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了两首诗句在上。他只顾在那里密咏恬吟,会心得意。却不知夕照回光,未日已近。那六名镖行中人原在他行帐外山石上面围坐饮水,因见他摇头晃脑握笔苦思,酸态可掬,看了惹厌,借着起立散步,以为左就无事,贪着夕阳明丽风景佳胜,三三两两信步所之不觉稍微走远了些。
内中有两人,路上多喝了些冷水,见冈后奇花如盘,想去采了来玩,刚下去采到手中,觉着内急,手拿着花,择了一块背着盘谷的大石便蹲上去,一边解手,还拿贾本治主仆当了话柄。谈得正在有趣,不想危机咫尺,就要爆发。内中一个话刚说了半句,猛觉颈项被勒,奇痛异常,眼底发黑,直冒金星,再也不能出声。心还以为石下藏有毒蛇,被它窜出盘绞,一着急,慌乱中便伸手去拔佩刀时,又觉身子往后一拽,似贴在一人身上,才知来了劲敌。刚想起用解法去分来人的双手,无奈要害被人捏紧,力气又大,只觉喉间奇紧,两目发胀,气一闭便自死去。
另一入蹲的地方稍陡,下面满是刺荆,正解完了手站起,忽听同伴话说半句没有声音,心中奇怪,忙偏头一看。脑后风生,一条长大人影子貌相狰狞,由下面纵来,伸出两条紫铜色花纹斑驳的长臂,鬼一般抓到,百忙中眼见同伴已被另一敌抓落石下。这人原是镖师之一,武艺较精,一见敌人暗算,喊声“不好”。事出仓猝,知难抵敌,忙将头一低,身子一伏,脚底下一按劲,连裤子也顾不得系好,一个“长蛇入洞”,先自往前平蹿出去,脚一着地,匆匆将裤子一拽,一手收出暗器,回头照准敌人先打了一镖,然后口中报警,一手拔出刀来。眼看镖到对面,忽将身往下一蹲,头往下缩,腾的一声,镖便迸落。再一看那蛮人,端的丑恶异常,一高一矮,高的一个,身量竟在八尺开外,赤身露体,肤黑如漆,上下满是花纹,只腰间围着一个硬桶裙,一个手持木刀,一个手持竹矛,俱都刚从身边拔出,一声不出,恶狠狠追赶上来,解手同伴业已尸横石下,幸而蛮人只有两个,略觉放心,一面大声呼喊,迎敌上去。
上面四人恰和这两人走的路径相反,容到闻警才得赶来。那镖师先见蛮人所持器械俱是竹木所制,以为蠢蛮无什本领,及至一交手,才知两蛮人虽然不会武艺,俱都力大身轻,闪躲灵便,刀斫上去准被他那桶裙格住,急切间竟难得手,并且手中木刀、竹矛飞快杀来,如非镖师也是个能手,先还险些抵敌不住。战了两三个回合,其余四人闻警追来,才看出两蛮只有都几个惯用的招数,这才放了点心。大家合力,一拥齐上,凶蛮虽然渐渐现出手忙脚乱,可是他身上大半俱浸有松香之类,又有桶裙护身,刀剑暗器上去,至多只能打中,使受微伤,不能伤他要害。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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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七回 烧盘谷 智用奇兵 搜孽龙 同消丑类
话说贾本治自从买了异人三口宝剑,同了众镖师一行人等行经铁锅冲孽龙附近歇了下来,不想被崖上把守要口的山民窥见,赶往冲里报信。孽龙拉拉正值黄昏淫乐之时,本来想亲往却杀,因为淫娃柳燕听说来了大批汉客,所带行囊箱筐甚多,贪心大动,料出来人不是好相与,又恐孽龙不去,单靠手下不能取胜,一味撒娇,再三怂恿,要孽龙陪了自己一同前往。孽龙无奈,只得应了。因以前在盘谷吃过大亏,不愿走那条路,将手下交与柳燕率领,由要口抄盘谷近路出去,自己绕走蜈蚣夹子翻山过来,到了地头两下夹攻。孽龙虽是腿快,因为多走了两三倍的路,还是柳燕和众蛮先到。
这时众人业经为首的镖师下令防备,分布开来,只留下六人在盘谷高冈之上护卫着贾本治主仆。空山夕照;霞绮满天,大家贪看晚景奇丽,又嫌着贾本治酸得惹厌,再加连日山行从未遇警,便是当地邻近孽龙窟穴,也只出诸传闻。待了一会,见到处静荡荡的,不似有变故发生情况,不觉疏懈了些。内中两名镖师因路上多饮了山泉,腹内作痛,前往冈后,各蹲石上方便。恰值柳燕率众蛮相次到来,当先探路的是两个头目,最是力大凶狠,迅捷如飞,一出谷口便看见那两个解手的镖师,因对方人少,不等柳燕等大队到达,使出平日劫杀行旅的惯技,一人奔一个。轻悄悄绕到两镖师身后纵起便扑,两手勒紧咽喉用力一箍,登时便弄死了一个。另一个本领较高,久经大敌,先听同伴话只说出一半,语声有异,忙抬头去看时,忽听脑后风生,一条长大人影飞扑而至,同时看出那同伴已被另一蛮人弄倒石下,尸横就地,吓得提着裤腰,慌不迭地纵向一旁,避开来势,一落地,一手拽好裤子,一手先登出一只镖来,照准蛮人打去,紧接着拔刀应战,一面大声传警。冈上面远有四个镖行中人,偏又走远了些,打了好几个回合,才闻声赶来。
镖客看出蛮人只是力大身轻,所着桶裙善避兵刃,手中招数无多,估量能以取胜,方自转忧为喜时,忽听盘谷里面黄莺弄啭般一声极清脆的娇叱,当头飞出一个腰围兽皮,此外通体裸露的山女,生得花貌星眸,玉肤如雪,胸前颤动着两个滴粉搓酥的肉馒头,手舞单刀藤板,如飞杀出。接着后面又是一片极粗厉难听的暴噪,谷下丛莽密箐中扑腾扑腾窜出二百多个蛮人,俱是赤着紫铜色的上身,腰围桶裙,手持长大竹制刀矛,喊杀连天,一拥齐上。众人一见大惊,知道来势强盛,不可力敌,一面打着呼哨向分散开的同伴求救,一面互相各打招呼觅路纵退。
众镖师处境虽危,还想顾全客人货物,知道贾本治适才在冈上据石写字,此时必已闻警藏入林内行帐之中,恐引贼入室,不敢向冈上退避,径由冈下绕走。原意为首镖师和大队人等俱在长林野径、冈前谷口一带,正可诱敌前往,三面夹攻,谁知敌人早已窥得虚实底细。众人且战且退,退没多远,因自遇警起连打呼哨。听冈前不时回应,却无一人赶来相助,正自有些惊疑。内中一人忽然想起那为首女酋出谷只一照面,便杂入群蛮之中,不再上前,想不到生蛮野人会有这样绝色女子。正寻思间,人已上到冈尾高处,试一寻视那山女踪迹,猛一看见适才争斗处,深草丛莽起伏波动如潮,时有蛮人头戴鸟羽,和手中刀矛隐现,朝相反方顺冈断绕了过去。适见山女不知何时到了冈上,身后跟了三两个蛮人,似要往贾本治主仆藏身的林内跑进,知道今日之事凶多吉少,一时情急,口喊:“众弟兄快随我去救客人!那女山婆往林里去了!”一边喊,顺着冈脊又往来路冈上跑去。余下四人闻言也着了忙。彼时镖行人最重信义,忠于职守,虽在生死关头,仍未忘了保救客人生命财货,又是死得也真冤枉。那柳燕淫凶好巧,饶有智计,未到以前,早派了四名脚程最快、力大身轻的蛮人分头探查,授以机宜。两个欺敌人少动了手,另两个却乘机绕向冈上。彼时贾本治刚将笔记写完,忽听冈后镖师求救告警之声,因那镖师名头高大,镖师们路上谈起往迹说得有声有色,颇多自负,一则有了先人之见,二则贾本治久惯江湖,奔走四方,已然饱经忧患,颇具识见,虽然事起仓猝未免心惊,总以为镖师们可恃,并未慌乱失措,还拿起笔来写了“余正啸做烟霞赏心自得之间,忽闻警报起自冈后,镖局诸武师均江湖健者,极负盛名,区区蠢蛮当不难珍灭也”。(贾记至此而止。原文多居官阴谋,本书未尽写出。中间情节及下文,均作者夹叙添写。)写完,听得后面吼杀声厉,兀自觉着心惊手战,气再也沉不下去。正要提着胆子前去探望,忽见那名充向导的老人,同了健仆连滚带爬气喘吁吁跑进林来,没口子悄喊:“老爷,野蛮子杀来了,还不快逃!”贾本治闻言益发心惊,忙问:“有多少蛮子?”健仆答道:
“现在只来了两个。”贾本治一听人少,心神略定,故作镇静“啐”了一口,未及答话。
健仆已明白他的心意,忙接口道:“人虽来得少,却凶得很呢!又高又大,恶鬼一样。
那大力气的王镖师已被弄死,蔡镖师刀斫上去,伤不着他半点皮肉。牛镖师同那三个镖局同伴正赶去接应,小的看蛮子要来决不止两个,不早点逃,要是来得多就逃不及了。”
贾本治也是该死,当时如离开财货行囊一逃,藏人冈侧密莽之中,柳燕志在得货,人又杀了甚多,一时疏忽或使漏网。偏生利令智昏,舍不得走开,心中迟疑,又和健仆商量了几句。这一耽搁,被那两个窥探虚实的蜇进林来看见,因柳燕恐手下缠藤寨人见了汉人财货乘隙私取,来时再三严嘱:“如见看守行囊货物的汉客,哪怕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千万不许上前动手,最好面都不露,一人暗中看守,防他取了贵重物品逃走,速分一人归报。”孽龙宠妇之言,哪敢违拗?一个隐身退向林外,一个径去报信。贾本治先是不舍走开,反斥健仆无知,说自己人弱地生,身在虎穴,知道何处可逃!众镖师盛名之下定必可恃,此林甚是静密,又有怪石遮蔽,倒是绝好隐身之处。一动不如一静,出去被凶蛮窥见,反倒惹火烧身。所说的话并非无理,无奈命该惨死,事不由心。
等过一阵,忽听冈后缠藤寨人暴躁,喊杀连天,听声音为数不下千百,料出凶多吉少,这才想起相隔战场太近,别的不怕,万一镖行中人寡不敌众逃上冈来,岂不引鬼人室,滚汤泼老鼠,一窝子都是个死?越想越害怕,还是逃命为要,忙喊幢仆老人悄出窥探何方无敌,觅地逃躲。这时健仆老人已吓得和发疟疾也似周身索索乱抖,三十六个牙齿震震有声,休说走动,连话都说不出来。危急关头又不敢高声喝斥,只得提着胆子提着气,轻悄悄地向前去窥探。还未走到林外,便见前面林木掩映处站定一个身材高大生相狰狞的缠藤寨人,偏向着自己,在林外往来闲走,不禁吓了个亡魂皆冒。估量已有人防守,哪里还敢出去?立时掩手掩脚,绕着林木退回大石后行帐之中。除却这正面出路,一边是冈后盘谷,另一边是数十丈高下的危崖,身后满地丛莽荆棘,高几及人,看去很深,料难通行。想了又想,无计可施,情急呼天,跪在地下不住叩头默祝,乞求神佑,一心只盼众镖师大获全胜。
且不说贾本治自家捣鬼,且说那为首镖师名唤程泰,外号双翅虎,江湖上奔走多年,也颇有名头,先见贾家主仆不肯前进,脚夫们走了一日,齐称力乏饥疲,贾本治又不会用人,心中气忿,勉强答应下来。后一端详形势,诸多可虑,越看越料不是善地,想逼着众人上路,未便出口。饭后将众人一一分配,因见冈侧那条高林野径不时发现人迹,离地一二丈处是枝叶较繁的所在,俱有人手攀折之痕,那林径又不当去蜈蚣夹于的正路,前行地势险恶,尽头处是一座极险峻的崇山,上有缺口,一心以为那是孽龙平日通行之路。此外如有动静,不在谷口冈前一带,预想不是不周密,不过吃了见多识广的亏。因见冈后盘谷虽然盘曲幽险,细查形迹,久已无人出入,照着多年阅历经验,蛮人愚蠢,所行都是熟路,以前既未打此出入,多半是条死谷,无路可通,万一有警,冈上还有六人,由高望下一目了然,临时报警御敌,四面八方均可赶来应接,也不是来不及。所以几条来道全都防到,单疏忽了盘谷这一面,尤其是那条林径,相距前面崇山缺口有五六里路。
程泰久跑南疆,深知土著习性,黄昏前后定要归洞饮食歌跳,先时既未遇上,此时不致出来。见夕阳散彩,山容如画,四山静寂,悄无声息,渐渐宽怀大胆,想起来时镖主嘱咐三凶为害行旅,孽龙尤甚,闹得近年镖局中少做了多少买卖。三凶中一个是怪物,只听传言,不知真假;另一个蔡野神夫妇,与镖主有交情,此去特为多带好些人,最好联合蔡氏夫妇将孽龙除去,再和他打个招呼,不特本镖局威名益发大振,做上一路独门生意,自己也是大有光彩。看前面崇山缺口好似蛮人来路,意欲乘着踩访道路,到山缺口上一看形势,回来逼着众人乘月夜越过蜈蚣夹子,见了蔡氏夫妇再打主意,去除孽龙与他手下那伙缠藤寨人。即使发生事变,有那十八个精通武艺的人分作两班在冈前谷口防守护卫,料也无妨。便和同伴七人说了,趁着衔山夕阳,循着林径,一路探索观察前进,不觉走远了些。盘谷后五人和群蛮交战呼哨求援之声,又吃连冈一阻,声传不到远处。
那在冈前来路谷口上防守的十二人,饭后闲行,也是见空山寂寂,无什动静,疏懈下来。本是三三两两附近闲游,偏巧两名挑夫在来路谷口内吃酒肉,发现一条手臂粗细的大蛇,丢了碗一惊嚷,有几个挨得近的疑心有警,忙持兵刃往谷中赶去,余人见同伴往谷口飞跑,也都跟去。冈上四人恰也看见,因护客货,虽未跟踪追往,恰值冈后变生,同伴报警,求救之声甚急,疑心敌人分由谷口冈后两路齐来,百忙中忘却和那十二人打个招呼,径往应援。那十二人赶到谷中,见是一条大蛇,却也凶猛,各使兵刃一阵乱斫乱打,将蛇杀死,互相说笑走回。不料柳燕已分出一拨缠藤寨人由冈后面赶绕到,行至谷口,正和十二人碰个对面,厮杀起来。怯于缠藤寨人厉害,敌众我寡,心望援兵,却彼此不能相顾。恶斗了好一会,十二人中已有一人为缠藤寨人所杀,三人受了轻重伤,那些不会武艺的挑夫,更是死得一个不存,缠藤寨人方面虽也有十几个被众人用暗器打中双目和身上要害,死伤在地,无奈缠藤寨人猛悍,众寡悬殊,如何能敌?也只得且战且退,直退到了冈前平地上。
前面程泰等八人已然行近崇山之下,正要攀登,耳听来路似有呼哨之声,忙即回望,才行发觉,看出群蛮势众,知道不好,慌不迭地回身飞跑。跑回约有三里,相隔渐近,遥望自己这面已有四五人倒地,下余的也似有两三个负伤应战,不禁又惊又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