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冷画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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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风冷画屏-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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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巴壶公聆听之下,呆了一呆,冷冷笑道:“这要看殿下当时的心境了……”
  史大娘道:“殿下当时心情好极了,一路上有说有笑……”忽然发觉到巴壶公的面色有异,顿时住口不言。
  “这便是惹病之因了……”
  一面说,巴壶公站起来,缓缓走了几步,又定下来,显然是心中大生碍难。
  蓝衣人马奇冷冷一笑,目光炯炯地盯着他:“还有什么好说的?明天就叫他走人!”
  巴壶公看了他一眼,摇头不言。
  蓝衣人霍地站起道:“轩主若有碍难,我去,这个姓谈的,万万是不能留下来!”
  “慢着!”巴壶公冷笑道:“阁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件事草率不得。”
  蓝衣人已经站起的身子,又自缓缓坐了下来。
  却是一脸的大惑不解:“轩主……事分大小巨细,这件事你可徇私不得,殿下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
  巴壶公举手止住了他的继续下说,蓦地偏首向窗,显然似有所警。
  蓝衣人马奇更是不待招呼,脚下一个上步,单手打帘,身躯乍然向下一矮,紧跟着一个疾滚之势,快如滚檐狸猫,飕然声中,已飘身窗外。
  冷月轩主巴壶公身法更较他犹快,就在蓝衣人滚身窗外的一霎,单手在长案上轻轻一按,呼一声,已掠身门前,紧跟着珠帘响处,已遁身门外。
  两个人的身法可都够快的,可是暗中这人却更比他们犹要快上一筹。
  事实上,他们是什么也没看见。
  冷月天星,压根儿连个人影子也没有。
  咳了半夜,辗转床际,最后服下了巴壶公所留下的药,才渐渐平静下来,入睡过去。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似乎还在甜甜的梦中,忽然,他有所警觉,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透过窗前那种灰蒙蒙的鱼肚白色,看见了面前站着的这个细长高瘦的人影。
  一惊之下,他想翻身下床站起,欠身的当儿,才自发觉到全身发软,敢情右手的脉门,在对方掌握扣持之中。透过那人的指尖,传送过来一种热腾腾的气机,从而全身上下,一些儿力道也施展不出。
  即使有一流身手,内功精堪,若是不当心为人拿住了手腕子,扣住了穴门,却也只有任凭对方处置宰割之一途。
  谈伦的惊吓可想而知。
  当他惊栗的目光,再一次向床前人注视时,总算认清了对方的脸,内心忧惧稍去。
  “啊……巴轩主……”
  面前人,连头带身地披着一袭长衣,面色冷漠,一双眸子灼灼逼人,不怒自威——
  正是主人冷月轩主巴壶公。
  那一声“巴轩主”,原期于由嘴里道出,谁知道张口无声,却成了隐声于肚子里的呐喊。
  紧接着一颗颗黄豆般大小的汗珠子,透过了他的眉心,直泌而出,霎时间浸了满脸。
  巴壶公这一式拿穴手法,确是厉害得紧,尤其是在对方睡梦之中,简直使人无从防范,此时此刻,巴壶公苟若有意取对方性命,可真是易若反掌。
  他却没有这个意思!
  那一缕发自他指尖热腾腾的气机,其实是旨在试探,在于连串对方身内的各处穴道、经脉,谈伦的感觉,好像是有一条蛇,在自己脉道里面穿行游动,这条蛇却是“热糊糊”
  的,片刻之间,已使得他遍体大热,为之汗下。
  渐渐地,热息稍止,从而,他身上感觉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舒畅……
  这才使他了解到,对方并无恶意。
  只是,却也有些地方,不能让他释疑!就像此刻,对方兀自拿住自己的穴道,如果仅仅向自己传送气机,根本无需如此,显然是别有用心。
  透过窗外的微曦,巴壶公那一张清癯的脸,异常的冷,那一双炯炯神采的眸子,隐隐似有杀机。
  这就令谈伦大惑不解了。
  “你并没有听从我的嘱咐,把功夫放下,可是?”
  说时,巴壶公冷峻的目光,直直地向着谈伦脸上逼视着,决计不容许对方的目逃。
  谈伦作了一个无可奈何的苦笑。
  昨夜设非他施展轻功,及时由蕊小姐的北跨院转回,险些便为蓝衣人马奇与主人巴壶公发现,露了行藏,想不到事隔一晚,依然逃不过对方犀锐的观察触觉,这类现之于病理上的反应,简直无从狡辩。
  巴壶公何等精明之人,只一眼,已是肚里雪然。
  “这么说,昨天夜里出没于北轩的那个人,就是你了?”
  谈伦微微点了一下头,内心颇为惭愧。他生平不擅说谎,既承对方见问,也只好承认了。
  冷月轩主巴壶公脸上闪过了一片惊悸:“那么,你都看见了?”
  他所指的是“蕊小姐病发”之事。
  谈伦默默地点了一下头。
  “你也都听见了?”
  ——有关蕊小姐的病情、病因,最重要的是她不可告人的离奇身世……
  谈伦又点了一下头,虽然他意识里仍多疑问,只是所能听见的确也都听见了。
  巴壶公倏地双眉一挑,杀机猝现。
  谈伦几乎已经感觉出对方即将出手的杀招,他却是无能逃避,甚至于直视着对方的那双眼睛,也不思旁瞩——虽然说,这番举止,违背了当日主人告诫,可是反应在谈伦内心的感触,却是一片磊落光明,并不觉得有丝毫罪恶之感。
  也许就是他的这种凌人正气,动摇了冷月轩主猝然兴起的无名杀机。
  蓦地,他后退了一步,紧紧扣住对方脉门上的那只手也为之松开。
  谈伦只觉得身子一松,穴脉大开。
  他知道自己恢复了行动能力,自然也能开口出声,当下缓缓欠身坐起,取过一件长衣穿好身上,随即离床站起。
  巴壶公深邃的一双眼睛,兀自紧紧地逼视着他。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不是关照过你么?”
  谈伦望着他,微似歉意地一笑,除此以外,他确也无话可说。
  巴壶公无可奈何地叹息了一声,转过身来,步出睡房,来到了外面堂屋。
  谈伦跟出去,相继落座。
  “事已至此,我也就不必再隐瞒你了……”
  巴壶公试探着问道:“你可知这位蕊小姐的真实身份?”
  谈伦摇摇头,说道:“你们既以殿下相称,想来必是王府的千金公主了?”
  巴壶公哈哈一笑:“你猜错了!”
  谈伦微微一惊:“这么说,莫非真是当今大内的公主?”
  “你又猜错了……”
  一刹那间,巴壶公脸上现出了无比阴森:“果真是朱棣的女儿,她却也无需来此,也用不着我来侍候了!”
  他竟然直呼当今天子永乐大帝名讳,胆子不小,原来建文四年,燕王朱棣陷京师,杀秦子澄,逼走惠帝,自立即位,大杀前朝贤臣,如方孝儒等竟遭灭门九族之惨,事传天下,人所不齿。
  事情虽隔二十年之久,对于心怀正直之人,提起来犹有余痛,仿佛切肤之恨。
  谈伦的眸子显然为之亮了一亮。巴壶公这两句话,一霎间,像是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我明白了……”
  谈伦脸上闪烁出一丝难以置信的神采:“这位蕊小姐,莫非竟是建文皇帝他……的后人?”
  巴壶公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算是回答了他。
  这一霎毋宁是充满了无比杀机,巴壶公的一双眸子瞬也不瞬地盯视着谈伦,只要谈伦表情略异,他也就不惜猝然向对方施出杀手。
  原来建文皇帝当年于燕王兵临城下时,神秘出走,下落不明,朱棣虽登大位,私心却对此亲在子侄的前朝皇帝,放心不下,必欲剪除而后称心,十八年置“东厂”,广置杀手,明察暗访,江湖上风风雨雨,颇多传闻,传说朝廷置万金重酬,给通风报信者,重赏之下,必多罔顾道义之勇夫。
  准乎此,冷月轩主巴壶公的一番仔细谨慎,也就可以令人理解,未必全属多余之事。
  于是,在他一番细心观察之下,他确实相信自己对面前的这个年轻侠士一番顾忌,大可不必。
  疑心既去,也就无所不谈。
  “你说对了……这位蕊小姐,正是建文皇帝的嫡亲爱女,曾为册封‘银铃公主’的朱蕊公主殿下……”
  “哦——”谈伦显然吃了一惊。
  紧接着他脸上闪出了难以抑制的喜悦:“这么说,几未先生仍在人世之间了?”
  “几未”为建文帝名讳,为避时忌,一般风尘侠隐多以“先生”称之。
  巴壶公谛听之下,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
  “几未先生虽然健在,只是雄心已丧,他如今是已无意东山再起……”
  巴壶公长叹了一口气:“这君国社稷之事,就非我辈草野之人所能问津的了!”
  谈伦黯然地垂下了头,这一霎他心里十分紊乱,既然已确知了眼前这位蕊小姐的真实身世,不由得便自为她此刻的安全处境,好生担起心来。
  彼此的心情都很沉重。
  冷月轩主巴壶公非但负责着公主朱蕊的安全责任,更重要的是她的病体安危。
  两件大事情,几乎同样重要,一点也疏忽不得。
  “你现在一切应该都明白了……”
  打量着面前的谈伦,巴壶公呐呐地道:“那位马先生,便是当年建文帝御前神武将军冯元,史大娘是内侍女官史桂枝,他二人各有一身杰出武技,尤其难得的是,二十年来忠心不贰,随侍君侧,日暮穷途不易其志。这一次为了公主的病,他们废寝忘食,苦心竭虑,内心之凄苦沉痛也就可想而知,实在令人钦佩,比较起来,我眼前所肩负的使命,倒是无足轻重了!”
  谈伦微微点了一下头道:“我都明白了!有关公主在此养病事,外界可有传闻?”
  巴壶公摇摇头:“大概还不致于,这件事进行得极为隐秘,不过……敌人的爪牙,却是无孔不入,也难保不为他们探出一些端倪。果真如此,冷月画轩的未来安危,可就令人担心了……”
  谈伦呆了一呆,轻轻发出了一声叹息。
  “果真如此,那一夜前辈你对付黑翅鹰杜海波,未免心存仁厚了!”
  巴壶公愕了一愕,接道:“你原来都看见了!”却冷笑道:“你以为他还能逃得活命?我看他没这个命!”
  谈伦点头道:“前辈既如此说,是无可疑,只是这件事既已引起了姓杜的疑心,保不住还会有第二个人……却是不可大意呢!”
  巴壶公冷冷地道:“你说得不错,这正是我所担心的地方!”
  谈伦思忖着,暂时没有说话。
  冷月轩主巴壶公一双深邃的眸子,却再一次注视着他:“无论如何,你却要记住我的话,你刻下自身在重病之中……眼前这件事你是帮不了什么忙的……如果你不能摒绝武功,病体便难以复元,那么今年冬季来临,你很可能便难以度过……”
  巴壶公语出至诚,说这几句话时,尤其表情慎重,谈伦当然不会以为他是虚言恫吓,只是这一霎,他脑子里所想到的,只是公主朱蕊离奇的身世以及眼前的安危,大义当前,似乎自身的一切,反倒是次要的了。
  “在你入住之初,我就曾经关照过你!”
  巴壶公缓缓说道:“现在我要说的,还是一样,这件事不是你能插手的,如果你没有病,也许在某种情况下,尚能助我等一臂之力,只是现在,你已无能为力,还有,最后我要请求你,你不能再跟公主见面了!”
  谈伦苦笑了一下,呐呐地道:“我知道……是因为她的病——七情劫症?”
  “不错!”
  已壶公呐呐道:“你既然已经听到,我倒也无需瞒你,老实告诉你说,这半年来,在我细心疗治之下,她病情已大为缓和,想不到昨日和你初次一见,病情竟然再度复发!”
  重重地叹了口气,巴壶公脸上现出了沉重的表情,那是一种失望,缅怀着过去的苦心白费,真是有说不出的沮丧懊恼。
  “天下事,竟会有这么巧的……”
  打量着面前的谈伦,他苦笑着道:“你所患的六月息症与公主所患的七情劫症,俱都是人世间罕见的疑难怪症,好在,你的病忌行武功,而蕊公主她所需要的却正是内功的振奋,唉……如果公主她像你一样,能有这么一身精堪的内功,只需自身运功调治,病体也就不药而愈了!”
  谈伦摇摇头说道:“我不大明白……”
  巴壶公看了他一眼,喃喃地道:“岂止你不明白,连我自己也似在摸索之中……无论如何,眼前你却是不能再见她了,详细病情,我还要继续观察……”
  他走了。
  留下来的谈伦,只觉得无比落寞与无助……
  恍惚中,他又咳嗽了。
  手指上那一枚七星翡翠戒指,在晨光里闪灿出点点星光。
  每一回,当他无意地注视向这枚戒指时,脑子里便会忽然间兴起来一种莫名其妙的震撼。
  于是,紧跟着这番震撼之后,玉燕子冷幽兰美丽的倩影,便会不期然地出现眼前,即使在病痛之际,那沉沉的思慕,总忘不了仍要重重地折磨他。
  那种感受,无疑是“雪上加霜”,每一回他都有窒息的感觉,想到情深之处,好像为一把锋利的钢刀,深深地插进心里,他甚至于能感觉到自己那一颗受伤的心犹在滴着血……鲜红的血……
  情深恨亦深!
  不只一次地,他诅咒着上苍,诅咒命运,诅咒着一切捉弄他感情的人。
  如果一切只是冥冥上苍与命运所赐与的,渺小的人类,除了低首顺服.默默接受之一途,又待如何?
  只是,如果这其中掺合了“人为”的因素,为人所操纵、玩弄,情形便自不同。
  谈伦所苦思不解的,正在于此。
  他所想要知道的是,什么人在他痛苦之中,不思援手,反思加以践踏、落井下石?
  什么人对广大的江湖,散播着可怖的谣言,把一个目前仍“生存”着的活人,硬要加上一个“死亡”的帽子。
  于是,在这个“死亡”的阴影笼罩之下,一切都改变了。
  一个活着的人,所面对的一切竟然都已是“死亡”。
  这个人即使没有死,也不过空具形象,毫无生趣可言。
  “死”是沉寂的,那只是指肉体而言,并不包括灵活的思想在内,通常的现象,肉体的行动越少,思虑越见敏锐。
  一切伟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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