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番骑又踪迹不见。
近午时分,东面又连续到了三批人。第一批是一群行商打扮的汉客,共有十二人。为首的人姓谢,名星。
第二批人是黑蝴蝶,共有二十八名之多。由于所有的人都穿了番装,因此面目难辨。
第三批人是五岳狂客,共有二十人,中有一名番人向导,但不是尼牙本错山丹。
当所有的人皆了解目前的处境后,都停留下来了,不再过问其他的事,开始捐弃成见与私人仇怨,一致对外,共渡难关。
第三天,又到了两批人,一批是二十六名,每人都有一匹坐骑,一个个生了一双怪眼,不与任何人打交道,所穿的番装全是新品。看身材,有男有女。
另一批是六个人,番装也是新品,十分整洁,高低不等,也各有一匹代步的骏马。马是好马,一色的雄健乌锥。这六个人也不与任何人打交道,仅向先到的东道主古灵打听消息,了解情势之后,留下了。
七批人共有一百零五人之多,声势大振。
端木长风对柴哲料事如神的才能,心中暗暗佩服,也深怀戒心。
七批人都穿了番装,谁也看不见对方的庐山真面目。即使知道对方的身份,也故意视同陌路。
每座碉棚的底层,皆分隔成三间,七批人各占一室,互不干扰。每批人皆自己带有粮食,粮少的人自己想办法,割取马肉为粮,拆屋生火,各自为炊。
这天一早,南碉栅最右首的一座陋室中,五岳狂客与三名同伴,坐在壁角低声交谈,他向一名目光犀利的同伴低声说:“咱们所要找的三批人,已到了两批。看样子,李家琪那几个人不会到西番来了。咱们不能再耽搁,请问爹有何打算?”
这位目光犀利的人,是他的父亲、退休了的名捕头八爪苍龙陶金山。老人家老谋深算,不动声色地说:“脱困之后,找机会一举擒住,格杀勿论。”
另一名同伴低声道:“爹,他们人多哩!”
这人是五岳狂客的长兄,千手修罗陶永修。八爪苍龙淡淡一笑道:“不怕他们人多,只怕他们之中藏有高手,必须摸清他们的底细,方能决定行止,你两人最好立即着手调查,也可有个准备。”
“孩儿不认识九现云龙,很难调查。”千手修罗为难地说。
五岳狂客似乎胸有成竹,说:“古灵他们几个人容易对付,爹可以接下九现云龙,讨厌的是小辈迷魂仙客吕成栋,他的迷魂暗香防不胜防。”
“一下子便要了他的命,出奇不意便行雷霆一击,迷魂暗香何所惧哉?”八爪苍龙沉静地说。
“但……很难看出谁是迷魂仙客哪!”千手修理苦笑着答。
“所以你们要去查,即使只露一双眼睛,仍可从双目和身上各部位找出特征来。这件事本来可交由永修负责,但永齐曾与迷魂仙客朝过像,还是由永齐负责为宜。”
五岳狂客起身离座说:“好,我这就去查。”
“你不行,他们认识你,还是由嘉谋贤弟走一趟,比较安全些。”千手修罗说。
八爪苍龙举手轻摇说:“你们都不宜直接去查,可利用其他的人探听,从其他的人口中,也许可探出正确的消息。”
“这里共有七批人,彼此之间不相往来,从其他的人口中,查不出什么来的。”千手修罗沉吟着说。
八爪苍龙淡淡一笑,颇具信心地说:“那还不简单?在此时此地,咱们造出彼此相互往来的时势,当无困难。我看,还是我亲自出马……”
“爹名头太大,不宜亲自出马。”五岳狂客急急地说。
千手修罗接口道:“爹确是不宜亲自出马,还是我走一趟好了。嘉谋贤弟号称神眼,他追随爹闯荡十余年,见多识广,阅人多矣!有他在我身旁相助,必可看出他们的底细来。爹说得不错,造时势当无困难。”
“你打算如何着手?”八爪苍龙问。
“先从最先在此的古灵那群人着手,藉口商量脱困的事,逐次拜访各批人,他们自不会拒人于千里外。”
“好,就这么办。”
在他们商量如何计算迷魂仙客的同时,柴哲和古灵已展开拜访各路人马的工作。
柴哲预定今晚三更初突围,因此与古灵拜访各路人马,协商突围的意见,希望大家步调一致,共商大计。
首先,他两人到了拥有六匹乌锥的六骑士安顿处所。这六位骑士高矮不等,在北碉楼上的东首安顿,算是同在一层楼,毗邻而居。
六骑士分别用熊皮褥为褥被,每人占住一处壁角安顿,拥褥倚壁假寐。
接待他们的人,是一个身材修伟,眼角皱纹触目的高年老汉。
老人家见两人在没有门的房门口出现,迎上笑道:“咦!两位请进,但不知这次又有何见教?”
当六骑士刚到时,柴哲和古灵已和老人接过头,曾经将目前的恶劣形势略加说明,六骑士所以留下了。
除了老人出面打交道之外,其他五人皆倚坐不动,仅有意无意地向两人瞥过一眼,似乎对外界任何事故,皆无动于衷。
古灵领先入室,笑道:“为了今后出困的事,特来与诸位商量。在下姓古名灵,那位是敞同伴姓柴名哲,可否请教兄台尊姓?”
“老朽姓闵。请坐,咱们谈谈,有何高见,古兄尚请明承。咱们目下是风雨同舟,古兄来得早些,相信必有妙策见示。”老人先自席地坐下,一面含笑说。
两人坐下,柴哲发话道:“小可与灵老虽说先来些,但对番情所知有限,愚意认为,这两天风雪正紧,正好乘机脱身。”
闵老人沉静地点点头说:“不错,风雪正紧,半月之内很难放晴,正是机会,但不知哥儿有何打算?”
“咱们准备夜间突围。”柴哲用坚定的口吻说。
“夜间突围?咱们人数甚多,白天……”
“白天不行。索克图牧地是附近千里之内最肥沃的牧地,也是番人最多的地方,苏鲁克族也是番人中最剽悍的一族,勇士如云,能征惯战,连数百蒙骑也无奈他们何,被逐出本地区不敢再来。他们的弓箭十分可怕,咱们人数虽有一百零五,但与数百番骑相较,仍然是少数,即使能冲出重围,别说咱们将死伤枕藉,而且也无法逃过他们沿途不断的追杀,因此我们不能冒此万险。”
“那你的打算是……”
“夜间突围,风雪掩足迹。”
“他们仍可沿途追杀。”
“咱们改道。”
“改道?东返?”
“不,北行,进人河北的丛山,绕道西行。”
“前途多艰,你们何不东返?”闵老人直率地说。
“你们呢?东返?”古灵问。
“不。”
“我们也不。”柴哲说,稍顿又道:“要东返的话,咱们早就不来了。”
“你们也打算西上抢劫法王?”
“谁说的?”
“据老朽所知,老朽自然是去劫法王的,断无半途而废之理,好歹得走一趟。另一批人为首的叫黑蝴蝶,他们也是老朽的同道,但道不同不相为谋,楼下那十二位好汉,为首的叫江淮暴客……”
“什么?那些假扮行商的人,有江淮暴客谢星在内?”古灵骇然叫。
“不错,正是他,凤阳府、宿州烈山的赤杨堡堡主,名列两堡之一的黑道大豪,对面楼上那六个男女,也是同道,为首的人是谁,两位知道么?”
古灵点点头,犹有余悸地说道:“知道,是三庄之一的万翠山庄庄主,无为居士解元魁。”
闵老人阴险地一笑,向柴哲说:“柴哥儿,老朽此次西行,势孤力单,而又志在必得,因此,老朽这个无名小卒,委实无法与两堡三庄的人论短长,咱们联手,偷偷地溜走让他们死,怎样?”
柴哲不耐地倏然站起,不悦地说:“老丈,事到如今,你还如此自私,委实令人失望。咱们与你不是同道,道不同不相为谋。走不走悉从尊便,咱们只谈突围的事,不言其他。”
“坐下坐下,先别冲动。”闵老人换了笑容道:“至少,老朽同意你的见地,可否说明如何走法。”
“要走趁早,事不宜迟,今晚就动身。如果你们同意,可立即准备,最好将贵重物品打成小包裹带上,马匹不必带……”
“那怎么可以?不带坐骑怎么成?有坐骑至少跑也跑得快些。”闵老人力加反对遗弃马匹。
“风雪太大,有马反而碍事。假使天色放晴三五日,雪已压实成冰,有马便易于脱身,目前积雪浮软,不行。”
“那…那我得考虑。”
柴哲示意古灵告辞,一面说道:“小可与灵老须往知会其他的人。老丈如果愿走,可知会一声。”
两人告辞外出,到楼下拜访江淮暴客谢星。
江淮暴客一行十二人,年约五十余,又高又壮,生有一双目空一切、不可一世的傲慢眼睛。
江淮暴客并不隐瞒自己的身份名号,不加思索地同意晚间突围。他与古灵曾在十余年前有过一面之缘,所以显得倒还友好。
楼下还有一批人,那就是从不和任何人打交道,各拥有一匹坐骑的二十六位骑士。
接待两人的,是一位自称汤豪的四十余岁中年人,操四川口音,问明来意之后,不加表示,只要求给予充分的时间,和同伴商量后再答复,说话时眼神不定,有意回避柴哲的目光。
两人走向南碉楼,还未通过中间积雪的空坪,便看到只露双目的千手修罗,带了同伴嘉谋贤弟,刚推开木门出室,意欲前来北楼拜访古灵。看到古灵两人先来了,便在廊下相候。
五岳狂客一群人,住在南楼下的左首空屋内。
楼梯突然响起脚步声,无为居士带了孙女飞花姹女,恰在这时下楼。
柴哲踏入风雪中,向古灵说:“他们都在,正好商量。”
干手修罗首先迎上,抱拳行礼抢先招呼道:“哪一位是古兄?”
古灵不认识千手修罗,只知道这家伙是另一批二十位来客之一,柴哲是有心人,却知道是五岳狂客的同伴。
那晚在黑蝴蝶的帐幕中,古灵对五岳狂客只有极短暂的时间相处,并未留下多少印象。五岳狂客和唐壁换了装之后,只露出一双眼睛,因此除了柴哲之外,其他的人皆不知这批人中有五岳狂客。
古灵回了礼,笑道:“在下就是古灵,阁下是……”
“兄弟姓陶,与同伴有事西行,正欲前往古兄之处拜会,请教今后行止呢?”
“在下便是为此而来,正欲就教陶兄。目下番人势大,愚意认为必须夜间突围,决定今晚动身,希陶兄知会责同伴一声,速作准备。”
千手修罗一怔,今晚便动身,岂不是太过仓猝了?同时,他要找的人都在此地,是用不着急急离开的。
“今晚就走?”他凝重地问。
“是的,今晚就走。”古灵语气坚定地答。
“其他的人意下如何?”
“在下正通知各主事人。”
梯口,无为居士与孙女飞花姹女冷然屹立,注视着他们相谈,不动声色。
“在下与古兄一同前往,询问他们的意向,可好?”千手修罗说,意在乘机查探谁是迷魂仙客。
“好,咱们这就走。”古灵不假思索地说,向无为居士一指,又道:“那一位是解兄,咱们先商量商量。”
无为居上阴阴地一笑,阴森森地说道:“老夫都听见了。既然是决定今晚突围,是谁决定的?”
柴哲见古灵眼中流露着恐怖的神色,似乎不敢和对方答话,便挺身接口道:“今晚时机巳至,风雪最猛最大,小可七人决定今晚突围,不能再等了。”
“你就凭风雪大就可决定吗?”无为居士冷冷地问。
“不错。”柴哲直率地答。
“你们不先征求别人的意见,就贸然地决定了?”无为居士的话,充满了责难的口气。
柴哲本就对这老家伙有点不满,这时未免心中有气,冷冷一笑道:“决定是咱们七个人的事,咱们并不勉强别人参加,也不配强迫别人参加。当然,更不至于自甘菲薄请求别人参加。老前辈言重了,咱们可没贸然决定要求别人同意。”
“呸!你活中带刺,无礼已极。”无为居士冷叱。
千手修罗不认识无为居士,跨前一步,正想发话排解,以免双方闹僵。他的同伴嘉谋贤弟却拉了他一把,退后两步低声说道:“大公子,不可鲁莽,老家伙是万翠山庄的无为居士,惹不得。”
千手修罗大吃一惊,脸色一变。
无为居士的目光,落在嘉谋贤弟身上,目光似冷电,嘉谋贤弟不由打了个冷战。
柴哲却不为所动,向古灵示意道:“灵老,咱们走。咱们只消通知一声,聊尽心意,是否有人同意,无关宏旨。走,不必在此自讨没趣了。”
“站住!”无为居士厉叱。
“前辈不嫌太过盛气凌人么?”柴哲冷冷地问。
“你不服气?”无为居士阴森森地问。
柴哲冷然瞪视着对方,毫不畏惧对方凌厉阴森的目光,久久方说道:“一个真正的侠义豪杰,从不欺凌弱小,锄强扶弱,气度恢宏,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一等的是英雄好汉,敢作敢为,善恶分明。与强梁分高下,向高手分雌雄,但决不向艺不如己的人称英雄好汉。等而下之的人,倚势欺人;挟技横行,无是非之心,只知逞一时快意,无所不为,自命不凡,这是小匹夫,不足为法。前辈的年纪,比在下大四五倍,过的桥比在下走的路还长,吃的盐比在下吃的米还多,堂堂一代高手名宿,欺负我一个江湖小辈,你并不见得光荣。前辈咄咄逼人,有意生事。在下先说明,人贵自知,与你动手,等于是以卵击石,在下可不敢自讨没趣,自寻死路。你说吧,阁下到底存何居心?”
“你好利的嘴。”无为居士阴森森地说。
“岂敢岂敢。”
“你以为老夫不敢治你不成?”
“正相反,在下对尊驾的居心,明若观火。”
“你倒有先见之明。”
这时,两楼的人全被惊动了,纷纷出外观看。
黑蝴蝶一群人住在邻室,二十八个人全出来了,站得远远地袖手旁观。
柴哲淡淡一笑说:“阁下刚刚到那天,在下曾陈明利害,劝阻你们不可冒险,而阁下却置之不理,最后狼狈而回,因此迁怒在下,早晚要找在下的晦气,柴某早知阁下不会放过在下的,这是必然之事,与先见无关。只不过在下认为,以阁下万翠山庄庄主身份,名位之尊辈份之高,不用在下代为吹嘘,武林中无人不晓,总该给柴某一次公平一拼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