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彷佛是在自言自语,朝宗反而听见了,笑道:“幸好咱们没走水路!”
兴儿苦笑道:“公子!您好像一点都不耽心,反而挺乐的?”
朝宗双手垫在脑后,望着屋顶道:“有什么好耽心的!”
兴儿早已看出,朝宗为那两个少女着了迷,说什么也是枉然,一气之下,倒头便睡,把身子转向外边,轻声嘀咕道:“本来嘛,谁的命都比我这条命值钱,连公子都不在乎,要我耽心个什么劲儿!”
朝宗未听清楚,迫问道:“小鬼,你嘴里在嘀咕些什么?”
兴儿故意道:“小的说快好好睡,养足精神,夜里好瞧热闹呢!”
朝宗末加理会,继续遐思起来。
兴儿刚有睡意,忽听朝宗又问道:“兴儿,你看那两个姑娘,那一个比较出色?”
这突如其来的一问,把瞌睡虫全都赶跑了,兴儿索性又撑身坐起道:“她们长得一模一样,小的连谁是谁都分不出,那还能评头论足。公子认为呢?”
侯朝宗道:“我要能分出,又何必问你!”
兴儿道:“说的也是,不过……”
正说之间,突见公孙令推门而入,主仆二人忙起身相迎。
朝宗诧然道:“公孙先生还没睡?”
公孙令微微摇头,道:“方才老朽突然想到一件事,所以来看看侯老弟睡了没有,既然未睡,咱们正好谈谈。”
朝宗见他神色凝重,忙问道:“老人家想到了何事?”
公孙令迳自坐下,略一沉吟,始正色道:“老叫化昨晚说的不错,玄真老道此来挑战,曾有数人随行,既然始终未曾现身露面,虽然凶多吉少,极可能被玄真杀人灭口,原因虽不明,但非常可能。如此一来,玄真必然赶回昆仑,即纠众前来欲报断臂之仇,往返亦非一两个月不可,不能为了替老朽做证,耽搁侯老弟的归期太久。”
朝宗笑笑道:“那倒无妨……”
公孙令接着说道:“不!若非铁卫十三鹰寻至,老朽极愿多留侯老弟些时日,但他们如今已找上门来,尤其昨夜损兵折将,铩羽而归,必然不会甘休。如果再次来犯,势将全力以赴,作孤注一掷,届时的凶险,可以想见的,侯老弟实无必要留此,请速离去!”
侯朝宗想不到他会突下逐客令,更觉诧异道:“万一这三五日内,那老道纠众前来兴师问罪……”
公孙令断然道:“老朽应付得了!”
明知对方出于善意,不愿他们主仆二人卷入这场凶险;但朝宗为了那两个绝色少女,却舍不得就此离去。
但他有什么理由,名正言顺的要求留下呢?
公孙令察颜观色,似已洞悉朝宗心意,婉转地道:“侯老弟非江湖中人,乃名门世家之后,且已参加应试,一旦高中,金榜题名,即是庙堂栋梁之材,岂可留下冒此凶险,如蒙不弃,日后必有相聚之期。”
朝宗一脸失望与无奈,沮然叹道:“唉!老人家既然如此说,在下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话犹未了,突见东方长寿在窗外一探头道:“公孙兄,有人来啦!”
公孙令暗自一怔,急忙出房,赶至厅外环廊上。—朝老叫化所指的方向看去,遥见一条红色的人影,正朝水榭疾奔如飞而来。距离愈来愈近,东方长寿不屑道:“原来是个女娃儿!”
公孙令也已看清,来人是一个身穿红衣的女子。猛然想到,这女子可能是来找朝宗的,那她定然就是红姑了。
红姑一路飞奔而来,将近湖边,突见一排排尖竹障碍阻路。她仗着一身卓越的轻功,身形一掠而起,不费吹灰之力飞越过来了。
但双足刚一落地,二老已双双掠至,挡住了她的去路。
红姑拱手道:“请问二位老人家,可有一位侯公子在此?”
公孙令反问道:“姑娘可是姓纪?”
红姑道:“晚辈红姑。不知二位老人家,那一位是公孙先生?”
东方长寿哈哈大笑道,“老叫化这副德性会是吗?”
红姑又向公孙令一抱拳道:“这位必然是公孙先生了,晚辈有十万火急之事,请老人家容晚辈与侯公子一见。”
公孙令略一沉吟道:“好吧!姑娘请随老朽来!”
红姑喜出望外,忙谢了一声,随着二老直奔水榭。
东方长寿仍留在厅外环廊,负责警戒,由公孙令领着红姑入内。
侯朝宗早已走出了耳房,乍见红姑,不由地一怔,失声惊道:“纪姑娘,你……”
红姑瞥了公孙令一眼,似有顾忌,欲言又止。
朝宗见状说道:“纪姑娘的事,在下已告知公孙先生,有话直说无妨。”
红姑这才缓了口气道:“我一离仪征,就发现那名官差在跟踪侯公子,只好跟他保持距离,放缓了脚程。途中遇上你们雇的那辆马车回仪征,暗觉奇怪,拦下赶车的一问,才知道侯公子有事要在六合暂留数日。”
公孙令与玄真比剑之事,六合城里早已传遍,但红姑绝不会风闻此事而公然来见朝宗的。
原因之一,她毕竟仍是“待罪之身”,在逃的钦命要犯,不便公然的见朝宗,以免使他受牵连。
其二,她并不知道,公孙令与程海山的关系,否则她早就直接找上门来,不必兜个圈子去南京找朝宗了。
因此之故,红姑突然来见朝宗,必是发生紧急事故,迫不得已,才会不顾一切露面的。
尤其她已恢复女装,更意味出非比寻常。
未等侯朝宗追问,红姑已泪光闪动道:“昨晚我在六合城里,听到了一个消息,家兄在京城已就地正法!”
朝宗惊道:“哦?这消息纪姑娘从何得知的?”
红姑一时悲从中来,尚未开口,已失声痛泣起来。
公孙令劝慰道:“姑娘先坐下,有话慢慢说。”
朝宗招呼姑娘坐下,又间道:“纪姑娘昨晚就到城里了,既知在下在此,得到消息为何不立即赶来?”
红姑敛了哭泣,沮然道:“我原以为侯公子决定暂留六合数日,一定得住客栈,那知找了几家客栈都未找到,却无意间听到家兄不幸的消息,后来又听到有人谈论公孙先生剑伤昆仑老道之事,才知侯公子为此留下,住在公孙先生这里。本想立即赶来,又怕夜里惊扰了公孙先生,有所不便,所以决定今晨来见侯公子。”
公孙令听毕,突然持须笑道:“纪姑娘受骗啦!”
红姑不由地一怔,惊诧道:“我受骗了?”
公孙令微微颔首道:“老朽虽然一生未受朝廷奉禄,亦未吃过衙门的饭,但对法律及六扇门中规矩,倒是略有所知。贤兄妹乃是同案在逃钦命要犯,若双双就擒,无论那个衙门所获,必即解京交刑部验明正身处决,如今令兄虽被擒获,纪姑娘却仍在逃,按刑部律法,就绝不可能单独处决令兄,何况,此系先皇在位时的悬案,事隔多年,很多人早已淡忘,并非轰动一时的新鲜事件,消息那会这么快就传到了六合。”
红姑惊喜道:“公孙先生认为这消息不可靠?”
公孙令沉声道:“岂止不可靠,根本就是无中生有!”
红姑更觉惊诧道:“假的?”
公孙令点了点头,道:“如果不出老朽所料,这消息可能就是追捕纪姑娘之人放的空气,迫使你露面,说不定纪姑娘来此时,他已在暗中跟踪而来了!”
红姑顿觉失悔道:“晚辈倒没想到,那……”
正说之间,又见老叫化在窗外将头一探道:“公孙兄,又有人来啦!”
公孙令应了一声,立即赶至厅外,放眼看去,果然遥见数人飞奔而来,止于所设的障碍外,未敢冒然闯入。
距离太远,无法看出其中是否有洪瑞在内。
他们在障碍外交头接耳,窃窃私议一阵,似对水榭之人公孙先生有所顾忌,不敢造次,终于回头疾奔而去。
公孙令如释重负笑道:“老叫化,你眼力比我强,可认出是什么人吗?”
东方长寿摇头道:“认不出,不过可以确定,绝非昆仑派的人,或铁卫十三鹰!”
公孙令道:“那就是了,必是衙门里的狗腿子!”
东方长寿问道:“他们在追那穿红衣服的姑娘?”
公孙令漫应一声,无暇向老叫化说明,转身同厅去了。
朝宗正在劝慰红姑,见公孙令进来,忙趋前问道:“可是那姓洪的?”
公孙令道:“大概是吧!看来这家伙并不简单,居然料到纪姑娘一听到消息,就会不顾一切来见侯老弟!”
红姑诧异道:“莫非他已知道,当年通知敝兄妹逃命之人,就是侯尚书府中的程师父?”
侯朝宗道:“咱们搭同一条船离开南京时,在船上曾听他提及,虽然没有明说,但听他的口气,至少已怀疑到程师父,才会想到纪姑娘去南京,就是为了此事急于见在下,因此如影随形,一路纠缠在下不放。”
公孙令忽道:“至少他不知道,老朽跟程海山的渊源吧!”
红姑又是一怔,惊诧道:“程师父跟公孙先生有何渊源?”
公孙令毫不隐瞒,坦然道:“他曾随老朽习艺有年。”
红姑喜出望外道:“公孙先生可知程师父如今何在?”
公孙令摇头道:“老朽已告诉侯老弟,他七八年前来过一趟之后,至今毫无音讯。”
红姑大失所望,沮然道:“如此看来,要找程师父是很难的了……”
朝宗劝慰道:“如果公孙先生判断不错,姓洪的故意放出空气,志在诱使纪姑娘不顾一切现身,那么令兄至少尚活着,总还有一线希望。”
红姑道:“可是我一时不察,被他发现形藏,一路跟踪来此,只怕将会为公孙先生带来麻烦……”
公孙令却笑笑地道:“那他倒不敢,不过,纪姑娘要离开这里,恐怕就不容易脱身的了。”
朝宗道:“他们尚未离去?”
公孙令道:“他们已经走了,但那姓洪的带来了几个人,很可能是此地的捕快,显然他怕孤掌难鸣,无法对付纪姑娘,所以就地找了些帮手。”
朝宗松了一口气,道:“大概是公孙先生的那番话,把姓洪的唬住了,才不敢贸然的闯进来抓人吧?”
公孙令笑了笑道:“也许吧!不过他们绝不会就此罢休,很可能在附近设下埋伏,守株待免,只要纪姑娘一离开这里,就会采取行动!”
红姑柳眉一挑,不服道:“哼!凭他们那几个家伙,还不看在我眼里!”
朝宗始终有民不与官斗的观念,婉转地道:“纪姑娘犯不着跟他们斗气,万一造成伤亡,没罪也变成有罪了。既然他们对公孙先生有所顾忌,不敢贸然闯入,纪姑娘何不在此稍避一下……”
说到一半,突然想到自己又不是主人,怎能擅作主张留下红姑。于是把话止住了,眼光却移向了公孙令。
红姑何尝不想留下,但她故作姿态道:“不!我得立刻离去,不能为公孙先生招来麻烦。”
公孙令是何等人物,那会看不出她的心意,略一沉吟道:“纪姑娘要走,也不急于一时,反正他们已经知道你在这里,走不走都是那么回事了。”
这么一说,等于表示红姑可以留下了。
朝宗振奋道:“公孙先生,纪姑娘的武功甚高,正好又多了个帮手!”
公孙令原已决心打发朝宗主仆走的,没想到红姑的突如其来,使情况又有了转变。洪瑞等人若在附近守伏,连红姑都不得不暂且的留下,那朝宗主仆又如何走得了?其实朝宗提议红姑留下,正是自己不想走,必须找个留下的藉口。
红姑终于留在了水榭。
公孙令耽心铁卫十三鹰随时来犯,必须养足精神才能应付,他无法招呼红姑,迳自回房去休息了。
侯朝宗也不便邀红姑进耳房;只好留在厅内陪着她。
这时东方长寿在外担任警戒,兴儿在房里未出来,两个少女和小顺子早已睡了,厅内只剩下了红姑和侯朝宗。
二人默默地相对着,不发一语。
半晌——红姑问道:“侯公子,既然公孙先生也不知道程师父下落,你为何留下?难道真为了要替他作见证?”
侯朝宗闻言,言不由衷地道:“当然,在下既已答应,就必须做到!”
红姑道:“湖边设下的障碍,是为了防范昆仑方面大举来犯?”
侯朝宗道:“不!那是防范铁卫十三鹰!”
红姑顿时一惊,诧然道:“当年东厂的那批秘密杀手?”
“不错,正是他们!”
红姑更觉惊诧道:“魏忠贤当年亲往东厂挑选人手,秘密组成铁卫十三鹰时,家父亦被选中,但以有家累为由退出。据说他们直接听命于魏忠贤,个个都是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如今魏忠贤已死,东厂势力也已瓦解,他们怎会在此出现?”
侯朝宗道:“据两位老人家说,崇祯皇帝即位后,魏忠贤失势,最后落得难逃一死的下扬,跟当年东厂一位姓赵的二档头有关,怀疑是被他出卖……”
“此人可是铁头豹子赵志良?”
“二位老人家只说他姓赵……怎么,纪姑娘也知道此人?”
“魏忠贤命家父去杀的人,就是这个赵志良!”
侯朝宗大大地感到意外,道:“哦!纪姑娘不是曾告知在下,令尊抗命,是因为魏忠贤要他去杀忠良?”
红姑怒然道:“难道东厂尽是万恶之徒,就没有一个好人?”
朝宗猛然想到,红姑之父亦身为东厂的一份子,忙歉然道:“恕在下失言,我并不是这意思……”
红姑这才置之一笑道:“这不怪侯公子,一般人都会有此想法。不过,东厂创立之初,亦是以效忠朝廷为号召,才能网罗到那么多的武林高手,其实,其中不乏血性正义之士,后来东厂变了质,成为魏忠贤控制的势力,很多人不愿为虎作伥,受其利用,纷纷求去。
不幸的是,多数人求去不成反遭毒手,结果发生了吓阻作用,使人不敢再试,尤其是有家累的人。”
朝宗点点头道:“此乃人之常情,为了家人安全,不得不投鼠忌器了。”
红姑道:“赵志良身为二档头,职位在家父之上,武功却略逊一筹,正因如此,魏忠贤才密令家父杀他,家父深知赵志良心地不恶,亦是为家小安全,不得不留在东厂,是以推说武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