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在这红面大汉身后的,是个矮老者,这人生得虬髯如戟,双手奇大垂膝,腰眼上插了
一支金光闪闪的旱烟袋,青色劲装的袖子上套了一支铜环,神态狰狞,双目冷厉,宛似阴司
里走出来的鬼怪!
后面两人是俩大汉,一样的大砍刀,脚底板足有尺半长,灯笼裤子黄上衫,标准的大漠
武士打扮!
商弘指着红面大汉,道:“这位便是‘长白飞虎’段宏段八爷,嗯,我若提两个人物,
你便知道段八爷的来头,那便是‘黑煞神’铁彪与‘鬼展旗’郝火山!”
展若尘双眉一扬,点着头,道:“不错,关东十大高手之列的人物,展某当然认得!”
嘿嘿一声笑,商弘道:“段八爷便是他二人的换帖好友,当然武功也是伯仲之间!”
“嗯”了一声,展若尘道:“过去曾闻得关东大安参行为了一票红货而邀‘怒专诸’官
宝泉找他二人决斗,难道他二人反把姓官的摆子了?”
突然一声如雷般的吼声,红面的段宏沉声道:“‘怒专诸’官宝泉也是我的好友,那件
事由我在中间夹着早已经不了了之,倒是阁下尚记在心里难为你了!”
展若尘笑了一下,道:“小塔岗不见血腥,展某为他们三人贺!”
商弘突又指着矮老者,道:“这位老人家甚少入关,你大概不知道‘沙王爷’这个名号
吧?”
摇着头,展若尘道:“商兄但请指点!”
商弘得意的道:“在关外,提起‘沙王爷’,黑白两道谁不尊仰?便以‘德高望重’四
字吧,也不为过!”
展若尘笑着淡然的望了矮老者一眼,只听商弘指着另两个大汉,道:“这里两位,一位
金圣千,另一位令狐军,也都是关外道上知名人物,少时都将免不了向展兄讨教了!”
展若尘望着面前五人,缓缓的道:“光景是专为对付展某的了?”
商弘沉声道:“依照我们的计划,金家楼必然会有大批人物远征大漠,我们便在这黄沙
千里的大漠中一个个一批批的加以消灭,却不料只有你一个人前来送死,倒是出乎我们意料
之外的事了!”
展若尘立刻问道:“商兄,你所言的你们,是指些什么人?总不会只有你们眼前几位
吧?”
商弘冷沉的道:“当然,前途还有我们的人在等着侍候金家楼的人,而你,展若尘,还
是我们首先要翦除的最大目标!”
展若尘面无表情的道:“是吗?”
商弘大吼道:“上次单爷的计划相当完美,进行的也相当顺利,我紫英队隶属在向五当
家麾下,原是直捣大金楼,却又在黑松林一场拼杀伤亡不少好弟兄,最后的检讨,全因为你
姓展的中途插手,坏了我们大计,展若尘,你投靠了金家楼难道不知道是我们死去兄弟们的
血内所累积,这种大仇大恨,只怕你永远也还不清吧?”
展若尘淡然的道:“霜月刀杀的是不义之人,商兄,死在我刀下之人已难以计算,不过
有一点我最情楚,那就是我在诛杀第一个该杀的人之后,便替自己制造了仇家,当然,我不
惧有人找上我报仇,因为我有能力杀人,却没有权力不让别人找我报仇,就像你商兄说的这
种永远也还不清的大仇大恨!”
他环视着八角亭两边的二十四个青色劲装大汉,嘴角一牵又道:“紫英队的人马变色
了,深紫色变成了蓝天色!”
商弘嘿嘿一笑,道:“不错,金家楼一战逼得我紫英队退出辽北,我们便改头换面,誓
雪耻盾,如今——”
展若尘立刻接道:“我知道你是不会甘休的,紫英队不会,黄渭父女,横行西陲的尤奴
奴,甚至几乎瓦解的三龙会,都不会就此善罢干休”他一顿又道:“如果我猜的不错,便那
‘皮肉刀子’杜全也咽不下那口窝囊气的参与这次阴谋!”
商弘一声冷笑,道:“你知道的真不少,可惜仍然晚了一步,嘿……”
展若尘淡淡的道:“事情既然发生,不论是否已晚,至少我还是要尽力而为的加以扭
转!”
商弘冷哼一声,道:“就凭你一人?”
展若尘望望商弘身边四人,道:“我不敢说,但却对各位这种行径不齿!”
一边,“长白飞虎”段宏沉声喝道:“姓展的,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叫不齿行径?”
展若尘双目厉芒暴射,沉声道:“既然惨败,不认输也就罢了,为何远走塞外,来到大
漠勾结邪派骷髅帮,干起掳人勒索的勾当,如此行径,一旦传扬江湖,你们还要不要脸
了?”
商弘嘿嘿一声,道:“什么叫掳人?什么又叫勒索?姓展的,我老实告诉你,劫走金寡
妇,只为扫除我们进行‘撼天计划’的—大障碍,然后才能顺利的执行‘刨根谋略’,我们
以为金家楼在群龙无首难升天之下,必然人心惶惶,一定会大批来到大漠寻找骷髅帮拼命,
嘿……意料之外的是只来了一个不怕死而又爱表现的‘屠手’,真令商某大失所望了!”
突然一声厉吼,展若尘道:“你们把金楼主藏匿在哪里?”
商弘一声冷哼,道:“别问得太多了,不嫌过分?”
展若尘涩涩的面无表情,道:“我知道,而且几乎是肯定的,彼此照上面,其结果也往
往都是千篇—律……总是要以各人的手段,制造出血腥、挣扎、哀鸣,以及彼此间再增添许
多心理上的深仇大恨!”
商弘双眉一紧,道:“听听这种不痛不痒而又唬人的论调,娘的皮,不要以为你总有那
么幸运的机会,姓展的,今日之地,你最终的下场便只有黄土三尺,孤魂一缕,不就是你—
个人吗?难道你还想从我们这些人手中逸去?”
“长白飞虎”段宏一声怪笑,大红脸上冒出汗油,道:“我们决不会容你再张狂下
去!”
展若尘深凹的双目—亮又暗,淡淡的道:“我个人的感触并不以为你们的那般悲观,商
兄,报仇杀人也好,宰人泄恨也罢,都有其一定的范畴,最终的论断是在于有没有能力来杀
这个你所要想杀的人——”
突的一声怪笑,半响未开口的“沙王爷’沙冲道:“展若尘,风闻你是一个真正杀人如
麻的刽子手,也是一个心硬如铁的冷血武士,据说你功力高,定力深,尤其在炼气方面列属
炉火纯青,已然无我之境,对于你这等强者,我闻之便钦敬仰慕而心向往之,也更有着承领
教义的渴切感,所以商兄那里一提我便立刻赶来了,不敢说是对招比武,展若尘,便算是你
大方的点化点化我吧!”
展若尘生硬的道:“沙兄,这是一湾臭水,既不能解渴,又不能养生,你又何苦非舀不
可?”
沙冲一笑,道:“人在江湖行,凭借的便是那股子悍而不凶之气,展若尘,这点气绝非
凭借暴力,亦非什么权势与财力,乃是人与人之间的义气,我们来此,便是义气,如果说是
非好歹,屎香屁臭,沙某还分的清,用不到你提醒!”
商弘十分得意的道:“姓展的,你少再挑拔离间,放光棍点,眼前在场诸人,哪一个也
不是三岁小孩子,凭你几句话便走人的!”
展若尘表情平静而深沉的道:“一次又一次的搏斗,光景依旧没什么新鲜处,仍是那种
令人厌恶的轮回,怪的是有人却乐此不疲,直到鲜血从他自己身上流淌出来……”
商弘大叫道:“别说得那么悲天悯人法,姓展的,你以金家楼少主的身份,大胆的一个
人前往大漠,这份胆量固然值得为你喝彩,但你应注明白,由于你种下的因,你便该得到什
么样的果,这样的轮回是由你自己推转,这样的血腥也是因你而起,就是你,心狠手辣,杀
人如麻,你他娘还扮的什么那股于悲天悯人劲?”
这时候“长白飞虎”段八爷摸了一下脸盘,道:“我说商兄,时辰不早了,该是送这位
展兄上路的时候了,又何苦穷磨蹭个没完没了!”
用力点着头,沙冲道:“不错,由我打头阵!”
段宏一甩大红面,道:“谁先谁后都是一样!”
商弘立刻—拍,道:“姓展的名头大,手段辣,单就这种条件,沙兄,我们也就用不到
客气,并肩子一起动手吧!”
沙冲望了段宏一眼,商弘立刻又道:“我们绝不能冒险,四位,今日放倒姓展的,他日
进军金家楼便少死无数好兄弟,我们这是在制造功德,绝不能稍有大意,后患无穷!”
重重的点着头,一直未开门的令孤军对一边的金圣千道:“商头儿说的对,我们谁也别
充英雄,论好汉,且把江湖那点规矩哲撇—边去,姓展的他娘本事一定不错,他敢独自往大
漠来,可见有恃无恐,我们便犯不着担风险单挑独斗!”
咬咬牙,段宏点头道:“为免功亏一篑,煮熟的鸭子又飞了,其他也就说不得了!”
展若尘冷淡的道:“各位扎根便是打定这个主意来的,无须再找什么借口,你们一拉一
唱,我也心里有数,人嘴两片皮,理是你们的,说了半天屁话,到头来仍然得豁上,各位,
何苦再谈论什么场面话?卯上吧!”
沙冲双目圆睁,凛然的道:“展若尘,果然名不虚传,真是一条血铮铮的汉子,今日之
事一了,如果彼此之间仍然命在,放心吧,姓展的,沙冲绝对找个人迹不见,鸟兽皆无之
地,好生同你单挑独战一番,如果再有人中间插一脚,我沙冲便不是人生父母养的!”
展若尘笑笑,道:“沙兄豪语,展某记下了!”
商弘身形—偏,—把挂刀已握在手中!
另一面,段宏缓缓反手右肩头,慎重的拔出一支似刀似剑的兵刃,看上去稍宽了些,却
发出青色刃芒,刀未挥,已使人心发着颤栗……
然而,第一个攻向展若尘,却是一直未说话的金圣千。
金圣千大砍刀霍霍生风,电光迸溅也似的拦腰暴斩,口中发出哼哈之声,显然使足了力
气,一招之间就想斩杀敌人!
展若尘倏然身子飘起,宛似他根本就是飘在空中,轻飘飘的只在空中稍作闪晃间,金圣
千的刀芒已尚走至一半,他已抖手出招,二十一道青莹莹的光彩便仿佛二十—股冷焰,那么
清脆凌厉的洒射而出!
金圣千狂吼如虎,表现出大漠武士的悍勇,大砍刀雷轰电击,力撞对方的一片刀芒!
另一把大砍刀便在这时暴劈而落,由于是授招,刃锋破空之声的速度过猛,空气便发出
一股裂帛也似的刺耳锐啸,闪现的是一道匹练——窒人的匹练!
展若尘空中未变身形,左足尖都巧妙的点中对方刀身,借力使力,一个空中正翻斤斗,
妙不可言喻的落在两把大砍刀之间,似有意还无意的要对方夹击自己!
于是,商弘就在此刻跃空而起,身形腾掠间,那么凶悍的从上扑下,刀芒成束,随着他
身形的移闪而泄射下来!
目光凝聚而深沉,展若尘仍然未动,他晃着等待什么,直待三面刀芒猝到的刹那间,右
手连挥,“霜月刀”的伸缩宛若洒出千百条掣映交错的蛇电,交织成纵横飞舞的光圈,刹那
间金铁撞击之声乱成一团,商弘落地弹滚翻转如懒驴打滚,斜刺里,沙冲的金色旱烟袋已指
向对方鼻头,狠狠的打来!
展若尘双脚倏起,同时七十二刀暴斩,掌握机会而扑进来的沙王爷突见刀锋若霜,青气
蒙蒙而光华十方流闪,他的金色烟袋锅距离尚有半寸,便撤招倒蹿,大吼着比来时的身法更
加快的退出刀芒之外!
段八爷便立刻接上沙冲退出的空档冲上去,他的刀挽着沉极的劲风,却也毫不含糊的迎
着一片青芒杀去!
展若尘倏忽左右晃动,但他的身影是虚是实,已难以令人捉摸,往往敌人的兵刃砍向那
个身影,却是虚空的一个空间,他的实体便早已在另一个角度了!
就在他挟着一身青芒,行云流水般畅快移动在敌人之间,突然拔空而起六尺,看来他似
是盘旋在空中,但他的身下面,却出现漫天的光雨!
大砍刀有如怒涛的成层成束的涌向展若尘,沉重的刀身割裂着空气,发出刺耳的“嗖”
声,冷焰迸溅,威力万钧!
段八爷的身法怪异,几乎如影随形的几次与展若尘面对面而错过!
展若尘落地回转,便立刻变换身法,他做着极小的幅度运转,但速度上反倒更快,偏头
避刀芒,侧身躲锐锋,皆都恰到好处,而中规中矩!
金圣千的大砍刀配合着令狐军的大砍刀,不断的呼轰着凶猛的狂砍,沙冲的金色旱烟袋
挑打如风,不时现出佳作而指向敌人前胸——
翻身而起的商弘更是怒骂着挥动挂刀再度扑上来!
反而,段八爷的攻击成了游斗,他的身法在变,变得出奇的快,快得令展若尘觉得此人
有心机,也对自己构成了真正的威胁!
此刻——
二十四名易装改扮的紫英队大汉们,自然的便形成一个包围圈,每人手握挂刀,虎视眈
眈的蠢蠢欲扑!
杀戮在惨烈的进行着……
展若尘并不急于痛施杀手,他衡情量势,总想在这些人的身上逼问出义母金申无痕下
落,不过他也在心中琢磨,义母的下落也许连商弘也不知道,充其量他只是知道义母被掳这
码子事!
内心的感受是忿怒,但形色上并未流露出半点来,他仍然沉着的近似麻木般应战,日光
萧煞,面上瘦瘦的面皮阵阵蠕动着,那根根的筋络在他的体内游走,游移得令他的内心十分
不耐——犀利的光影翻飞不已——
流闪的寒芒交织成层——
六条人影,便闪掠在生死一线的冷焰激流里,分不清谁是准来了——
柳残阳《金家楼》
第 十 章
高手之间的拼斗厮杀似乎有其一定的程序演进。一定时间内该是功力的抵消,之后,便
是胜负的分野。一旦该分存亡的关头,势必溅血的辰光,总会在即将胜败前的—刹那间利现
兆头,下论这兆头是凶是吉,谁也脱不了干系,躲不过造化的摆弄——
展若尘突然弓身曲膝,他并不向任何有空隙的地方去闪,去躲,反而快不可言喻的往敌
人最有利的刀芒中穿过去,只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