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忆君长啸一声,尽量展开“凌宵步”中腾行身法,一个雪白小身躯,电闪般地向山下射去。
龙儿欢嘶着也自扬起四蹄,追踪主人而下。朦朦云气遮中,一黄一白直如流星下坠,不分先后,向千奶峰麓而下。
起始忆君还能凭着一口真气,与龙几首尾相御,不相上下,大概降到半山腰忆君真力告竭,气息喘喘,已奔得满头大汗,步履迟钝了。
龙儿时天赋本能发挥出来,一溜黄影快得像一只箭矢,立刻将忆君抛后数丈。
忆君目下功力尚浅,一口真气维持不了许我。然而从他初驰时,如飞速度看来,即是世上一流高手,也不过如此。
不一会忆君与龙儿奔下山脚,龙儿稍放慢了些脚程,然而仍领先十数丈,看它场首摇尾,得意地向亿君显示它是一点也不累不疲乏。
忆君伏在龙儿背上,不住喘气,一个小脸红喷喷直冒热气。
“龙儿,你别得意,再两个月我就可以赶上你,哼!到时你也得像刚才般,跟在我屁股后头跑。”忆君说首,跨上龙儿,西下的夕阳,使他们影响子映在地上,欣长而形态优美。
“狼山麓下,庞大无边的牧场,
居杨河畔,是我无忧的乐园。
看呀!连绵不断,雄奇山脉,
听呀!那流水潺潺永无止休。
北方男儿们!
努力啊!
那怕那万水千山,
我也得游遍……
那怕那垠垠漠海,
也将被我星为牧园。”
忆君唱起单纯,朴厚的牧歌,音调是如此和平雄壮,好似一个拓荒者,发现了自己梦寐所求这桃源般一切都满足了,因而唱出了自己心声。
龙儿乘兴而起,四只铁蹄,踏出阵阵金戈交鸣之声。暮色垂至之原野上,又披上他俩欢乐兴奋之气氛。
“君弟!君弟!”蓦然原上响起古濮的呼唤,从他有些焦急不耐的声调里,可窥出他一定寻找了相当长的一个时间了。
忆君闻到大哥叫唤,连忙纵马而前,口中应道:“大哥!我在这里。”
果然不一会儿,前面正是古濮骑着马觅声而来。
“大哥!”忆君问道:“什么事这么急?我不是就在这里吗?”
古濮来回大约跑了两三时辰,本已心焦火辣,气愤得紧,然而一见幼弟幼稚淘气之面貌,不禁一切火气都消了。
古濮笑着道:“你这小鬼跑到那去了?害得我好找。快回庄去,有客人正在等你呢!”
忆君闻言大奇,居然有客人等他,怀疑地问道:“是谁?询姐,肇炎哥?”
古濮神秘地笑笑,道:“都不是,总之这个你一见到就会高兴,快!回家就知道了。”
忆君随着大哥,飞驰归庄。龙儿逞威争风,不一刻就将古濮抛得老远。
古濮摇摇头暗忖道:“想不到这畜牧也跟君弟一样,调皮得紧。”
龙儿起跃如烟,淡淡暮色下,直似一匹雾里飞龙。瞬息间,已冲至庄内厅前。
这时厅内突然暴出一片豪放已极的笑声,道:“听这急性儿马蹄声,准是君儿回来了,君儿,快来拜见陆伯伯。”
忆君一听是陆伯伯,喜得大叫一声,翻身下马就往大厅冲人。
厅内正坐着义秋与慧真子陆述一,古强站立在旁侍候着。
“老道伯伯,你老跑到那里去了,怎么这样久都不来看君儿!可把我想死了。”忆君一面喊着,一面扑人陆述一张开双臂的怀中。
“君儿!你还记得我这老道伯伯,哈!痛快,痛快,来咱们爷们儿亲热一下。”慧真子也老怀欢欣,拥着忆君不住抚爱。
古义秋无可奈何,从慧真子怀中立起,恭恭敬敬跪下磕三个头。
“君儿!”陆述一笑道:“快起来,别听老玩固话,以后我可不愿意你随便就作磕头虫呢!”
忆君闻言嘻嘻笑道:“老道伯伯这话倒不错,我忆君以后可不能轻易向人磕头,不过老道伯伯例外,随便你什么时候要我磕,君儿都磕。”
慧真子陆述—一听哈哈大笑,扶起忆君道:“来,告诉我,这些日子你那老玩固爸爸对你可好?”
忆君眼儿眨了眨,看着父亲尴尬表情,心中念头一转。因为他知道,自从母亲亡后,父亲惧怕听从的就只有这个陆伯伯。
“好是好,不太好。”忆君模棱两可说道,脸上还装出受委屈的表情。
慧真子大奇,问道:“什么地方不好?告诉我,老道伯伯帮你出气。”
义秋此时真是欲喝无能,虽是自己儿子,却有大哥撑腰,这怎么叱得出口呢?
忆君心里暗笑,道:“爸爸当然对我好啦!只是却不许我练武,就不太好了。”
慧真子闻言,神色一黯向义秋问道:“秋弟,你仍是没有传君儿武艺吗?”
义秋渐然点头道:“大哥可明察小弟苦衷,实在是为着……”
忆君一见父亲这大人了,还要受陆伯伯呵责,有些不忍。收敛笑容道:“爸爸别担心,我君儿也不打算向爸爸学武了。”
义秋只好苦笑连连,心中暗暗咬牙道:“你这小鬼,调皮到这种程度,居然敢在大哥面前搬弄起为父是非,可是太久没挨打了。”
忆君好似看透义秋心意,向父亲扮了个鬼脸,耸了个肩膀,倒像满同情父亲似的。
慧真子、古义秋都是被他逗笑。义秋轻轻向古强道:“强儿,带君弟去沐浴更衣,马上就得为陆伯伯洗尘,饯行。”说时慧真子与义秋都有些黯然。
慧真子心中尤其难过,在这世上除了宗教信仰外,唯一能令他有家的感觉地方,就是古氏牧场了。虽说他一个出家道士,不应有眷恋故居之念头,然而慧真子实又应当别论,后文自会述出。
忆君一些也未感觉到空气的严肃,仍跳跳蹦蹦随着古强而出。
慧真子待忆君外出,才微带责备口吻,说道:“秋弟,不是我摆大哥架子,君儿是你儿子,我当然无权过问,然而眼看大好资质,你却不加栽培,反叹天下之人才凋落,无人能继起护法。再说如果君儿练武,或者真能成为魔道克星,也说不定呢!”言下大有对义秋不知善加利用美材抱惜。
义秋摇摇头道:“不是我不听大哥话,君儿生性我是较大哥了解些,他实在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就如同现在说来,连我这父亲也不会太顾忌。”
“我也知道君儿确是个练武上上人选,然而你能讲出,谁能够格为他师傅,你能吗?我能吗?”
慧真子默然摇摇头。
“现在‘黄衣魔僧’崛起,而世上竟无人能克住他,想他首先即对我关外五雄起觊觎心,我义秋能将祖传下之产业,拱手让人?”
义秋说至此处,已声色俱厉。根本不像在对慧真子说话,而是对着一群懦弱的懦夫,发出义正言辞的宣言。
慧真子听着义秋心中累积之郁愤,面上也显出激动神色。
“想当年我‘神手追魂’怕过谁来!如今为着家园,为着后代,竟要忍气吞声。”
慧真子闻到义秋提起当年与自己联袂游侠江湖之名号,心神也自一振。
“大哥!不是我泄气。”义秋声调已趋平和道:“你我武功,在江湖上已可称一流身手,然比起‘黄衣魔僧’来就差之太远了,恐怕连他麾下‘武夷山三凶’也不敌。”
“如今此地即将呈现血雨腥风,‘蜈蚣帮’为了稳固地巢穴基础,势非先并吞咱们关外五雄。”
“我有三个儿子,然而濮儿与强儿都已练武,在未来风雨中,则非负起卫民保家之任务不可,你能担保他们不死于非命吗?所以我要君儿弃武学文,实是延续我古氏一脉,语云: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古义秋难道愿意看在这一代绝子断嗣。这点苦衷,谅吾兄也能明白吧。”
慧真子虽仍不以为然,也不能再加深责,说道:“秋弟,‘黄衣魔僧’之作法你难道不知晓,平日做案,何曾有过不斩草除根之事?你不令君儿学武,说不定会招致相反效果呢。”
义秋点点头,同意慧真子看法,说道:“这一点我早考虑。然而忆君的性情我比你了解透澈些,即使他目前不会习得一招半式,如果得知父兄为人所害,必也会不顾一切利害寻仇拼命,假如稍有武功,怕不更是不顾一切了。”
“如果不使他学武,将来一旦事发,也好派人护送他逃走,不会制他不住。”义秋说道。
“所以,非有绝世高手肯为其师,否则我义秋为了古氏一脉,是不能让君儿学武的,但绝世高手何其难求?”义秋述完了为何不使亿君练武之原因。
慧真子叹口气道:“可惜我大师兄不收俗家弟子,不然可将忆君荐至大师兄门下。”
义秋惭愧地道:“但愿吾兄能谅解小弟之苦心。”
慧真子哈哈大笑,拍着义秋肩肿,道:“咱们兄弟还说这些话,秋弟别难过,公道自有天论。我认为邪终归不会胜正的,或许上天早就决定消弥祸端之人了。”
或许慧真子倒确是说对了——上天自有安排啊!
这种企望自己之后代,能绵延千载万世的念头,是任何生物,不限于人的天生愿望。
义秋虽是一个豪气干云之人物,也免不了这层顾虑。其实像他有三个儿子,而能献出两个,作为战争流血之牺牲品,在一般常人已不易办到。所以他为了保全古氏一脉,而替忆君设想周到的一点私心,实不应容人非义。而他不令忆君习武,或许正是他聪明之地方呢!
然而世事往往不可预料。像义秋与慧真子为了亿君之习武与否,争得面红耳赤,结果仍得不到的结论,谁知忆君夙缘天定,根本无须他们费心呢!
偏厅内,古氏父子与慧真子,虽然享宴甚睦,然而除了忆君尚不知离别在即以外,其余都是强颜欢笑。
饭毕,义秋一行人,步人厅堂。
“大哥,相见时难别却甚易,此次大哥逐烟奔程,恨小弟有事不能相随。小弟无以为奉,谨赠良驹一匹,权充吾兄坐骑。”义秋说着,声音已有些哽咽。
“但望大哥顺利达成任务后,即刻回归小弟处,虽不能长留大驾,也须小住数月。”
忆君一听才知道陆伯伯竟要马上动身运行,大闹道:“什么,老道伯伯你就要走了?不行!不行!非陪君儿在此不可。”
慧真子何尝不愿能留居一段时间,眼见忆君情急模样也不禁心酸。
“君儿!”慧真子说道:“人生的命运,往往不可靠自己意志决定。就拿我来说,虽然我可以在此玩居一时,甚或永居住下去。然而你要晓得,我的多停留一分,则江湖上或许就多死亡一人。从这个比例上看来,你就知道我的任务是多么刻不容缓。”
“君儿!老道伯伯也喜爱你,也希望与你永远一块。好孩子,坚强点,老道伯伯顶多三两个月就会回来。”
慧真子对亿君可说是痛爱到极点,因为忆君在六岁前,完全是由他带大的。
忆君没有哭,在他小心目中,‘黄衣魔僧’的恶名已像生了根般种于其心中,从父亲言谈间,从日下牧人言谈间,他也知道‘黄衣魔僧’是个极凶残之人,并且现在又夺走他孺慕的老道伯伯。
“好的,君儿听你的话。”忆君说道:“在你临走之前让我吹一曲‘早相忆’为伯伯饯行吧。”
悲凉悠长策声,从忆君如神般技巧吹出,起初音调尚单纯,像一个洁白无邪之婴儿,诞生世上,家人、兄弟们围绕着他,唱歌跳舞,还有亲友的祝福。
继而萧音一转,低沉中带着绵绵情意,好像一对恋人首次相逢,互相都不敢接近,而只能从目光,歌唱声中传出心意。
慧真子面含微笑,一双神目中精光收敛无存,呆坐在椅上跌入无边回忆——
“那是很久以前了,如要明确说来,是二十四年前的冬天。”慧真子回忆着。
——在山东北部,此时正是雪花滂滂的清晨,路上行人可谓稀之又稀。
袅绕泰山脚下曲道上,积雪盈尺,耸立尖顶之松树上,挂着晶莹白雪,这美景当前,本应是游人寻幽探胜之绝好时光。然而气候太过寒冻,竟然见不着一个人影,大概都躲在屋内烤火炉吧!
突然曲折山道,转出一匹白马,骑上坐着个英挺而爽直的青年。
渐渐行近,这才看清他,身负一袭翻毛皮裘,头顶戴着顶小皮帽,这冷天气下,面容仍是红润异常,两目炯炯有光,可见其功力一定造诣甚精。
“登泰山而小天下,吾尚未登跻其上,已自觉天下小。”那奇特的游人望千仞泰山,若有所感地说道,从他良马轻裘,背后斜背个包裹看业,倒真像个游方学士。
只见他辔声铃铃,挽缰独步,不时寰视左右,似乎一丝也不觉寒冷。道旁山润中,正有一树早开梅花,白串一条,摇曳枝上,不只清丽,更是出尘。那书生模样骑士,诗性大发,吟道:
“一树寒梅白玉条,
迥临村路傍溪桥,
应绿近水花先发,
疑是经发花未消。”
吟声朗朗,铿锵合度。只是中气太过充沛,竟使得那孤芳独梅上,停雪簌簌落下。只见他又吟道:
“风搅长空寒骨生,
先于晚色报窗明,
江湖不见飞禽影,
严谷唯闻折竹声,
巢穴几多相似处,
路歧兼得一般平,
拥抱人子莫言冷,
中有樵夫跌足行。”
马上骑士吟完,轻声一笑道:“此处何来青竹?此处何来樵夫?哈,我——”
正说至此,突然对面山岸下,传来数声喝叱,及兵刃交击声。书生朗朗一笑,道:“道说此地无‘樵夫’伐竹,哈!我‘神萧客’差也。”也。”
说着从马背上轻轻飘起,一晃身形如缕轻烟,向对岩扑去,瞬眼间一个凶杀场面,呈现在他眼前。
在这岩下,正是一个干涸河床,变成了一条平坦大道,此时两辆骡车,停放于下,五个大汉保卫着它。
然而在四周却有有十数个黑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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