的情绪涌上心头,脱口叫道:
“孩子,你要我忍下那一掌一剑之辱么?”
要知人类本是感情动物,愈是行为乖张,看去冷酷无情的人,那感情愈是浓厚强烈,只是平日深藏心底,未曾被人引发罢了。这种人,大半幼遭孤苦,受尽折磨与歧视,即使有人爱顾,那份情意也不够深切,若是一旦觉得有人真正关心他,他那深藏心底的感情,也就毫不保留了。
西门咎往日就曾感觉云震对他有情感,却未想到云震竟是这般关心他,这情形如今由小叫化齐小冬嘴里说出,西门咎顿时感到若不按照云震的意思去做,那将大大伤了云震的心,故此纵然有违自己的习性,那也顾不得了。
云震心智灵敏,见到西门咎激动地问出这话,自知这是西门咎感情最为脆弱之时,只要他微微一含首,今后的西门咎,不难走上向善之路,但他心念电转,又觉得叫面前这位残废老人委曲了自己的意念,却是万万不当。
他这时情绪也是十分激动,只见他微一吟哦,摇了摇头,道:
“不!老人家,您若认为那是耻辱,您就去找罗侯公子动手吧!”
西门咎刹时怔住,他怎样也想不到云震竟又同意他去找罗侯公子动手。
忽听罗侯神君一声阴笑,道:
“云震,你当真要与老夫为难么?须知三更将到,如果有人再在此处动手,老夫可就不能饶他了。”
云震眉头一轩,道:
“犯神君的禁忌,神君当然是要出手的。”
罗侯神君顿了一下,纵声笑道:
“既然知道,定是想假老夫之手,铲除西门咎了?”
云震静静笑道:
“神君错了!西门老前辈身受令徒等人剑掌之辱,此辱理该洗刷干净,神君纵然出手,纵然伤了他的性命,云某也不能委曲了他的心意。”
罗侯神君呵呵大笑,道:
“听你的口气,老夫若是伤了西门咎的性命,你是打算替他报仇啦?”
云震淡淡说道:
“为友索仇,当然是天经地义的事,那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志气,神君知道就是了,此问岂不多余?”
他有个与众不同的风格,那就是举凡下定决心,顿时显得穆穆棣棣,不亢不躁,但旁人却能从他平淡和气的言态之中,捉摸到一份坚定不移的意味,那意味每能使人深信他定能做到,因之有人心惊肉跳,有人钦敬不已。
西门咎此刻却是激动万分,只听他颤声叫道:
“云震,老夫这一剑一掌之辱暂时忍下了。”
身躯一转,大步走了回去。
这情形大出众人意料之外,连那罗侯神君亦自愣住。
周公铎暗暗忖道:这逆贼倒也恢复些人性了。
月近中天,光色晶洁,四周的天空好象突然间凝结起来,如非那夜风吹的树叶簌簌作响,简直岑寂得落针可闻。
岑寂中,云震脑际充斥了一个意念,愣愣的忖道:
“他是明白是非的,他毕竟是明白是非的……”
此时,牛大宝忽然大步行来,拇指一竖,傻笑道:
“云大哥,您真了不起,俺大宝也觉得不能让朋友受了委曲,宁可事后拼了性命替他报仇。嘻嘻!您的想法,居然跟俺大宝一模一样。”
他乃是实话实讲,一丝也不觉得语中有病。
云震由沉思中惊醒,见到大宝,顿时想起雯儿,想起“玉符”,不知雯儿目下身在何处?
究竟找到“玉符”没有?
他又想问大宝几句,但口齿启动,却又觉问他也是多余,于是拍了拍大宝肩头,轻声一叹,牵起大宝走了回去。
周公铎率领“丐帮三老”大小叫化往这边走来,西门咎一见,赶忙走开,选了一块山石,孤零零的坐了下去。
云震顿时感到左右为难,他暗暗忖道:不去迎接周公铎,大是礼亏,若是只顾周公铎,则又冷落了西门咎,唉!西门咎与丐帮之间不相容,我该如何是好?
心中慨叹,目光由西门咎身上转向周公铎。
突然间,他目光一亮,盯着周公铎身后,高声叫道:
“薛兄弟来了。”
众人全都一怔,急急循着他的目光望去。
但见一大群人正朝这边走来,那些人有老有少,一个个步履矫捷,身佩兵刃,当先一人身穿紫色儒衫,年约二十三四,相貌英俊,气度轩昂,正是那紫衣文士——“镇远侯”薛逸民的孙儿,
薛逸民的孙儿足下未停,敞声笑道:
“我来了,我早就来了,哈哈!云兄的绝世风标,令人钦佩。”
他伸出白玉般的手掌,与云震紧紧握了一下,接道:
“兄弟草字颂平,云兄若不嫌弃,咱们交个朋友。”
两人左掌相握,目光紧接,云震但觉薛颂平的感情浓厚而炽热,满腹郁结一扫而空,当下绽容一笑,朗声道:
“颂平兄曲意下交,云震高攀了。”
薛颂平举起左掌,轻轻拍击云震肩头,朗声道:
“朋友相交,取其志同道合,说什么‘下交’‘高攀’云兄弟,你该将各位朋友为愚兄引见一番。”
此人三言两语,随即以“愚兄”自称,可见其性格十分爽朗,必是性情中人,云震不由大为心折。
忽听罗侯神君叽叽而笑,厉声道:
“姓薛的小子,你太目中无人了。”
薛颂平身体半旋,右掌仍是紧紧握着云震,扬声道:
“足下何妨稍安毋躁?明月斜照,离子时尚差一刻,届时本公子自会招呼你,你急些什么?”
罗侯神君须发皆张,目光如炬,吼声道:
“好小子,当年薛逸民也不敢对老夫这般无礼,你吃了熊心豹子胆啦?”
薛颂平倏地松开握着云震的手,身体转正,目中神芒大炽,神情颇为激动,但仅稍瞬,又复镇静如恒,缓缓地道:
“如此说来,你对家祖父定是熟悉的了?”
罗侯神君冷声一哼,道:
“老夫与那薛逸民同镇边陲之时,你小子尚不知身在何处呢?”
薛颂平倏地大笑,道:
“够了!够了!回头本公子再问你吧!”
话声中,他好整以暇,缓缓转过身子。
罗侯神君先是一怔,倏又高声厉喝道:
“好小子,你可是自知力薄,想拉拢云震与周公铎,妄图与老夫对抗么?告诉你,此处无人接得下老夫十招,你死了这条心吧!”
薛颂平再次转身,沉声道:
“阁下倒比本公子想得还要周到,本公子原来只望你对先父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