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冷画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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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风冷画屏-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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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罢站起,深深一揖。
  俟到他直起身子来时,才发觉到谈伦已换了位置,换句话说,并没有当受他的大礼参拜。
  蓝衣人一向自负高傲——那是因为有他值得自负高傲的条件。
  然而眼前的谈伦,却像是比他更为自负——这一点只须由他冷漠的表情,冷锐的目光上便可认定。
  “萍水相逢,难当大礼,马兄你太客气了。”
  “这么说,你是……”
  “我只是一个病人。”
  谈伦冷冷地又道:“我来到冷月画轩,承蒙主人收留,目的只是养病,别的事都不感兴趣。”
  蓝衣人呆了一呆,脸上还有些挂不注,待要说话,谈伦却咳嗽了。
  ※        ※         ※
  夜色来临的时候,冷月画轩像是较平常不大一样……
  起先是哑童乌雷慌张的脚步,踏过了谈论所居住的西轩过道,直奔向蕊小姐的北轩跨院。
  紧接着是姓马的蓝衣人由他所居住的南轩匆匆现身,惊鸿一瞥地消失于北轩院里。
  接下来哑童乌雷再次现身,表情更为慌张,紧紧跟随在他身后的是绿衣高大的史大娘。
  这两个人紧绷着脸,一言不发地匆匆直向东轩院落里快步进去……
  这里略作交侍:
  谈伦住在西轩。
  冷月轩主巴壶公是住在东轩。
  蕊小姐和服侍她的那个几乎寸步不离的绿衣女人史大娘住在北轩。
  蓝衣壮叟——精深武功的那个姓马的,住在南轩。
  东、南、西、北四个轩院,表面上虽是各自独立,俱有一片幽静院落,事实上却为正中的十字衢道所串联,中央的那一片不属于任何一轩所有的公有院子,花开如锦,翠草如茵,小桥流水,布置得较诸其它任何单独一轩的院子更为清幽可人。
  那么,只要有人站立在这片公有的院子里,便可总绾东南西北,轻松地四览无遗。
  谈伦凑巧就在这里。
  这里所发生的一切他都看见了。
  紧张的场面,还在继续着,说是“热闹”或可,却并不“有趣”——最起码,谈伦却是用一种冷静复严肃的眼光,在观察着此一似乎是“不寻常”的事件继续地发展下去……
  ※        ※         ※
  热闹的场面犹自在继续着!
  就在乌雷带领着史大娘进入东轩不久,主人冷月轩主紧接着出现了。
  主人的一生,饶是经历丰硕,妙手着春,生死人而肉白骨,活人无数,此刻,却也显现得那般沉不住气!
  倒是一件新鲜的事儿。
  当他疾速的脚步,踏过衢道向北院走近时,一只手尚自在扣着长衣的钮扣。
  史大娘叨叨不休地在他身边诉说着什么,声音很低,却起伏顿抑,流利的北京官话口音,听起来就是舒服。
  哑童乌雷呢?
  ——一只手提着藤制的药箱子,另一只手提着个挺大的油纸灯宠。
  原该他走在头里照路的,反倒是他落了后啦!这个傻小子!
  走着走着,主人巴壶公忽然站住了脚步——有两个扣子必须扣好了才好走路。
  史大娘兀自在旁叨叨着:“这是从何说起!早半晌儿还好好的……晚饭也吃得挺好,比平常还多吃了半碗饭,谁知道……”
  话声随着他们移动的脚步,渐渐远了,却把最重要的半句话给错了过去。
  旁观者清。
  其实无需多说,把这一切看在了眼里,谈伦也就了解了一个大概。
  八成儿是那位蕊小姐的玉体违和,病势发作了。
  “感情”这玩艺儿,实在是微妙之极,妙到“不可捉摸”——不要以为谈伦就能以“等闲”之心,目睹着这场“闹剧”的继续发展。
  这一霎,他的心里毋宁在燃烧着一大堆火,大反他往常的淡泊宁静、事不关心……
  今晨的花间一晤,也不过是交谈数语,那个天真无邪姑娘的影子,竟然深深地烙在了他的心上——直到此刻,这块烙痕,显然在燃烧了。
  “你……等一等!”
  谈伦即时现出的身子,拦住了殿后哑童乌雷的去路,后者吃了一惊,挑高了手里的灯笼,向着谈伦照了照,这才认出了是谁。
  “咿——咿——哑——哑——”
  手里的灯笼,比划起来,既不方便,更碍人,差一点燎着了“大相公”的眉毛。
  他是真急了,那意思是在怨对方,来的不是时候,早不来晚不来,单挑人家急着办事的时候来噜苏。
  谈伦几乎忘了他是个哑巴了,在他嘴里还能探出个啥?随即闪身让开。
  乌雷赶忙前行,才发现前行的二人已走没了影儿,气得“咿呀”叫了一声,回过身向着谈伦吐了一口唾沫,重重地在地上跺了一脚,这才匆匆地转身而去。
  据说这个动作,在“看图识意”的哑语里,是一句很厉害的骂人话,谈伦就算知道,却也不与计较,天下哪里有拣骂挨的人?只是未免有些索然。
  这个闷葫芦,他无论如何也“闷不住”,急欲一探究竟。
  在北轩敞开着洞门外踱碟来回,终不能定下了这颗波动的心。
  事不关“心”,关心则乱。
  走!进去瞧瞧去!
  外面忙过了,里面可也并不轻松。
  入门珠帘高卷处,蓝衣人马奇一夫当关,直挺挺地居中而立。
  这个人既仔细又冷静,再加上一身好本事,足可担当大任,他主子选中了他来担当照顾蕊小姐的差事,称得上是选对了人。
  所幸,谈伦也够机警,总算没有被他发现。
  一间堂屋。一间暖阁,在隔有大理石雕的大幅画屏后面,那才是蕊小姐下榻的香闺所在。
  同样是冷月画轩,这里的一切,可比其它各处要富丽堂皇多了。
  淡淡的清香一缕,散自白铜长颈“鹤炉”张开着的鹤嘴里。
  像是自会打转的那盏琉璃吊灯,闪烁着一片青蒙蒙的光华,转动处光彩迷离……一切都是那么的美,给人以“波谲云诡”的感觉。
  粉色的纱帐,被一只小小的银色钩子钩着,对开双分之处,便是蕊小姐的玉榻所在了。
  她穿着一袭淡绿色的宽松长褛,既名“长褛”,自然是十分的长了,长到连她一双赤裸足踝,也掩遮住。
  “眉共春山争秀,可怜常皱!”此刻,那一双秀眉却是展开来的。
  一片笑靥,显示在她那张看来异常开朗的脸上。
  谜样的“玄”,海样的“深”——当那双转动着,又像是会说话的眼神儿,偶尔飘过来,或者向你凝视着的时候,由不住你打心眼儿里吃惊、冒汗……接下来脸上发臊,便只有发愕的份儿了。
  可不是吗?眼前的乌雷就是这个表情:
  拧着眉,张着嘴,直着两只眼,不知道脖颈子上哪一根筋“闪”着了,反正是看上去就是不对劲儿!
  然而,他却也知道,这位贵若公主,美似天仙的美人儿,今儿晚上情形有异,八成儿是病势发作了,他的嘴哑,心可不“哑”——一片慧心,剔透玲珑。也只有主人冷月轩主巴壶公心里有数。
  “这孩子真是少见的聪明,心细得连根头发都插不进去,只可惜是个哑巴……”
  这几句话,他可是听进去了。
  打那一天开始,他就发愤图强,哑巴虽是哑巴,干起活儿来,比谁都强,凭着一点天赐的慧心,事事都能猜到了人心眼儿里去,叫主人瞧瞧,哑巴不会让你多操一点心!
  打量着蕊小姐这般模样,乌雷虽曾被主人誉为“智慧过人”,此刻却也迷惑了。
  不只一次地,他翻过眼睛来,打量着冷月轩主巴壶公,像是默默地在抗议着什么。
  “你不是神医么?怎么就治不好蕊小姐的病?”
  “她是真的病了?怎么脸上还在笑,一点痛苦的样子都没有?这是什么病呢……”
  泪珠子大颗大颗地由他眼睛里滑出来,却又偷偷地被他给擦了——好在这个节骨眼上,谁也不会去注意他。
  婀娜刚健的史大娘,平常一直是笑口常开,现在也似乎不快乐了。
  蕊小姐的病势,简直像一片乌云,罩住了整个的冷月画轩,每一个住在轩里的人,又都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紧紧地扼住了喉咙……
  紧张、焦迫、祈求、期望。
  一切的期盼、渴望,似乎全都在巴壶公一个人身上了。
  ※        ※         ※
  冷月轩主巴壶公正在为蕊小姐把脉。
  透过他微微张开的一线目光,双瞳聚集交视之处,便是蕊小姐微呈红润,轻含笑靥的玉面娇容。
  他正在殚精竭虑地思索着,修长的三根手指,轻轻抚按在蕊小姐雪藕般细白的腕子上——像是在抚弄着一具极其名贵的琴瑟,每一次挑动,都聚结着他的灵思睿智,但只见那双微呈灰白的长眉时蹙又舒,乍舒又合。
  屋子里可真是够静的,没有一点杂声,这气氛感染得枝头夜鸟也沉寂无鸣。静到无极,每个人甚至于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串联着一双耳鼓,时作雷鸣……
  巴壶公轻轻地哼了一声,那一双微微张开的眸子忽然睁大了——一下子又收小了,显示着他心里的变化,一如惊涛骇浪……
  “怎么样了……老爷子?”
  史大娘压低了嗓门儿,用一种平和的微笑,掩饰住她心里的不安。
  “嗯……”巴壶公点点头:“那只手!”
  “是是是……”一面说着,史大娘上前一步,费了老半天的劲儿,才把蕊小姐的身子翻了个边儿。
  “来来……我的好小姐……对了……对了……伸出这只手,让老爷子给瞧瞧!”
  经过这么一折腾,蕊小姐像是由神驰的梦乡,忽然又回到了现实。
  “咦……大娘……你们……”带着一脸的迷惑,那一双美丽的大眼睛,骨碌碌,只是在现场每一个人脸上转着,最后却落在了冷月轩主巴壶公的脸上。
  “巴老……先生……我又病了么?”
  “没有的事!”巴壶公微笑着:“殿下玉体如常,只是例行的诊治问安罢了。”
  “噢,这样就好,唉……我这是怎么了……”
  轻轻叹息了一声,她眼光上移,一双澄波眸子,却又被那盏缓缓打转的琉璃吊灯给吸引住了。
  一霎时,她清秀的脸上,又自弥漫了盈盈笑靥,陶醉在无边却美丽的遐想之中。
  ——就是这么点儿反常,才惊动了史大娘、马奇,整个冷月画轩都为之不安。
  史大娘刚启笑容的脸,这时又罩起了一片愁云。
  “老爷子……”
  巴壶公摇摇头,止住了她的问话。
  所谓“望、闻、问、切”为断病之“四诊”,其中“切”字一诀最为重要。
  一说:“左心小肠肝胆肾,右肺大肠脾胃命。”双腕一“切”,善诊者,已可知患者之大概,更何况有神医之称的巴壶公了。
  放下了切脉的手,他身躯前倾,细细地打量着蕊小姐的一双眼睛,又看了她的气色,脸上不着丝毫表情,却把旁观的史大娘、哑童乌雷急坏了。
  “好!”说了这个字,他即欠身站起,转向乌雷道:“紫云露七钱,速服,月华丸一片压舌下!”
  乌雷早已待命,谛听之下,点点头,立刻打开手边藤箱,取药待用——他犹自仰首壶公,等待吩咐。
  巴壶公点点头之后关照道:“七情子捣碎和一分朱砂加半夏橘红为引,照以前汤药服用,子时服下料可安眠矣!”
  哑童聆听之下,脸上这才着了些喜色。
  巴壶公轻轻拍了拍他的头,意示嘉许。
  这么一忙,料想着乌雷一夜不得好睡,他这才向着床上的蕊小姐躬身施礼,悄悄退了出来。
  史大娘及时跟出来。
  蓝衣人马奇满面凝重地偎过来。
  两个人四只眼瞬也不瞬地盯着他,巴壶公在书案边上坐下来,抻纸、润笔、凝思……
  却又放下了笔。
  “怎么?”蓝衣人放低了嗓子:“殿下的病……”
  “这就令人不解了!”
  冷月轩主冷冷地哼了一声,目光抬向史大娘,注视着她:
  “心筑筑而跳,意摇摇而迷——有怔忡之象,却似是而非,好难诊断的‘七情劫症’……”
  感叹着,这位素有神医之称的“再世华陀”,也不禁大费神思了。
  “七情劫症?”
  像是第一次听见过,蓝衣人、史大娘,两顾茫然。
  “不错,这就是殿下罹患之症。不怕二位见笑,这病例我还是第一次见过,以前已有怀疑,今夜始可断定,七情劫、七情劫……就是它了!”
  “什么是七情劫症?”史大娘脸上闪着迷惑。
  “唉……你自然是不会知道……”巴壶公喃喃地道:“细追起这病的成因,可就费人思忖了。殿下久居深宫,与外界鲜有接触,加以本身底子又弱了些,此症多半来自上代——可追搠上至七代,任何一代患者的遗传。
  一旦病发,喜、怒、哀、乐、惊、悸、恐,都当适可而止,七情六欲,任何一种过或不及,都将构成病因,轻则怔忡,就像殿下今夜模样,重则癫狂而死……是谓七情劫症……”
  一番话只把史大娘与马奇听得面无人色,一时作声不得。
  巴壶公黯然一笑,看了二人一眼,道:“所幸殿下年纪尚轻,如能善于调养,未尝不能克日痊愈,只是这月余以来,我暗中观察她,除了略有苦闷孤单之感,较之来时已大有起色,昨天我察她脉象,还自平和,怎么一夕之间,就自起了如此变化?”
  微微顿了一下,他望向史大娘,诧异地道:“今天白天殿下可曾有什么异于寻常的遭遇么?”
  “这……”
  史大娘先是摇了一下头,忽然触及了什么……
  “啊!这就是了……别是那位谈相公吧!”
  巴壶公面色一惊。
  蓝衣人马奇重重一叹,气忿地道:“我就知道,一定是他!果然出了事情……”
  巴壶公诧异地道:“你们说的是西轩的谈先生?”
  史大娘叹了一声道:“可不是吗?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殿下戏追蝴蝶,误入西轩,凑巧那位谈先生也在院子里,两个人就见了面,说了几句话儿,难道这也不行?”
  巴壶公聆听之下,呆了一呆,冷冷笑道:“这要看殿下当时的心境了……”
  史大娘道:“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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