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冷画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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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风冷画屏-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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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娥代主人传下了话,一概都免了,她自个服侍着冷幽兰一径头里走,登上了秋色甚浓的平陵陌头。
  六名侍从岂敢违命?岂敢不从?
  只是远远地跟着,保持着一段距离,不使一干闲杂人等接近罢了。
  顺着山坡上了个小亭子——很小很小的茅草亭子。
  小娥热得不得了,气喘吁吁,身上已见了汗,看着冷幽兰面不红,气不喘,倒像个没事人儿似的一一她早听说这位夫人身上有本事,可从来也没见她施过,还在将信又疑,现在可有几分相信是真的了。
  “夫人,咱们歇上一会子吧……您不累?”
  “累?”冷幽兰微笑着,摇摇头,在她感觉,根本没没走几步路呢,哪能就累了。
  反正没事,就在亭子里坐上一会儿吧!
  岭陌上成群的蜻蜒在天上飞着,红色的身体,在阳光照射之下,简直像是一块块红色的透明水晶,那么大的一片,浮动在空中,远远看去有如红云一片,却也是自然界的奇景之一。
  孩子们就在这片辽阔的天地里奔驰追逐,拉放风筝,荒草芜蔓里,孤坟座座,也有人在上坟设奠。
  小娥惊讶道:“原来这是一片坟地呀!夫人,咱们还是快走吧,怪怕人的!”
  冷幽兰白了她一眼,嗔道:“有什么好怕的?既然来了总要玩上一会儿……”
  说话时,即见一个卖茶叶蛋的老者,猫着腰来到近前道:“大小姐,买个茶叶蛋吧!”
  冷幽兰看那老者衣不遮体,十分可怜,即吩咐小娥道:“我们买两个尝尝,多给他点钱。”
  老者聆听之下,自是千恩万谢不已。
  小娥买了蛋,问老人道:“老公公,这是谁家的墓园?怎么今天这么热闹?”
  老人一面收下了钱,喝喝笑道:“哪有什么人家……都是些孤魂野鬼呀。今天二十七啦,这里规矩,叫做‘送客归天’,又叫‘野神节’,每年这一天,乡人都会聚集在一起,热闹一番,吃喝玩乐,还有野台戏、赛风筝,街上还有高跷大会,可热闹啰!”
  小娥喜道:“真的呀!”
  冷幽兰却似别有所悟地问道:“什么叫‘送客归天’呢?”
  “唉,大小姐,”老人家说:“这些坟,都是没亲没靠的外来人呀,死在这里有多可怜?今天是‘野神节’,就是专门为他们设的节气呀;大家聚在一块,给这些孤魂野鬼烧烧纸钱,供点吃的,唱几台野戏,给他们乐一乐,说是凑点盘川,叫他们鬼魂也好还乡回家呀!所以叫‘送客归天’,是这么回事。”
  冷幽兰微微点了一下头,表示明白了。
  “老人家,这地方你都熟么?”
  “我?”卖蛋老人咧着嘴笑了:“我在这里住了一辈子了,大小姐你……”
  冷幽兰淡淡地笑着:“照你这么说,很多外来的人都死在这里了?”
  “这……倒也不太多。”
  “这两三年呢?”
  “这……”老人喃喃说道:“总有好几个吧?”
  “到底有几个?”
  冷幽兰打破砂锅问到底,样子很是认真。
  老头儿弄得一头雾水,这种事他又哪里知道!只是拿了人家的钱,又不好不答:
  “这……大小姐……你问这个干什么?这里倒是有几座新坟……大小姐一定要知道,我倒是可以去数一数。”
  “那倒不必了!”
  想一想,冷幽兰也觉着无聊,只是她有些“痴”。这一霎偏偏如是“执著”,人有时候实在连自己也尽难了解,作些不尽情理、莫名其妙的事,只是当事者的心境,在那一霎却是无比的虔诚认真,这就够了。
  “你就带着我随便去看看吧!”
  一面说着,冷幽兰即行站起,向小娥道:“再拿锭银子给他。”
  小娥答应着忙自取钱,心里却是老大的一个疙瘩。
  卖蛋老人千恩万谢地收下了银子,只是看着冷幽兰纳闷儿:“大小姐是要……”
  “我只是觉得这些新死的孤魂野鬼可怜,你就带着我到他们坟上去看看吧!”
  说时笑容尽失,脸色无限凄凉,言罢即行站起,向亭外步出,小娥心里尽管狐疑,却也不敢过问。
  卖蛋老人还以为要自己办些什么碍难之事,想不到竟是如此方便,顿时大喜过望,即行答应着,头前带路。
  眼前不远,来到了一堵坟前,黄土一坯,未置碑铭。
  “呶,”老人指说道:“这是座新坟,上个月才埋的,要不是刘大户捐了口棺材,尸身早已被野狗刨出来给吃了!”
  冷幽兰在坟前伫立片刻,未置一言。
  卖蛋老人一旁静观,只觉得这“官家小姐”美赛天仙,偏偏却又具有一派冷艳神采,令人望之生敬,不敢造次;眼前举止,好生奇怪,心里虽自不解,却也不敢多问,一切但听对方吩咐就是了。
  连续又看了几座坟,冷幽兰面色戚戚,终是不发一言。这几座坟有立碑的,也有没碑的,俱是今年新葬。冷幽兰匆匆看过,既不说话,也不知她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卖蛋老人拿了钱,自当尽心,也亏他知道许多,只是叨叨说个不已,冷幽兰却是心有别属,兀自没有停止的意思。
  于是,在老人带领之下,又来到了一座生满杂草的坟头地上。
  “这个总有两年多了……”老人呐呐地说。冷幽兰黯然地点了一下头:“知道他姓什么吗?”
  “这……”老头儿傻笑着摇摇头:“这可就不清楚了,早先倒是有个石碑来着……”
  一面说,信手拿起一根棍子,就往乱草丛中寻索,果然找到了那块碑,只是偏偏破碎不全,剩下了一半。上一半没了,下面的一半字迹亦为黄泥所掩,一番清除之后,勉强辨认出“之墓”二字。
  卖蛋老人仰头看向冷幽兰,连连傻笑不已。
  冷幽兰一把由他手里接过了棍子,自个在四周草丛里寻索,小娥见状,亦同着一并在附近找寻,心里奇怪,却不敢过问。
  三个人找遍了坟墓四周,终不见那断裂遗失的上一半墓碑。
  “大小姐,找不着了……”老人搓着两只泥手:“也许埋到地下去了。”
  “那就往地下挖!”
  忽然又叹息了一声,摇摇头道:“算了……”自己也发觉到这么做不切实际,迹近无聊。
  “夫人……”小娥实在忍不住问:“您干嘛要知道他的名字?他又会是谁呢?”
  “算了……”冷幽兰无限凄凉地笑着:
  “这是不可能的,我们走吧!”
  丢下了手里棍子,才走了两步,却禁不住又自回过身来,打量着这座杂草丛生的无主孤坟,一霎间,直似触动伤怀,两汪清泪不由得夺眶而出,汩汩然顺着腮帮子直淌了下来。
  “夫人……您哭了?”
  小娥却是慌了手脚,忙自过去搀扶,却为冷幽兰以手搪开:“没你……的事,别管我。”
  一只手撑着杂草丛生的坟土,深深地垂下了头,泪珠儿直似冰豆儿般溅落地上,她已似无能掩饰住心里的悲哀……就这般哭泣起来。
  一旁的小娥与卖蛋老人简直都看傻了。怎么也想不通,金枝玉叶的侯爵夫人,竟然会毫无来由地哭向一座无主的荒野孤墓,这件事不啻大悖常情,难以理解。
  “这会是他的墓吗……”
  “……会吗?谈伦……谈伦……谈伦……你说一句话吧,告诉我一声……吧!也让我这个负心的人……为你尽上一份心,赎上一些罪……也让我心里好受一些吧!”
  像是梦呓般,她这么声声诉着。小娥尽管仔细留神地听着,却也听不清楚,心里既惊又怕,不由得也跟着在一旁泣了起来。
  这么一来,可把卖蛋的那个老头儿给吓坏了。
  “老天爷,老天爷……你们这是怎么啦?”
  “大小姐……大小姐……喂喂……”
  简直把他给吓傻了,一个劲儿地噘嘴叹息,兼带摇头不已。
  猛可里,哭声停止了。冷幽兰缓缓地由乱草堆里仰起身子来,小娥也不哭了,忙自递过去手绢。
  冷幽兰接过来,抹了脸上的泪,又背过身子擦了鼻涕,才转过身来。
  “我是一时……忘了形……”轻轻地叹了口气,她看向卖蛋老人道:“就算你做做好事吧,这座坟你雇几个人好好给修一修,最好能找着那半块碑,重新绘立一块,要最好大理石的……”
  “老天!”卖蛋老人道:“那得要好多钱呢!”
  “钱我给你!”转向小娥道:“拿二十两银子给他!”
  小娥答应着,忙自取银送上。
  “用不了,用不了……”
  银子到手,卖蛋老人禁不住笑逐颜开:“行,大小姐,你可真是活神仙、大好人……
  有什么事,你就关照吧!这么多钱,能办好些事呢!”
  冷幽兰苦笑道:“好人做到底,你就多买些金银锡箔,在这坟上烧一烧……唉,也只能这个样了……”
  末后这句话声音甚小.好像是自说自话,说给自己听的。随后,她用那般殷切、无限迷离的眼光,再一次打量着眼前荒草凄凄的孤坟,含蓄着多少无可奈何、依依不舍,这就算是告别了。
  “我们走啦!”
  说了这句话,她尽自快步踏离现场,再也不看那坟头,甚至卖蛋老人一眼。
  小娥追上来道:“夫人,我们回去吧。”
  “不!”冷幽兰轻轻吁了口气:“我心里直闷得慌,咱们到街上看踩高跷的去,散散心去!你回去关照一声,叫他们都回去,我们玩够了,自个儿会回去!”
  小娥不敢不答应,心里自个儿纳闷,跟着她有两年了,真还没见过她像今天这么奇怪任性。
  夫人既这么吩咐了,只好照办,这就回船上关照一声吧!
  对于玉燕子冷幽兰来说,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畅快地玩过了。
  她像似有意去掩饰在坟场伤感之后所留下的那一片阴影。
  人的心情实在是难以捉摸,而处于恶劣情绪之下的行为更是因人而异,有人消极萎靡,一蹶不振,有人却积极乐观,意图振作。过去的事既已成为“过去”,已经被认为再也无能挽回,唯一的办法,便似只有“忘怀”之一途。
  ——冷幽兰在一刻伤心之后,立刻警觉到自己的愚昧,但是她确实又并非坚强到真的能忘怀过去,矛盾因此而生。
  ——她的上岸游玩,几近于“放浪形骸”,其实也就不难理解。穷其因,正是这个矛盾心情的作祟。主要的用心是:她在意图努力忘记过去,忘记谈伦这个人。
  从岸旁的风筝大赛,到城里的高跷大会,玩艺儿还真不少,像什么“罗汉戏狮”啦、“五鬼闹斩”啦、“老背少”、“少背老”啦……形形色色不一而足。冷幽兰都没有错过,大别于她昔日高高在上的侯爵夫人身份。一阵子作乐玩耍,直到月上柳梢,兀自兴孜孜,没有结束的意思。
  行走在游人如织、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冷幽兰就像别家的大姑娘小媳妇一般模样地笑着。
  她的一袭绣有金凤的鲜艳披风,早已脱下,里面的一身湖色紧腰长裙,衬托着她修长婀娜的躯体,走动时有如玉树临风,顾盼笑谈,不啻风情万种,真不知吸引了多少双爱慕眼光。行踪所至,无不投以注目,造成小小轰动。半条街行走下来,身后早已聚集了大片人群。
  冷幽兰忽似觉出了不对,站住脚回过身来,向着最接近身后的几个人看去,凌厉的目神,果然有吓阻作用,最前面的几个人果然被看得散开来,后面的人也就不好意思跟上来,只好走开。
  冷幽兰才自回嗔作喜地看向小娥道:“走了不少路,我肚子都饿了,你看看这附近可有什么馆子没有?”
  话方出口,一抬头可就看见了正面“马回回馆”的四字招牌。
  小娥也看见了,用手指道:“那不是么!”
  二人遂即向着这家馆子走来。
  倒是好大的一家饭庄子,里面座位十分宽敞,隔着一道粉墙是“马家老栈”,地方更大,看来这两家买卖是一家东道。
  阵阵酒菜香味,飘散街心。掌厨的师傅,故意把一只铁锅磕得闹耳生响,引逗得饥肠辘辘的饿民,一个个驻足而观,馋涎欲滴。
  冷幽兰同着小娥这等风采人物,自是惹人注意。一进门,就吸住了许多人的目光。
  跑堂的小伙计特意寻了个好座头,请二人入座,小娥征求冷幽兰同意,点了菜,那伙计才行退下。
  饭店里甚是热闹,十几张八仙桌子俱都坐满了吃客,正中的两张大圆桌上,客人正在猜拳行酒,不时爆发出哄堂叫嚣,最为红火。
  冷幽兰居然也忍耐了。
  小娥笑眯眯地说:“今天玩得真好,听说明天还有唱野台戏的,夫人,咱们再来好不好?”
  冷幽兰喝了口茶,原要说话,忽然发觉到邻座客人,俱都向自己投以注目,不免扫兴。
  小娥也发觉到了,道了声“讨厌”,随道:“咱们换个地方吧?”
  冷幽兰摇摇头道,“都是一样,快点吃完,别理他们也就是了!”
  话声方住,即听得正中座头上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一个宏亮的声音道:“都不要吵,既然左某人输了个通关,不用说这十大碗酒,全是我一个人的了,你们就瞧我的吧!”
  一面说时,这个姓左的可就当桌站了起来。
  好高的个头儿,足有七尺开外。
  红橙橙地一张大圆脸、扫帚眉,生就一副“猛张飞”也似的面孔,这一站起来,真有“半截铁塔”的架势,只是立势不稳,全仗着左手那根红木拐杖拄着,要不然看样子可随时都会倒下来。
  这人两鬓飞霜,年岁在六十左右,天生“不服老”的那种倔强性子。
  随着他豪迈的一阵子笑声,即行将桌面上早已斟满了的十大碗白酒,一一端起,高举近眉,咕咚咕咚白沫飞溅地吞下肚里去。
  姓左的这般豪饮法儿,赢得了举座喝彩,纷纷叫起好来。整个食堂,都为之侧目。
  冷幽兰禁不住也看了他一眼,只觉得这人那一副猛张飞般的貌相,直似早年在哪里见过,偏偏一时想不起来。
  是时,姓左的汉子已自连气饮下了第七碗酒,其势未已,犹有可观!
  他像是颇有饮酒窍门,每饮下一碗,必仰面向天,张开巨大的一张胡子嘴,大声地向外哈出酒气,红眼狰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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