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在想,口中说,
“窈窕淑女,君子好求,这乃是人之常情,前辈不必叹息。但不知她那企图,可是想杀害北道南魔,独霸武林么?”
高华神色一黯,道:
“如真又假,似是而非,两者全都不是。”
云震越发不解,道:
“那是为了什么啊?”
高华道:
“简单地说,乃是为了私仇。”
云震一怔,大疑道:
“什么?尊夫人与苏老前辈有仇?”
在他想来,北道云中子苏铉师徒热心世务,终生行侠,乃是武林中人人敬仰之士,他们与高夫人之间,绝对不会有怨仇牵连。
高华轻轻叹息一声道:
“你是愈想愈差了!”
他似有无穷的感慨,喟然又是一声长叹,道:
“这事仍得由家岳父说起,贱内本姓薛,乃是前朝一位致仕侯爷的郡主,这位侯爷告老在乡,远居关外……”
云震心头一动,脱口接道:
“令岳丈可是那五龙山的‘镇远侯’么?”
高华微笑含首,道:
“‘镇远侯’仍是前朝授予家岳的爵位,他老人家一生为官,常戍边陲,与武林人物素无往来。但家岳一身武艺,却得自一位武林前辈所传,内兄受家岳亲传,身手自然十分了得,但内兄性喜游侠,常年在关内走动,不料竟因此失了踪迹,几经访察,方知已经被人杀害陈尸于太行山麓。那时尸骨已腐,连身上一册武功秘笈也已不知去向,消息传至关外,家岳晚年丧却独子,自然痛不欲生……”
云震脸色惑然,忍不住接口道:
“原来尊夫人乃是为兄长报仇而来,这事倒也无可厚非,但怎能迁怒于苏老前辈?她该仔细查访凶手啊!”
高华轻轻摇头,深深一叹道:
“贱内一个女流之辈,她对中原武林一无所知,况且内兄尸骨早已腐烂,又叫她如何着手查访?”
云震叹了口气,道:
“这事令岳丈应该亲自入关才是。”
高华道:
“家岳生性淡泊,不然也不至于盛年致仕了……”
他顿了一顿,接着又道:
“据贱内相告,家岳当时虽然痛不欲生,却无为子索仇之念,但贱内事亲致孝,不忍眼见家岳终日长叹,郁郁不能开怀,加上她秉性至刚,对唯一的兄长友爱逾恒,她每日面对老父寡嫂,以及襁褓之中的侄儿,这份怨仇怎样也不能忘怀,因之她独自悄悄入关,立誓要为内兄报仇。”
云震想了一下,道:
“令内兄不是失落一本秘笈吗?可以从秘笈着手啊!”
高华道:
“家岳对那秘笈守口如瓶,贱内不知秘笈是何名称,也是枉然。”
云震暗暗忖道:这倒确是为难了。
他心中转念,口中问道:
“尊夫人莫非迁怒于整个武林,想从北道南魔……”
高华截口道:
“不是迁怒,想从北道南魔两大高手身上,行使她那索仇之计倒是真的。”
云震皱眉不解道:
“怎样的索仇之计?”
高华,
“她想收服北道南魔,使天下武林全都听命于她。”
云震一怔,道:
“这……怎么可能?”
高华黯然道:
“可能与否,乃是另一回事,主要是她的想法太可怕了。”
云震一惊,道:
“她还有什么可怕的想法么?”
高华深深一叹,道:
“她想收服了北道南魔,然后勒命索掳每一可疑之人,严刑逼供,直到有人承认杀害她的兄长为止。”
云震眉头紧蹙道:
“不是凶手,他怎会承认?是凶手,他又怎敢承认?这法子既残酷,又不能收效,岂不笨了一点?”
高华浩叹道:
“可不是么!但她自以为是,却打算无人承认就杀,杀尽所有可疑的人。”
云震骇然大震,道:
“这……该有多少人惨遭无辜?武林人士岂不人人自危了?”
高华瞑目叹息,频频摇头,,
“其心纵然可诛,其情却也可怜。”
云震不以为然,叹,
“其情纵然可怜,其法却是万万不可取的。”
高华颓然道:
“就因其法不可取,乃使我身遭拘禁。不过,这也只怪我自己定力不够,贪杯误事,怪不得旁人。”
云震暗暗忖道:他必是阻拦高夫人用此法索仇,因而身遭拘禁。唉!难怪张前辈一再说明,当年的高华宅心仁厚,品格不错,又说那“打水姑娘”才是心机深沉,手段冷酷的人。
原来中间尚有这许多曲折,怪不得他连自己有个“金陵王”的外号也不知道。想来金陵世家阴蓄高手,行事诡秘,定是高夫人一人所为。那高夫人为了遂行为兄复仇之计,不惜拘禁自己的丈夫,用心虽然良苦,手段可也称得上冷酷无情了。
他心中虽然如此在想,但对高华不怪旁人,但怪自己定力不够,贪杯误事之言,却是不解,因而问道:
“前辈所谓‘定力不够,贪杯误事’指的什么?莫非是中了尊夫人的暗算,始遭拘禁的么?”
要知正派人士最恨那暗中伤人的行径,所以云震有此一问。
高华又是一声叹息,道:
“话虽不能这样说,但我首次失足,再次失算,均与那饮酒有关。说到这里,我又得奉劝云小友一句,饮酒误事,除非你有千杯不醉之量,或是真能自制,浅酌而止,这酒还是不要多饮的好。”
他唏嘘摇头,言下仍是感慨不已。
但他并未说出事实真相,云震反而越发好奇,道:
“晚辈尚无嗜酒的习性,多谢前辈规劝,但不知前辈如何饮酒失足,再次失算,这与尊夫人有关么?”
高华顿了一顿,道:
“这话扯得远了,也罢,讲就讲个明白,免得你疑云重重,追问不休。”
他整理了一下思绪,然后说出一段往事。
原来二十余年前,正当泰山第一次武会不久,高华行道江湖,在那徐州地面遇上了当时的“打水姑娘”。“打水姑娘”容颜之美,不下于目下的雯儿,何况她科头濯足,大异于一般女子,高华正当血气未定之年,见到这般异于常人的美貌少女,自然难免动心。但是,严格讲来,那仅是人类爱美的一种天性,高华不是好色之人,并无非份之念,相反的倒有一股侠义之心,觉得如此美女,独自在江湖上行走,怕不要引起好色之人的欺凌,因之他一路相随,暗暗加以卫护。
人类本有七情六欲,尤其情之一字,每每来得无声无息。高华面对绝色美女,常年相随,纵然未曾交谈,那情愫已自然于不知不觉中茁壮萌芽,渐渐地已将自己与“打水姑娘”视为一体,不仅相随卫护,而且处处关心了。
这虽是暗中相恋,那力量可是庞大得很,高华在处处关心之下,不久也就发现那“打水姑娘”极不单纯。
她一路南下,继而西行,时时相访武林成名人物,然后就与对方比武。自然,比武时她必定蒙面改装,但比武之后,结果只有两种:其一是对方武艺平常,她一走了之,并不与人为难。其二是对方武艺了得,她就千方百计,甚至利用药物,也得将对方收服。诸如目下金陵王之铁娘、谷陵、单彤等,大半俱是那一时期收服的高手。如此两年有余,其目的究竟为何,高华仍是一无所知。
高华虽是世家子弟,人也洒脱不羁,略带几分纨绔气味,但他品格确是不错,两年相随,从未有过非份之念。由于他光明磊落,宅心仁厚,深具侠义之心,当他发现“打水姑娘”行动诡异,企图又复不明时,顿时隐忧重重,觉得武林中或将有阵极大的血腥风雨即将来临,于是他越发紧随不舍,暗暗为那“打水姑娘”担起心来。这情形直到二次泰山武会以后,始才渐趋明朗。
泰山二次武会,三方人物,俱都身负重伤,高华由北斗剑张铸魂大侠送回金陵王家中,治伤势。那时间,高华日夜苦思泰山武会的种种情形,觉得“打水姑娘”所以找上北道南魔,似有统一武林,独霸扛湖的野心。举凡有这等野心之人,侠义之士对他大半不会有好感,但高华情愫暗生,日久弥坚,对那“打水姑娘”已经到了不克自已的地步,因之高华着实在矛盾的情绪中挣扎了一番,然后决定再履江湖,相访那“打水姑娘”,俟机予以劝导。
须知高华玉裹金装,体形伟岸,容貌俊逸,本是年轻少女倾慕的,前此暗中相随,“打水姑娘”并未与他朝过相,但自泰山二次武会以后,她虽将高华一掌击成重伤,然则高华倜傥洒脱的影子,却也深深印在她的心上了。
一年以后,他俩再次相缝。
这次相缝,那“打水姑娘”居然有说有笑,并不将高华当成仇敌,高华原是有心人,自然求之不得,于是同行同止,丽影双双,足迹遍及各省,俨然像是一对情深意切的爱侣。他俩各怀心事,那心事更是水火不能相容,这情形,又岂是局外之人所能了解的。
高华外形洒脱,行事却稳健异常。那段日子,他绝口不提有关武林的事,为的乃是怕“打水姑娘”离他而去,对武林局势不能控制,只等那“打水姑娘”自己提及,他才好相机劝导,做得不落痕迹。
果然,半年之后,那“打水姑娘”终于忍耐不住。
她首先提起婚嫁之议,再说出她的身世以及兄长被害等等事情。她请高华于泰山三次武会之时,助她收服北道南魔,遂行为兄复仇之计,并且特加说明,她爱高华乃是出于真情实意,倘若高华不能助她收服北道南魔,那么,婚嫁之事;就得延到报却兄仇以后。
“打水姑娘”提出婚嫁之事,高华自然万分乐意,但叫他相助“打水姑娘”遂行她那狠毒无比的复仇大计,高华当然也不会应允。从此以后,高华固然有了相劝的借口,但那“打水姑娘”却是万般不能接受,两人的情意,也就有了格格不入的滋味,终于在泰山三次武会以前分了手。
分手后的高华,一则对“打水姑娘”不能忘怀,再者对泰山三次武会也放心不下,又于会期赶到了泰山。
那时,他本有意将“打水姑娘”的事告诉北道苏铉,俾谋对策,并与苏铉师徒共商替那“打水姑娘”追查凶手之计。只因他是个外圆内方之人,觉得未经“打水姑娘”同意,思虑再三,仍旧没有说出。那时如果说出,尔后武林局势,或许又是另外一番气象。总之,泰山三次武会,高华虽曾与北道师徒联手对敌,但那“打水姑娘”却始终未曾向他下手,可知她对高华的爱意并未泯灭。
那次武会,“打水姑娘”被那罗侯神君一掌击中肩头,伤势极为严重,高华见她踉跄而去,心念旧情,总是放心不下,因而追下山去,将她接回家中医治。那“打水姑娘”伤愈之后,曾经外出二次,事后知道,她乃率领往昔收服之人,前往太华山偷袭北道师徒,幸而北道师徒先期知警,避过一劫。
自此以后,高华更是苦口婆心,一再相劝那“打水姑娘”另谋复仇之计。劝得多了,那“打水姑娘”终于有点心动。渐渐的也就极少外出,终日与高华耳鬓厮磨,相对言笑,看去好似对复仇之事已经渐渐淡忘,高华对她的戒心,也就松懈了不少。
第二年七夕之夜,两人共庆鹊桥之会,少年男女,不免心生绮念,加上两情缱绻,戒心已懈,高华多喝了几杯酒,醉意朦胧之下,竟自不能自持,与那“打水姑娘”结下了合体之缘,从此“打水姑娘”就变成了高华夫人。
高夫人深爱高华,那情意倒是一点不假,但她对为兄复仇的事,并非真个淡忘,而是有了新的计议,那计义就是用夫妻之恩情,打动高华,利用金陵王世家的力量,要高华帮她复仇。
高华对复仇之事,当然义不容辞,但他却是择善固执的人,既不能同意爱妻的狠毒之计,却又别无良策,先前只得好言导慰,岂知高夫人非但不听,日子久了,反而渐渐焦躁厌恶起来,高华也就日坐愁城,终日借酒消愁了。
高夫人秉性至刚,也是个心志坚强,主观成见极深的人,她为兄弟之仇,独闯江湖,连父亲也不顾,又怎会听从高华的劝告?何况高华并无良策,可以为她查出凶手,以报兄仇。
高夫人复仇之念愈来愈是强烈,终于在生下雯儿以后,逐次采取了行动。她不耐烦听高华劝导,于是先乘高华酒醉之际,将高华囚禁在目下这块绝地之中,然后招来昔日收伏的一批高手,暗暗从事复仇之计。因之,金陵世家变成了“金陵王”府,高华有了“金陵王”的外号,而“金陵王”高华“阴蓄死士,大有扩展门户,雄霸天下”的谣言,也就不胫而走了。
这就是江湖上十余年不见高华的内情,也就是高华所以自叹“失足”,再叹“失算”,劝告云震“饮酒误事”的缘由。
云震听罢这段往事,也不禁唏嘘浩叹不已,他本想劝慰高华几句,但又觉得时过境迁,劝慰也是多余的了。
岂知那高华确是洒脱得很,俄顷已自眉目开朗,一声哈哈,道:
“云哥儿,你还有什么要问的么?”
他说出往事,心情似乎开朗不少,连称呼也变得更为亲切随和了。
“这个……这个……”
高华双目一轩,道:
“不要这个那个,你若无事问我,我可要问你了。”
云震一时弄不懂他的心意,连忙肃容道:
“前辈只管询问。”
高华微笑道:
“你可知道,我向你表明身份,说出往事,目的是什么?”
云震想了一下,道:
“前辈将此处命名‘容园’,自称‘容园隐士’,想必是对尊夫人的一种宽恕,这一点晚辈不难理解。”
高华哈哈大笑,道:
“错了!错了!我将此处取名‘容园’,固然是对贱内的容忍与宽恕,但向你表明身份,说出昔日往事,可不是纯粹向你解释‘容园’的来历啊!”
云震一愕,道:
“这个……前辈莫非是现身说法,叫我打消那与人为善的念头?”
高华连连点头,微笑道:
“正是,正是,武林中唯有以杀止杀一途可循,否则你就得急流勇退,置身事外,以免惹火自焚。不过,我另外还有一层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