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隐农见他突然顿住,急忙追问道:
“独处深闺,怎么样?”
一本和尚仰首望天,想了片刻,猛地一拍桌子,道:
“对!那举子说,雯儿独处深闺,不胜寂莫,想起当日和你隐居小瑶池,那风流绮丽的光景,心碎肠断,整日以泪洗面,她夜夜独倚空楼,等待你前去幽会,哈哈!本来是约在今夜黄昏,你此刻还不去,怕是晚了。”
云震勃然大怒,道:
“此事何等隐密,你为何对人言讲?”
一本和尚瞪目道:
“谁对人讲了,我只要他解诗,这些话是他自己讲的。”
云震惊怒交迸,猛然站起,道:
“他一个赶考的举子,焉知我等的隐密,你若不讲,他岂知雯儿之名?”
一本和尚猛一地愣,突然叫道:
“哇呀!我才只讲一句,这些话都是他自己讲的,他怎会知道雯儿的名字?”
归隐农霍然一惊,道:
“是怎样的一个人?”
一本和尚道:
“一个赶考的举子,白净面皮,二三十岁。”
云震心神一凛,道:
“住哪间房,带我去看看。”
—本和尚叫道:
“随我来。”
推桌而起,大步奔去。
云震与归隐农跟随在后,奔山二门,转入前院,一本和尚扑到一间房门口,大声叫道:
“赶考的举子,滚出来!”
飞起一脚,猛向房门踢去。
砰然一声,房门被一本一脚踢开,房中烛炬高烧,那赶考的举人,轻袍缓带,犹在秉烛观书。
一本和尚怒喝道:
“好酸丁,胆敢作弄佛爷。”
扑身向前,一把抓去。
但听云震沉声道:
“罗侯公子。”
一本和尚陡然一惊,突觉劲风袭面, 一双白皙的手掌,抓到了胸前。
云震冷冷一哼,身形一晃,倏地闪了过来,健腕一挥,呼地一掌拍去。
罗侯公子纵声大笑,手腕一翻,一掌迎来。
啪的一声,双掌一交,两人齐齐向后倒。
罗侯公子哈哈笑道:
“好小子,大难不死,果有奇遇。”
说话中,双足紧钉地面,硬将身子扭转回来,掌指齐施,闪电般击了过去。
云震趁势后退一步,咬紧牙关,挥掌还击。
转眼间,二人掌指翻飞,对拆了三招。
这两人出手之快,目不暇接,攻拒之间,奇奥绝伦,一本和尚久闻罗侯公子之名,却不知云震如此了得,一时间,看得目瞪口呆,愣在当地。
罗侯公亦是心惊不已,暗暗道:这小子得我罗侯心法,岂能容其活命,他武功进境如此快速,时日稍久,定成大害,再想除他,那就难上加难了。
心念电转。杀机大盛,掌势疾变, 一招“天雷殛顶”,霍然拍击过去。
这一招“天雷殛顶”,乃是“天辟神掌”中的厉害杀手,罗侯公子与张铸魂齐名,数十年的功力,非同小可,这时存心毙敌,一掌击出,势若奔雷掣电,锐不可当。
云震惊愕万分, 千钧一发之际, 身形猛退,逃过一掌之厄。
罗侯公子冷笑一声,道:
“小子武功真杂,连本公子也识你不透了。”
欺身进击,双掌齐齐攻去。
但听一声怒喝,剑光电闪,冷然袭到。
罗侯公子悍然不惧。左手一翻,扣食中二指,直向敌剑弹去,右手招式原姿不变,依然攻向云震。
云震先机已失,招架不住,迫得急退一步。
归隐农长剑一振,陡然挽起三朵剑花,直向罗侯公子腰胁要害袭去。
罗侯公子大怒,右手骈指如戟,继续迫袭云震,左手倏伸倏缩,连连硬抢长剑,招招间不容发,凌厉之极。
归隐农见他双手分敌二人,依旧紧迫不已,毫不放松,不禁怒气上涌,长剑一挥,唰的一剑攻去。
凌厉的剑势。迫的罗侯公子攻势一顿,身形一转,闪出了剑势之外。
云震得此空隙,稳住身子,突然大喝一声,奋起神威,猛地一拳攻去。
只听轰的一声,沉猛的拳风,破空生啸,疾向罗侯公子撞去。
罗侯公子凛然一惊,暗道:这小子内功进展的好快!
忖念中,身形一侧,避过拳风,切掌下劈,疾向云震腕上砍去。
一本和尚素来自负力猛招沉,一瞧云震拳力山涌,威不可当,不禁技痒,大喝一声,挥拳向落侯公子击去。
归隐农心中大喜,暗想: 今日天赐良机,三人合力,正好毙掉罗侯公子,为武林除一大害,当下长剑一挥,唰的一剑攻去。
这三人联手攻出,刚柔互济,各有厉害之处,尤其归隐农的剑招,火候老辣,所攻的部位,十分刁钻,时间又配合得恰到好处,使三人联手之势,威力倍增。
罗侯公子暗暗恼怒,身形一晃,避过云震拳势,左手疾扣一本和尚的手腕,右腿一抬,猛袭归隐农腰际,右掌贯注真力,蓄势不发,直等云震变招换式,前招已尽,后招未出之际,就要以雷霆万钧之力,陡然袭去。
但听归隐农冷冷一哼,长剑一沉,霍地削了过去。
这一剑,变招奇快,迫得罗侯公子右手一挥,出掌招架义,原来的打算,顿成泡影。
云震与一本和尚双拳齐出,同向罗侯公子攻去。
罗侯公子勃然大怒,双掌连挥,硬将三人的攻势挡了回去。
转眼间,三人又恶斗了四五合,拳来拳去,打得险恶之极。
倏地。头顶的屋瓦克嚓一响。
这声音异常微弱。但罗侯公子与归隐农都是久经大敌之人,虽在恶斗之中,依然听到了这微弱的声响。
紧接着, 一片如烟似雾的灰尘,冉冉飘坠下来。
罗侯公子厉声喝道:
“屋上什么人?”
只听一个尖细的声音道:
“云震速急闭上呼吸。”
罗侯公子凛然一惊,料那灰尘中必有奇毒,急忙闭住呼吸,一掌迫退归隐农,疾向门外冲去。
云震料想来了帮手,不禁胆气一壮,闭住呼吸,跟踪进扑,挥拳猛击过去。
一本和尚斗得性起,哪肯让敌人走脱,一面横身拦截,一面怒喝道:
“王八羔子臭酸丁。”
罗侯公子怒不可抑,双掌一翻,右手抓住了一本和尚的左臂,左手抓住了一本的脖子。
归隐农大惊,长剑一振,闪电般袭了过左。
这都是同一时间的事,此时,那片灰尘已接近几人头面,罗侯公子虽不惧三个敌人,却不敢让那灰尘沾身,仓促中,随手一扭,猛折一本和尚的左臂,顺势一挥,将一本朝归隐农的剑上撞去,同时猛窜一步,避过云震一拳,就势冲出了房外。
归隐农虽久经阵战,此时也有点慌乱,百忙中,长剑一缩,一把抓住了一本和尚,拖着一本,向门外疾冲,口中叫道:
“云震快退,别让灰尘沾到身上。”
话声中,归隐农挥剑当先,拖着一本,冲出房门,云震也跟着窜了出来,再看那罗侯公子时,早已失去了踪影。这时,客栈中的人闻得打斗之声,纷纷向此处赶来,归隐农料那罗侯公子上了屋顶,当即纵身一跃,跳上了瓦面。
—本和尚怒喝道:
“兀那王八儿子哪里逃?”
他练的是硬功,没有飞身上屋的本领,愣了一愣,扭头向自己房中奔去。
云震恐怕归隐农单独一人不是罗侯公子的敌手,也自双足一顿,跃上了屋顶。
黑暗中,只见归隐农卓立瓦面,目凝神光,正向远处眺望,罗侯公子早已不知去向。
云震吁了一口长气,道:
“老前辈看到罗侯公子走的方向么?”
归隐农伸手一指远处一座屋脊,道:
“我上来时,他已到了那边,接着就看不见了。”
云震道:
“刚才在屋上讲话的是准?”
归隐农道:
“老朽也搞不清楚……”
语声微微一顿,接道:
“你看是西门咎么?”
云震摇首道:
“不像西门老前辈的声音。”
两人过去一看,屋瓦果然被人揭开了一块,归隐农将瓦盖好这时,一本和尚已奔回房中,取来他那亮银禅杖,在屋下大声叫道:
“云震,那臭酸丁呢?”
云震高声道:
“走了。”
归隐农还想四处察看,寻找刚才暗助己方之人,但听一本和尚在屋下大声吆喝,命店家搬梯子让他上屋,两人只好跃了下来
一本和尚怒声叫道:
“那酸丁逃向何方?咱们快点追去。”
归隐农笑道:
“追不及了,我瞧瞧你的手臂。”
一本和尚道:
“那臭贼, 下次遇上,教他吃我一杖。”
归隐农莞尔一笑,拿起一本的左臂检视,幸喜仅只脱臼,尚未折断筋骨,连忙接上关节,揉了一揉,接着向栈中掌柜的查问,原来罗侯公子早就住在这客栈中,云震等后到,被他发觉。暗中听去不少机密,三人却还懵然不觉。
三人转回房中,一本和尚余怒未消,忿然说道:
“今日便宜了这小魔,不知儿时再能遇上?”
云震放声一笑,道:
“不出一日,定然再见。”
一本和尚道:
“为什么?”
云震道:
“那罗侯公子非杀在下不可,同在金陵城中,咫尺之隔,举步就到,当然是相见不远了。”
一本和尚道:
“那罗侯公子为何非杀你不可?”
云震道:
“罗侯心法,是他罗侯门传宗武学,自不能流落在外,所以那罗侯公子非杀在下不可。”
一本和尚道:
“我只担心寻找不着,他自行找来,那是再好不过。”
归隐农捋须笑道:
“和尚虽勇,可惜三人联手,仍旧打他不过。”
一本和尚禅杖一顿,怒声道:
“纵然打不过,也得周旋到底。”
归隐农哈哈一笑,拇指一竖,道:
“佩服之至,老朽拼了这把老骨头,追随和尚,决不落后。”
一本和尚裂嘴一笑,转而一顾云震,道:
“你那武功路子好怪,有时八面威风,有时娘娘腔,有时又神奇莫测,令人……”
转眼一望归隐农道:
“令人怎样?”
归隐农含笑道:
“令人莫测高深。”
一本和尚道:
“对,令人莫测高深,倒底是怎么一回事?”
云震强笑道:
“在下本来的武功,只有一套‘开山拳’,不值一笑。”
一本和尚正色道:
“那可不然,我瞧你拳力惊人,威不可当,罗侯公子那小子也不敢硬挺。”
云震莞尔一笑,接道:
“后来,在下与雯儿同隐小瑶池,随她习武,所学虽多,但驳而不纯,同时她那武功以诡谲、凌厉取胜,不合在下的心性。”
一本和尚道:
“难怪你的武功有时带娘娘腔,原来是跟小姑娘学的。”
云震脸上一红,道:
“近来,在下获得张大侠的武学札记,不时钻研,武功路子日渐转变,可惜时日太浅,领悟不多,武功尚无长足的进步。”
一本和尚道:
“那武学札记,记得是些什么武功?是剑法么?”
云震道:
“那札记,并未记载整套的武功,而是泛论一般的武学道理,掌、指、拳、剑之学,皆有涉猎,乃是张大侠练武的心得,随时记载而成。”
一本和尚道:
“哦!那可是新鲜玩意,给我瞧瞧。”
云震微微一笑,探手入怀,取那札记。
但听归隐农道:
“和尚不可乱来。”
一本和尚瞠目道:
“乱来什么?”
归隐农肃容道:
“武学之道,各有宗派,那札记所载,是太乙门的秘学,你自有师承,不该探悉别人门中的秘艺。”
一本和尚微微一愣,手指云震,道:
“他不是罗侯门的弟子,为何就能练那罗侯心法?”
归隐农呵呵一笑,道:
“那是机缘巧合,并非有意……”
话锋一转,接道:
“天已不早,各自安歇,养足精神,明日好斗罗侯公子。”
两人闻言,各自转回自己房中。
云震回房,忽见桌上放着一个紫木小匣,不禁猛地一怔,随即剔亮油灯,拿起那紫木小匣,仔细观看。
原来那紫檀木小匣,正是装盛玉符之物。当日在杭州,张铸魂将这紫木小匣交给云震,云震携带此匣,兼程北上,不幸遇上裴大化,被裴大化扒窃过去,而裴大化反受其祸,玉符被那温老四劫夺而去,这紫檀木小匣,却落于石小妹手中。
此际,这紫檀木小匣完整如故,毫无损坏之处,心中暗道:原来刚才揭开屋瓦,撒下尘土,惊走罗侯公子的人,竟然是她。
启开木盒一看,垫在盒底的那块黄绫尚在,想到那关系重大的玉符,尚在虚无飘渺之中,不禁惆怅满怀,长长叹息了一声。
须臾,隔壁房中,响起一本和尚雷鸣般的鼾声,云震定了定神,收起木匣,上床坐定,取出张铸魂那册武学札记,打起精神,细心阅读。
这一路行来,三人总是分房住宿,向例是云震的房间居中,归隐农与一本和尚居于两侧。
一本和尚睡觉时鼾声如雷,以往,云震每夜秉烛观书,耳闻隔壁传来的鼾声,丝毫不以为意,全然不受影响,但今夜情形不同,云震闻得那鼾声,不禁心乱如麻,怎洋也无法集中心神,贯注在那札记上。勉强看了半页,终于怅然一叹,停止下来。
忽然间,街上传来更鼓之声,时已三更了。
云震心事如潮,起伏不定,烦闷中,不觉喃喃念道:
“清江碧草两悠悠,各自风浪一种愁,正是落花寒月夜,夜深无伴倚空楼。”
他心中暗道:夜来无伴倚空楼,高洁岂不正居住那高楼之内,玉符势必收回,软求不成,那是只好硬来了。
心念转动,突地牙根一咬,收起札记,飘身下床,吹灭油灯,启开窗门,纵身上屋。
他隐居小瑶池期间,每日上下削壁,轻功练得颇佳,如今内功猛进,轻功更臻上乘,纵屋越舍,如履平地,不带丝毫声息。
忽听身后有人低声唤道:
“云震!”
云震住足站定,转面望去,归隐农劲装疾服,背插长剑,由店中跟了出来。
归隐农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