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来,洞底又有嗡嗡怪吼之声,知已惊动仙王,不敢再进,吓得连滚带爬逃了出来。当时那人以为必有大祸,谁知后来他却没事。反是有一个诚心许愿、拿着野猪供献的,连人和猪都在洞前失了踪,由此无人敢进。当这仙王洞未开以前,那地方原是石地,诸位饮水的地方名叫神泉池,时有五色光华升起。我们也常时供祭,却没别的伤人异状。后来五色光华不再出现。过没几天,半夜里天崩地塌一声大震,早起去看,山后深草中陷了一个极整齐的洞穴。有人下去探看,只喊得一声“好臭”,立时晕倒洞口,上边人下去救,也同样喊臭晕死。等未一个回来喊人取钩竿去搭时,那两人已没了影子,谁还敢再下去?彼时常有采药的人,有的无事走过,有的刚到洞前便自往洞中飞去,再也不曾出来。凡遇有这等事时,当晚仙王洞那一带必有奇景出现。前后死在洞前的虽不甚多,算起来也有好几十个了。起初未探查得出现时日以前,我们除了因为去供祭,向或误撞上它伤人的时期送命外,轻易无人敢打洞前经过。
“去年七月间,孽龙无心中行经洞前,正值仙王想吃人的日子,五色烟光忽然冒起。
也不知是他没有提防被那烟光吸了去,或是他见烟光奇怪,特意入洞探看,一下子落到洞底?当日我们见他带了几个手下越界乱闯,虽然回避不敢过问,心中却恨到极处,又怕他存心寻事,一面暗中埋伏防御,一面我带着人远远尾跟,观察他的动作。见他忽被五色烟光卷落洞底,同行十来个,凡是挨近他身后的也都被烟光卷去,有几个落后稍远的吓住了脚,不敢再进。大家以为他必死无疑,喜欢得乱迸,见还有几个逡巡欲退,依了众人,孽龙一死别无可惧,欺那几个人少,当时便要从隐避之处冲出,将他擒住开了刀,并设下埋伏,用计扫灭缠藤寨人全族,以报积年之仇。还算我主意稳些,一则孽龙如死,众人尽有法子消灭,报仇之事不必忙在一时,况且缠藤寨人力大腿快,只被逃走一个回去报信,引了大队前来报复,我们匆匆尚无准备,力敌是不行,如诱其深入洞寨发动火攻,固然可获全胜,又觉辛苦经营,烧去可惜,对付缠藤寨人无须如此小题大做。
万一孽龙侥幸不死,其祸更大,连忙止住众人,不许妄动,且待些时,容想定了再说。
一会便听孽龙怪吼之声从洞底透出,自然益发不敢冒失。待有顿饭时候,孽龙一人竟从洞底跳出,满脸惊慌急遽之状,一出洞,带了上边几个从人就往回飞跑。先下去那几个想已葬身洞底,一个未见逃出。几次叫山娃子转告柳燕,托她代向孽龙探听洞中情景,柳燕朝孽龙每一提说此事,孽龙不是掩耳疾走和中了魔一样,便是暴跳如雷,始终不发一言。彼时他们说话须由娃子作通事代为传言,亲眼目睹,决非柳燕知而不说,至今不明他逃出真相与随下众人致死之由。
“明日洞中烟光便要出现,时间不一定,至少有十多次,并不论白天黑夜。不过晚来格外好看得多,而且出现的时间也长。白天大约从过午起,每隔上半个多点时出现一次,久暂无常,人只立得远些,不被烟光笼住便无妨碍,千万不可行近洞前一带,否则哪怕是烟光刚刚敛去,照例要隔些时才出现,可是人一走离着那洞二三十丈左近,那烟光便似一个大彩球,飞一般由洞口抛起,无论你多快的腿也跑不脱,立时被它罩住,只一卷便往回收去,休想活命!起初因祭献而送命的人日日都有,经我再三开导,说祭仙土所为求福免灾,怎么福还未见享受,人先没了影子?还祭他则甚!又极力劝阻。无奈本地人信神怕鬼大过,执迷不悟,我夫妻法令虽严,惟独这敬神的事却不便强制做主。
近年来伤人之事迭出,他们求福从未应过,反有灾祸发作,听我话的人仍好好的过着,这才大半改了心意。我又劝他们,一样祭献,何不把祭品放在离洞二三百步的山冈上面,以免被烟光卷去送命?可笑他们人虽听了,却嫌祭品放远了仙王享受不到,祭时人虽立在远些,祭品仍送近仙王洞口。不遇见它伤人的日子,东西放上几天,饿死的饿死,臭烂的臭烂,仍搁在洞口好好的,否则一赶巧,连人带祭品一齐卷去。直到近日,我查得它出现时日。他们头一天往洞口放下祭品,第二天再望洞遥祭,才没有伤人之事发生。
他们不说本不该祭这邪神,反以为这样祭法合了仙王心意,将来终有降福之日,真是又可怜又可恨!
“只是大锤原应为本寨之主,一则老寨主死时他年纪尚小,人又愚蠢无知,论本领聪明都远不如他姊姊。自我来此,承他姊姊相让做了寨主,总觉反客为主。他姊姊有时对他严厉,我却不能不让他些。山民信神之念大深,有他提头,除缓缓开导外别无善策。
难得明日洞中烟光出现,大锤又因伤卧床,现在全洞人等俱把三位恩人当作天上神仙,感激畏服已极,如能将这妖物除去,免得以后成了气候出来害人,不特我夫妻感恩,也真功德无量。适才想到此事,因那烟光厉害,恐伤恩人,本不应怂恿此事,后来一想,孽龙乃恩人所杀,他既能在洞中平安走出,或者无碍。再者恩人俱是神仙徒弟,见多识广,能否下手一望而知,如能除去更妙,即使事有不便,那烟光出现时也着实好看。借此留住恩人一观奇景,我夫妻和全寨人们得稍尽一日地主之谊,心也安些。前日听手下人归报,三位恩人俱由洞中进出,又得了它两个亮蛋,不知究竟里面是何情景?妖物遇见也未?”
筠玉不等再说,首先抢答道:“这有何难!那妖物只是一个石头生就的。那日见它除能生那亮蛋外,并无什出奇之处。我们当是制成之物不可毁坏,早知如此害人,当时就拿剑把它斫碎了!我们现在就赶去,弄碎了它如何?”林璇接口道:“筠玉怎的这般性急?我们去时,洞内外都未见有烟光。那像玉赡的东西无声无气,不似活东西,知是妖物本身不是?我们弄碎一走了账,岂不给寨主惹下祸来?单世伯曾嘱你我沿途多立外功,既有此事,虽然上路心切,也说不得了。打算除它索性就晚一天走。依我想,那亮蛋中藏奇臭汁水,只能在黑暗中放出异彩,一见日月便无光华,分明邪污之物!我们何不将那两粒日月珠与那亮蛋同放在暗处一比?周世伯曾说此珠有辟邪之功,如果见珠不亮,必能克制怪物无疑。要是洞中除了玉赡另有一妖,非珠之力所能制的话,有这三口仙剑也决不难使其伏诛了。”
筠玉点头称善,见众妇孺和头目人等尚遥遥站立静俟复命,汉语不通,也不知说的什么,正望着众人发呆,便叫蔡氏夫妻发令,只留下芹芹姑侄,将众等遣退,再命随侍山女撤了庭燎火架。先取出那两枝夜明卵一看,一紫一青两团鹅卵,大小的晶光奇辉幻彩,荧荧欲流,暗洞之中看去分外鲜明。金花娘道:“这样亮光,明晚不知要出现多少,我们俱亲见过。林。毛二位恩人前晚手持此物飞落场中,我们没有吓倒,便为此故。”
筠玉闻言,也觉那晚之事做得幼稚,无怪山民不信,意欲解嘲,将夜明卵递与余独持着,旋将自己身旁所带那粒玄牦头上所得的日月珠取出,说道:“你们再看看我这个。”说罢将手一扬。万年至宝果然不同,洞中所得石卵虽亮,只是浮光闪闪,不甚强烈,这日月珠才一出手,便似一道奇亮无比的闪电晃了一下,立时满洞屋都是蓝光耀射,照得人眉鬓俱皆成翠色,晶芒万道,耀目难睁,那夜明卵顿如萤火之光,不堪与皓月争辉,光华锐敛,黯无色彩。
蔡氏夫妻乍见异宝,不觉目眩神摇,惊赞不己,林璇也将自己的一粒取出同观。正谛视谈笑间,忽听碧娃说道:“怎林姊姊宝珠一拿出来,那亮蛋连一点光都没有了?”
一言甫毕,余独正目注宝珠,猛觉手中两枝石卵由硬变软,仿佛内中有气,似要胀大,低头一看,珠光之下两枚夜明卵已成了两块顽石,正要喊筠玉看,一句话没说出口,手中石卵微一胀缩之间,倏地波的一声无故自裂,不禁吃了一惊,接着便闻到一股子奇臭极腥之气,中人欲呕,略带微光的流液溅了一地,晃眼浸入石中消灭。幸是余独随林、毛二女往洞中去过,知道石中包有臭汁,弄破之后其味难闻,撒手甚速没被沾染,否则这类东西有毒也说不定。众人俱捂着鼻子同声喊臭,退向别室,忙命人取水来冲洗收拾,谈起都望着余独好笑。经这一番试验三人益发自信,问了问烟光出现时情状,把误入洞中取卵之事也说了一遍。从昨晚起跋涉苦斗一直未歇,俱觉力乏,晚来不愿再看山民庆贺狂欢诸般盛况,天没黑就催着吃了晚餐,同返卧室,各自安歇。
蔡氏夫妻感恩心盛,又加了数十名山女不分昼夜轮流守值服侍。山中虽无多兼味,居然想尽方法,把猪羊鸡牛以及各种山肴野簌诸般果子,凡是想得出弄得到的,也备了好几十样,并由金花娘背人请问杨氏二女:“汉人喜吃何物?怎样做法?”恰好杨氏姊妹生小家寒,老父又有口腹之欲,饮食均经二女手制,加以自惭文弱,毫无出力同样受到主人优遇,又喜金花娘性情豪爽,不特每问必答,教了许多烹调之法,并向林、毛。
余三人推说:“昨晚不知有事,早已随了老父下来安眠。此时不困,意欲与女主人间谈片时再睡。”等服侍老父就枕后,便悄命春桃取出行灶,要过生肴,当着金花娘连教带做,大半夜工夫,做成了二三十样可口菜肴,每成一样,都给蔡野神、金花娘尝过。山女儿曾吃过这样美食,便是蔡野神虽是汉人,以前在江湖上奔走,也只懂得满酒快肉而已。金花娘边尝边默记做法,夫妻二人吃一样赞一样,喜得金花娘搂定杨氏姊妹直喊:
“心肝!只说你两个生得秀气,却有这大好本事。我如是男人,又怕着恩人生气,杀了我也不舍得放你走了!”等二女做停当仍不放睡,苦苦要留谈一会,把各菜制法间了又问,别时从房内取了两竹筒粗圆豆大珍珠和一大竹筒金沙出来。金沙给春桃、春燕、四儿三山女买口,明早暂时不要说起二女代制菜肴之事,明珠算是二女酬谢。二女背了林、毛、余三人受人之惠,自然不便收取,再三不要。后见金花娘面有不快之容,二女何等胆小,虽知一行有大恩于彼,心中终觉着山民毛脸易翻,有些胆怯,只得勉强收下,明早交与林、毛二人,再行退还。金花娘见二女收了,立时转怒为喜,并说:“等寨中诸事停当后,明年春天必去云龙山探望,就便向三位恩人拜谢。”
时将近明,二女人已困极,回房时好生为难,不该多此一举,明早向三人怎样说法?
恰巧林璇睡了几个时辰,睡足醒转,见二女不在,榻上的被未动,正向随侍山女低声喝问呢。二女手捧明珠,见林璇已然看见,连睡也不顾,竟直跑过去,悄悄说了做菜得酬经过,自己不敢惹那女寨主发怒,转托林璇代还。林璇一听,也觉主人情重可感,便笑答道:“丹妹不说,碧娃妹素来伶牙利齿,连你余大哥、筠姊姊都要取笑的,原来也怕不讲理的野人么?他们喜的只是盐茶布帛以及汉人日用诸物,金沙山中天产,采来和汉人交易并不希罕,这些明珠虽然看得较重,但是山民性直,最重然诺。我们替她除却心腹大患,所得之物全数归他,只有感恩怀德之情,生死不二之义,因那些东西俱她心爱之物,求觅尚难,送她正合心意,痛快拜收全是真情,你看她几曾谦谢,似汉人那样做作过?两下交好,一个看得起送,一个看得起收,份所当然。你一推辞,倒变成瞧她不起,只管收下无妨。倒是碧娃妹我有几句话想和你说,都未得便,难得他们睡熟,只你姊妹在此,你拿耳朵过来。”
碧娃闻言,先猜透了几分,不禁红了张脸贴近前去。林璇附着她耳朵把声音再放低些,悄说道:“你筠姊姊一身本领,是个女子中的英杰,不消说了。但她为人光明磊落,最不喜人花言巧语。她和余大哥患难至交,本是天生两好,只为汉人最重男女之嫌,说话举动俱不似和我们一样随便。我们想作成他们做夫妻尚恐不济,怎么反去取笑他们?
余大哥为了你们父女,数千里跋涉辛苦,冒着险难长途护送,恩德不浅,他便爱着筠姊姊也是应该,何况我们也不过见他对筠姊姊要关心些,笑话通没说过一句,既不便明问,也测不透他真正心意。你昨日言语神情都是小家气象,太不对了。我是已拿定主意永侍老亲,不嫁人罢了。如换是我,你们谁要爱笑我,当着人还更显亲密给你看呢。筠姊姊却不同,她也并非做作,不过她心高性做一些。万一余大哥有心相爱,你这一取笑使她因羞成恼,不特破坏了他两个的好事。筠姊姊赌气再一走,看余大哥还有心肠送你父女不?休说他两个,便连我也见不得这样婆婆妈妈、全不大方神气。昨晚在铁锅冲得仙剑时,匣中有一柬帖,筠姊姊不肯给我看,神情张皇,面有羞急之容。余大哥应得一口仙剑,让给筠姊姊姊姊反而欢喜,和分得日月珠时神情一样。我猜他不特有心相爱,并且仙人业已将他二人配成一对。今日你又拿眼示意,筠姊姊已现不悦之容。我惟恐上路时你又在说话神情中带出,就不说闹僵,长途同行,一个无心,一个顾忌,有什意思?你也是女的,难道将来就不嫁人了么?”一席话羞得碧娃颈红脸胀,两眼泪珠晶莹,如非怕人听见,几乎哭出声来。
林璇本爱她聪明美秀,见她窘状,也觉可怜,又婉容劝慰了几句,命她下次千万不可如此轻狂。碧娃平日对林璇也最畏服敬爱,越想越不过味,当时无地自容,身一歪倒向林璇腕间,含泪悄声央及道:“好姊姊,我再也不敢了。余大哥、筠姊姊都是我父女的大恩人,如因我年幼无知招他二人生了气,不成人了!我只因爱二位姊姊不过,又看出余大哥对筠姊姊与众不同,觉着好笑,并非成心笑他们。余大哥量大,只我留点神不再逗他,便不会怪我。倒是筠姊姊性情高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