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壮汉人虽伏卧床上,目光却一直瞟着墙壁上的影子,一见云震以匕首柄下击,顿时大喝一声,身子朝床里猛力一滚,同时飞起一脚,使劲朝云震踢去。
变起仓促,云震吃了一惊,未及动作,腰际已被壮汉一脚踹上。
那壮汉力量不小,又当拼命之际,这一脚将云震踢得仰面就倒,轰的一声,背脊猛撞在壁上,尚好这一面是木板墙壁,云震未曾受伤,但那声势却更加惊人。
那壮汉反败为胜,精神大振,翻身下床,抓起床上的棉被挡在身前,口中大声喊道:
“拿奸细!捉拿奸细啊!”
这时,云震匕首虽然尚在手中,火折子却已不知去向。黑暗中,耳闻那壮汉猪般的喊叫,不禁大起恐慌,要夺门而逃,又想扑过去给那壮汉一刀,仓惶之中,犹未打定主意。
忽听卟哧一笑,那壮汉应声倒地,黑暗中,一双柔软的纤手,拉住了云震的手掌,直向门外奔去。
云震听出那卟哧一笑,乃是石小妹的声音,连忙将她那玉手紧紧握住,两人才冲出门外,隔壁屋中的人已纷纷扑出,挥兵器拦截。
石小妹哪里将这批人看在眼中,身形丝毫不慢,右手连挥,敌人纷纷倒地,非但招式玄奥,而且姿式优美,大有手挥五弦,目送飞鸿之势,看的云震好生心折。
忽听一个劲厉的声音喝道:
“什么人?站住答话!”
石小妹听那声音,已知追来了一流高手,估计自己带着云震,定然逃不脱敌人的追踪,一旦对方人多,自己两人势必遭擒。
心念电转,立即低声说道:
“你先躲一躲,有机会就溜出去,否则就一直等我。”
说罢之后,将云震朝左侧的花圃中用力一推。
云震飞出丈许,身形一仆,一头跌入了花丛之内,急忙拨开花叶朝外望去,石小妹已逃得不见影踪。
只听先前那劲厉的声音喝道:
“老褚、老陈,搜花圃。”
声未落,三条黑影一晃而过,瞬眼不见。
“老陈,你由西面过来。”
说话中,两条人影一分,一左一右,向花圃包抄而上。
云震暗暗叫苦,心想如此被擒,真是自投罗网,怨不得人了。
倏地,花圃之内站起一人,冷冰冰说道:
“不用搜,大爷在这里。”
云震先是一惊,既而暗喜,原来这挺身而出之人,正是与自己分手不过数日的西门咎。
西门咎双手抱着那唱道情的长筒,足点花枝, 一掠丈许,踏花而行,仿佛凌波飞渡,从容曼妙,悠然之极。
那姓褚的和姓陈的见西门咎露了这一手轻功,心头同是一冷,两人还未开口,西首一座高楼的屋顶,遥遥传来一个尖细的声音,道:
“何方高人,请留贵步,敝主人这厢有礼了。”
那姓褚的闻声,洪声说道:
“启禀少爷,是丐帮的西门朋友。”
西门咎哈哈一笑道:
“上复贵主人,尊府中卧虎藏龙,高手云集,西门咎自忖不敌,就此告退了。”
话声中,身形连闪,眨眼退到了围墙之上,说到最后两句,人已消逝不见。
那姓褚的与姓陈的齐齐一声大喝,疾向西门咎追去。
但见一缕黑影,恍若一股淡淡的轻烟,贴地飞掠,展眼越过褚、陈二人,飘出了围墙之外。
转眼间,花园内恢复了原有的宁静,星光闪耀,夜风习习,花气似酒,薰人欲醉。
云震仆伏在花叶之内,不敢弄出丝毫响动,等了片刻,确定四周已无人踪,始才缓缓在花叶下爬动。
这片刻间,他将事情仔细想过,闯荡江湖,自己的本领实在太差,以今日之事来说,若非石小妹帮忙,西门咎挺身而出,将敌人引走,自己早已落在别人手里了,最可恼是一旦遇上敌人,纵然三四流的角色,自己也对付不了,这是最令他气馁的事。
他暗暗盘算,潜入地牢,已是难以办到的事,而看这情势,即令找到了金老大,也无法追回“玉符”,为今之计,只有先脱离险境,再慢慢设法了。
转念中,已重爬出花丛,金陵王手下追敌的人尚未转来,云震为防撞上,因之避过一面,准备由侧面翻墙出去。
这面有一条小径,小径两旁遍植树木,云震仆身一窜,一步行了过去,借着树木遮掩,疾步向前走去。
蓦地,一阵说话之声,传入了耳际。
只听一个苍劲的老妇声音道:
“这一带都巡视过了么?”
一个男子的声音道:
“刚刚巡视过,并无敌人的踪影。”
但听那老妇冷冰冰一哼,道:
“据厨下王胜禀报,侵入他房中的是个书生打扮的少年,这人的下落未找出以前,事情不能算了。”
云震暗暗忖道:这声音我似听过,好象是那叫铁娘的老太婆。只听那老妇人道:
“高鼎。”
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道:
“高鼎在。”
那老妇人冷森森的声音道:
“小姐夜来安息之后,至今未醒,这后院一带非比等闲,天亮以前,除原来值夜之人外,你也在此守望,不许离开半步。”
语音微顿,接道:
“如若让人闯入内宅,惊动了小姐,你们谁也别想活啦!”
只听那中年男子唯唯连声,其余几人也跟着应喏,想是那老妇吩咐完毕就已离去,转眼之间,园中复归寂静。
云震离那几人尚远,但若由这小径过去,势必要接近那几人隐身的所在,云震想了一想,觉得那样过于危险,于是掉转头来,向东面溜去。
此时天将破晓,星光已隐,晨曦未露;正是天色最为黑暗之际,云震矮着身子,在花径中摸索前进,渐渐穿过花圃,到达了花园的另外一边,过此之后,在越过两丈方圆的一座假山,便可翻过围墙,脱出这龙潭虎穴了。
倏然,那假山的孔隙之内,闪电般窜出一条黑影,嗖的一声,直挺挺地挡住了云震的去路。
云震吃了一惊,抬头一望,依稀看出是个身材修长,穿着长衫的老者,眼看对方如此镇静,似乎根本未将自己放在眼内,只得硬起头皮,长身站了起来。
那老者朝云震冷冰冰望了一眼,森然道:
“小子,你也算得胆大包天了。”
说罢之后,左手一伸,向云震腰际抓去。
这老者的动作看似缓慢,其实快极,云震刚刚认出对方是谁,忽觉腰际一麻,身子瘫软下去。
蓦地,一个低得勉强可闻,幽幽细细的声音道:
“单彤速即退,快,人放下。”
这声音虽是低若蚊蚋,但却充满了一种焦灼而又森严的气势,单彤一听这声音,仿佛突然之间见着鬼魅,身子机伶伶一颤,随即身形一仆,掠过假山,闪电般的翻过了院墙。
同时间,假山之后响起一阵衣袂带风之声,只听嗖嗖连响,两条黑影疾箭般的射出了墙外。
这是大违常情之事,单彤乃是金陵王府的总管,什么人能令他害怕得如此厉害,而且纵然要逃,也不必逃向围墙之外。
云震惊愕莫名,一时之间,忘了趁机逃走,反而呆立当地,睁大双目四处张望,找寻那发话之人。
倏地,一位长发披散,白衣赛雪的少女,闪入了云震的眼帘。
云震心头猛地一跳,揉了揉眼睛,再向那白衣少女望去。
此时,那白衣少女站立在一株龙爪槐前,正自遥遥望着云震,一见云震发现了她,顿时轻移莲步,缓缓走了过来。
那白衣少女才一举步,云震顿觉眼前一花,原来白衣少女赤着双足,长裙摇曳之际,那粉装玉琢般的天足,与人一种无以言喻的美感,云震虽是遥遥一瞥,心中也感到说不出的舒服。
此时晨曦微露,朦胧的天光下,只见那白衣少女莲步姗姗,徐徐踱了过来,行走之间,不时的左顾右盼,欣赏花圃中的景色。
双方距离虽不远,白衣少女却走了许久,方才走到这边,突然之间,云震看清了那白衣少女的面貌,不禁惊诧欲绝,几乎脱口大叫。
原来那白衣少女眉目如画,美丽如仙,正是金陵王高华的独生爱女高洁。
然而,此时的高洁,长发披垂,白衣赤足,晨风习习中,款步行来,飘飘然如云端仙子,尤其令人高兴的是,她那白晰的面庞上,隐隐然流露着一片纯稚的笑意,那清澈似水的美睁中,荡漾着一种极端温柔极端和平的光辉,任何人见了,都会感到那是一位瑶池仙子,小谪人寰,从未食过人间烟火的仙女。
云震先是一惊,随即生出一种惶然无措的感觉,心中暗叫:这……这是金陵王的女儿高洁么,那……
要知高洁在那酒店之中,曾命单彤以毒酒鸩杀衢州史家的一名弟子,后来还想如法炮制,毒杀西门咎,杯酒杀人,神色不动,那种狠毒心肠,人间少有。这是云震亲眼所见之事,与眼前这种神情柔和,举止娴雅的白衣少女相较,真有天壤之别,这绝对不可能是同一个人。
可是,白衣少女业已走近云震身前,云震心慌意乱,不由自己地退后一步。
忽又听得先前那种细若蚊蚋,幽幽忽忽的声音道:
“小子,不许有丝毫歹念头,一切顺着她的意思去做,若有半丝不妥,我将你锉骨扬灰,将你打入十八层地狱,令你万劫不复,永世不能为人。”
云震听那诡异的声音,心头已是一惊,再听那语气中冷削如刀的森然之意,情不白禁的身子一颤,机伶伶打一寒噤。
忽听那白衣少女柔声道:
“你别怕,我不欺负你。”
这少女说话的声音柔和之极,而且异常甜美,令人听了,心中说不出的舒畅,云震要想回答一句,却不知如何作答,只得装出一个笑容,表示感谢之意。
那白衣少女莞尔一笑,缓缓说道:
“刚才那人是谁,他为何欺负你?”
云震闻言一怔,楞了一楞,猜出她问的乃是单彤,不禁大惑,心中暗想:这少女若是高家的人,怎会不认识单彤,但若不是高家的人,又怎能在这府中出现,而且从容自如,毫无顾忌,单彤等人反要回避她?
任他云震聪明绝世,也想不出此中的道理,而那少女又绝对不像作伪,云震满腹疑云,一头玄雾,只有傻傻的将头摇一摇。
白衣少女抿嘴一笑,流目四盼,忽然走近花圃,俯下身子,双手摘了一朵初开的玫瑰。
那是一朵白玫瑰,蓓蕾初放,点尘未染,几滴露珠,颤巍巍的沾在花瓣之上,光彩闪动,珍珠一般。
白衣少女的动作温柔至极,捧着那玫瑰花看了半晌,轻轻嗅了一嗅,转面一望云震,笑盈盈说道:
“你看,这花多美。”
云震连连点头,见她有招唤之意,急忙大步走了过去。
这花圃中的一草一木,皆是世俗少见,极为珍贵的品种,那朵白玫瑰开得确是美极,云震就着少女手中欣赏了片刻,不觉忘记了先头那些紧张的经历,也忘记了身在龙潭虎穴之内,忘记了那诡异的语声,整个的人,入了浑然忘我之境。
此时朝暾初上,夜露未干,这园内空气清新,花香袭人,白衣少女朝云震微微一笑,顺着花径,缓步朝前走去,东看看,西瞧瞧,美艳如花的脸庞上,始终溢着一片欢畅的笑意。
这少女浑身散发着一片祥和的气息,但她的一言一动,皆有一股令人不忍违抗之力,纵然没有那诡异声音的警告,云震也不至对她漠视,因之见她向前行去,也自自然然的伴随在后。
浏览片刻,白衣少女忽然捧着一朵人如海碗,状似菊花的白色花朵,向云震问道:
“你知道这是什么花儿么?”
云震看那花朵似菊非菊,不知究竟何花卉,只得摇头笑道;“不知道。”
白衣少女甚为得意,嫣然一笑,亦不说出那花朵的名称,只是眼皮一眨,甜甜的说道:
“有个地方,有这种花儿,但比这里的更加美丽,你要我领你去看么?”
云震连连点头,道:
“要。”
白衣少女大为满意,粲然一笑,道:
“走,我领你去。”
皓腕一舒,牵着云震的手,朝前走去。
这片刻间,云震茫然无主,只觉得顺应白衣少女的心意,乃是天经地义之事,不料,两人走出花圃,白衣少女娇躯微微一晃,竟然带着云震腾空而起,冉冉越过围墙,飘然落到了墙外。
云震吃了一惊,一时之间,简直怀疑白衣少女是一位仙女,触手之处,却是一双柔若无骨,温暖如玉,软绵绵的素手,那双素手美得不可方物,明明生长在一位血肉之躯的少女身上。
白衣少女似是毫无心机,根本未曾注意到云震脸上复杂的表情,也似不知有男女之嫌,与云震牵着手,并肩而行,脸上始终露着笑意。
须臾,两人走到巷口,忽听马蹄声响,一匹遍体纯白,火眼朱睛的高头骏马,直向云震奔来。
白衣少女一见白马迎来,鼓掌欢呼道:
“啊!我的小雪来啦!”
那白马也似乍见主人,不胜欢喜,口中欢嘶不绝,在白衣少女身前不住的跳跃打转。
白衣少女忽然抱住了马头,笑道:
“小雪不许闹,我们要回家啦!”
那白马好似深通人言,闻得回家,果然不再跳跃,白衣少女飘然跃起,横坐在马鞍之上,扭头一望云震,伸出一双玉手,道:
“来啊!我带你去看花。”
云震移步上前,惑然问道:
“在哪儿?”
白衣少女吃吃一笑,道:
“你先别问嘛,我带你去。”
拉起云震的手,轻轻—带,云震也上厂马鞍,坐在白衣少女身后。
只听蹄声得得,白马展开四蹄,径向南门驰去。
片刻间,白马驰出南门,踏上官道,直向南方奔去。
那白衣少女心头越来越是欢畅,手中缰绳连连抖动,不住的催促白马快行,笑声扬溢,高兴之极。
云震却突然清醒过来,整理了一下思绪,道:
“姑娘你姓高么?”
白衣少女星眸一睁,含笑道:
“他们以前说过我姓高,我知道不是,那是他们骗我的。”
云震莫名其妙,道:
“准是他们?”
白衣少女颇为得意的一笑,道:
“就是刚才那座大屋子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