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很低沉,尤其是夹杂在眼前的风势里,很难听清楚,可是她却也都听见了。
蒙面女子在对方前进转动之间,约莫的已可略见他的一双闪烁着灼灼精芒的眸子—
—只凭这一点,即可断定对方当具有惊人的内家功力。
“我的来意已经对巴轩主明说……不必再说第二遍;至于我是谁,你又何必知道?”
“明人不做暗事。”这人呐呐地道:“既然来了,总要以真面目示人的好。”
“对不起,我没有功夫跟你多说,请你让路!”
说完,她即踏步向前,一面自丹田提升一股内力,充斥体外,对方果真是内家高手,应该知道这等功力不易冒犯。
蒙面女子当然已知道对方的非比等闲,是以才会有此一举。这一阵透体而出的内家真力,劲道十足,连带着她手中长剑,霎时间也光华粲然。
随着她内力的发出,一时之间落叶萧萧,纷纷向后飘出,直如秋风横扫落叶。随着蒙面女子前进的步子,直向着对方立身之处逼近过来。
这人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冷冷地道:“无怪乎你这般大胆,原来有如此精湛功力,钦佩之至!”
话声出口,即见环绕在他身侧四周的落叶,蓦地“刷啦!”齐飞而起,黑暗之中,像是与对方直袭过来的落叶迎头接触,哗啦啦骤响一声,全数坠落地面。只可惜林子里过于黑暗,瞧它不清,否则这般落叶交接对敌阵势,大有可观。
蒙面女子猝然间领略到对方的惊人功力,心里大吃一惊,只是眼前情势发展,已不容她再临阵退缩。随着她一声娇叱:“闪开!”
空中人影猝起即落,紧持在她手中的一口雪花长剑,已迎头直向对面为人当头直劈下来。
这人冷笑着,身子滴溜溜的一个打转,身法绝快——却于对方长剑劈面的一霎间,闪开了身子。非仅仅如此,他的一双手,却于此同时霍地翻空而起,施了极其巧妙的一式怪招,啪地一声,已把对方快速落下的剑锋,夹击在双掌之间。
蒙面女子绝对不会想到对方会有此一手,不由得大大吃了一惊,事实上对方的这一式出手,对她来说也绝不陌生,只是怎么也不会想到竟然会出自对方这人之手!这一刹那的震惊,如雷击顶,简直使她呆住了。
却也在这一霎,看见了对方的脸。
由于双方距离甚近,自不比先前的影像朦胧,这一窥,给她的感觉,简直就像是看见了鬼。“啊!”身子一个打闪,几乎倒了下去。
“你……你是谈……谈伦?”
一霎间,她身子颤抖得那么厉害,目注着这个人,她简直像是要瘫痪下来。
“咦?”这人睁大了眼睛:“你……是谁?”
说着他亦不由得一连后退了两步,同时松开双掌,放开了对方的剑锋。
“别问我!”对方女子大声嚷着:“只告诉我,你是谁?你是不是谈伦?啊……不……
不……你当然不是的……不是的”
一边说着,一边退着,那样子可真像是见着了鬼。
“啊!”那人终于明白了:“难道你会是……冷……冷……幽兰?”
短短的几个字出口,他亦为之瞠然变色。
简直无需再多怀疑,彼此的声音,曾是再熟悉不过,早已溶化在记忆深处,一经唤起,极见清晰。
“天啊……”蒙面女子声音里充满了颤抖:“我……这是……见了鬼……见了……
鬼……”蓦地她转身就跑,跑不了两步,却又回过身来:“谈……伦……真的会是你么?
你是……人还是鬼?”
“就当我是鬼吧!”
说话之间,谈伦已闪身到了她面前,蒙面女子圆睁着两只大眼睛,不胜惊讶地又自向后面退了一步。
“我就是谈伦!”说话的这个人,用着异样敏锐的眼神,盯着面前的惊颤的蒙面女子:“请揭下你的面纱,让我看看你到底是谁吧?”
说时,谈伦已一步步踏向她身前,伸出一只手,直向她用以遮面的黑色面纱上揭去。
“不……”蒙面女子颤抖着向后退了一步,蓦地扬起了手上明晃的宝剑,作势待向谈伦挥下,她的手颤抖得那么厉害。
长剑终不曾落下,脸上的面纱,却为对方轻轻摘了下来。
一蓬秀发,乌云也似地披落下来,如花月貌呈露眼前……
谈伦的眼睛睁得极大,当面纱揭下的一霎,他像是忽然遭受到了极大的震撼,整个身子俱都为之一震。
再也没有什么好怀疑的了,面前的这个人,正是玉燕子冷幽兰——那个曾使自己刻骨铭心爱恋的姑娘!
他的眼睛睁得更大了,一双瞳子简直像随时都会滚落下来,直挺的身子随即起了一阵颤动,紧接着呼吸声也为之加大……这一切在在显示出了他内心的激动。
一句话也没有说,他只是呆呆地打量着对方……却把对面的冷幽兰吓坏了。
面纱初揭的一霎,她的热泪早已滚滚而下。
蓦地,她扑前一步,紧紧地抱住了他。
“谈……伦……谈伦……真……的是你……”她喃喃地说着:“天……啊……这是真的,你没有死啊……你没有……”
说着说着,她已倒身在谈伦结实敞开的前胸,放声悲泣了起来。
“谈伦……你回来了!你来了?我……我对不起你!我……”
抖颤的手,犹待证实的,在他身上摸索着;摸他的头、发、肩、臂,衣裳……直到她真正地证实了这一切都是再现实也不过的事实,绝非幻想,她才死心塌地地相信了。
涓涓的泪水,再一次由她美丽的眼睛里淌出来,冷幽兰只觉得身上出奇的冷,一双腿宛若插立在寒冰里;从那里开始,渐渐向上身漫延着……渐渐她全身都有似置若寒冰。
她只是紧紧地抱着他,一切的热爱、愧疚,忏悔……都透过她有力的拥抱,传给了对方。
“谈伦……伦伦……”
那“伦伦”二字,原是过去亲密交往时的呢称,忽然出自她口,却给了谈伦无比的震撼。
“不要这么叫我……冷静一点……”
一面说,他的一只有力的手,无情地把她推开来。
“我该怎么称呼你?侯爷夫人?”
一瞬间,他脸上像是罩下了一片寒霜似的冷。
冷幽兰垂首泣着,聆听之下,她忽然止住了泣声,蓦地抬起了头。
“你……不要骂人……”她身子犹自在颤抖着:“我以为你死了……一鹏这么告诉我……外面人也都这么说……你知道……当时我有多难受?人都快要死了……”
谈伦微微地冷笑。
冷幽兰打了一个寒噤,继续在说:“你不知道,身边少了一个你,有多寂寞……有多无聊……一些过去我们联手结怨的仇家,都乘虚而入……幸亏,幸亏……段一鹏他挺身而出,帮助我,照顾我……”
谈伦的冷笑,已自变成了苦笑,他点点头,表示这些他都知道。
“但是……”冷幽兰身子晃了晃:“你却仍然还活着……你……为什么,你不现身出来?为什么……你要把自己藏起来?”
谈伦冷冷地说:“因为有人希望我死。”
微微苦笑了一下,他接道:“事实上,我也几乎是死了……我活得并不舒服……”
“谁?”冷幽兰惊讶地道:“谁希望你死?”
“是……段一鹏。”
冷幽兰身子起了一阵颤抖。
谈伦冷冷地说:“这一切都是他的诡计……目的只是为了得到你!”
“不!”冷幽兰退后了一步:“不……不是……”
谈伦苦笑了一下:“这些都已经过去了,不提也罢。幽兰……这两年多,你可快乐?”
“我……”冷幽兰点了一下头:“我……好……他待我……很好……”
轻轻叹了口气,眼泪又自汩汩淌出。
“这一切都是命……谈伦……我……知道,我错了,我不该嫁给他……请你原谅我……”
说着她深深地垂下了头,滴滴泪水顺着脸可就又淌了下来。
“还有什么好不原谅的……”谈伦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这是老天有眼,竟然安排了我们两个见面……我只当这一辈子,再也见不着你了!”
冷幽兰没说话,只听见她抽搐的声音。
“也许你并没有错……而是他……配不上你。”
“不要再说了……谈伦……我求求你……”
往前面走了一步,眼巴巴地瞧着面前的谈伦,虽然在黑暗之中,她亦能有所领会……
原是再亲近不过的人儿,偏偏造化弄人,竟自遗恨如斯。此刻,即使面对面地相守,无形中却似隔离着一道辽阔的鸿沟。款语尽温,偏多凄凉,想要回复到往日境地,事实是不可能的了。
“谈伦……我只关心你……你现在可好?”她缓缓说道:“这三年来,你都上哪儿去了?怎么连一点音讯也没有?”
谈伦摇摇头,甚是凄凉地笑着:“还谈这些干什么?在苗疆,我染上了瘴……只是侥幸到现在还没有死罢了!”冷幽兰身子颤抖了一下:“噢……那可怎么办?你得快想法子,找个大夫瞧瞧才好……”
“谢谢你,这里主人巴壶公正在为我医治。”
微微一笑,他淡淡地说:“也许就快要好了。”
“那就好……那就……好……了!”
一抹笑靥绽现在她原已呆滞了的脸上,显示出她的内心在这一霎,由衷地喜悦,只是紧接着笑容的消失,却又把她带到了眼前这个残酷的世界里。
她多想再一次地扑前紧紧拥抱着他,哪怕是哭一场,或是笑一阵,借以畅抒出眼前压制在内心那中近乎于窒息的感受。只是,她却没有这么做,不能这么做,她知道,以她目前的身份,她已失去了这个权利……
轻轻叹息了一声,她呐呐地道:“也许……我该走了!天晚了,你多保重吧!”
谈伦点了一下头,脸色出奇的冷。
冷幽兰已将转身,见状呆了一呆,颇似伤感地又道:“你还在恨……我?”
“不……”谈伦摇摇头。
冷幽兰苦笑了笑:“不要骗我,我看得出来,你眼睛里的怒火……”
“有一句话,请你为我转达给段一鹏……”谈伦冷冷地道:“可以么?”
冷幽兰呆了一呆,迷惘地道:“什么话?”
“今天晚了,”谈伦缓缓地道:“明天日落时分,我在洱海‘小神州’的放鹤亭等他,请他务必要来,我们不见不散。”
“这……为什么?”
“你去问他吧!”谈伦勉强地笑着:“他会乐意来见我的。你……多保重!我走了。”
倏地转身而去,消失于沉沉夜色之中。
搁下了杏黄绸子包着的方便铲,至青老方丈呵呵笑着说:“有工夫没有?咱们大战三百回合?”
主人巴壶公哼了一声,特别用眼睛扫了一下对方身后的另外两个和尚。
——一个华发满生的高瘦子。
——一个黑不溜丢的矮胖子。
看上去毫不起眼还不说,简直还有些滑稽,瘦子背着双冰铁拐,胖子手里拄着根盘龙杖,见了巴壶公双双竖掌问好。
“原来龙虎两位师父也来了,荣幸之至,里面请!”
原来这龙虎两位师父,在归云寺身尊位高,各有一身功夫,向为至青方丈所器重,平素极少离寺,此番忽然双双莅临冷月画轩,显然绝非偶然,可又为了什么?
巴壶公却不急于询问,带领着一行三人来到了他的客轩。
至青和尚喝喝笑道:“秋深枫红,你这冷月画轩可比我们庙里美多了,和尚们久不出门,来到这里一时懒得动弹,只怕要多打搅几天,暂把你这冷月画轩,当作佛堂,哈哈……老哥,你说使得么?”
说着话,几个人身上的家伙都撤了下来,除了佛门兵刃之外,每人还带有随身行囊,看样子原就打算在这里耽搁下来。
哑童乌雷侍候一番,送上茶水。
至青和尚道:“几天没下棋,手直发痒,这就来吧!”
一听下棋,乌雷赶忙设好棋盘,僧俗二人各据一方,这就下将起来。
“巴壶公落下一子道:“和尚这是哪里说起?”
“点苍风云险恶,老哥岂能不知?冷月画轩正在这惹祸之根……”老和尚嘿嘿笑着:
“这么一来,搅得和尚也耐不住清闲,可就来投奔你了!”
“唉……”巴壶公长长叹息一声:“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是在劫,那就来吧!”
“好说,好说!”和尚一面落子道:“蕊小姐玉体如何?”
“托上天之福,这就要康复了!”
“阿弥陀佛!”和尚说:“不枉你辛苦一场。”
巴壶公呐呐道:“这病势起伏进退,变化多端,直到近日才摸清了它的路数,如今是日有进展,如无意外,四五天之内,即可考虑起驾离山!”
“但愿不会太迟!”和尚喃喃道:“戚老儿已经来了!”
“我知道了!”
和尚所谓的“戚老儿”正是指的锦衣卫指挥使戚枫,这消息先一日已自来山的蒙面女子冷幽兰处得知。
“有什么对策?”至青和尚若无其事地又落下一子。
“目前情势不定!”巴壶公呷了一口香茗:“一动不如一静,戚剥皮既然已来,手下爪牙当已四面埋伏,此时此刻,实不宜有所行动,况乎蕊小姐的病势正在要紧关头……
再过三四天即可现出端倪,那时再相机行事吧。”
微微一顿,随自发出了一声叹息,目注向对面和尚道:“和尚以为如何?”
“也只好如此了!”至青和尚道:“如果我所料不差,今后五天之内,也正是最危险的时候,却是丝毫大意不得。”
巴壶公微笑额首道:“我正在忧愁人手不够,你们三人前来投奔,恰恰正是时候,只是这么一来,难免不违佛戒,这与你平素性情却是大相径庭,和尚,你都想过了么?”
至青和尚冷笑一声,呐呐道:“这一点我早想过了,冷月画轩与归云寺,唇齿相依,你这里城门失火,我那边难免不殃及池鱼。”
他随即宣了一声佛号,冷冷地道:“无量佛——谈到‘杀戒’么,和尚却也早已开过了,南无阿弥陀佛——”
“啊?”巴壶公微微吃了一惊。
“我不说出来,你自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