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意坐在车上喝水啃面包,过会儿她要跟着司瑰他们进山,今晚估计得熬通宵。
言格不习惯吃外边的东西,拧开车上的水,漫不经心地喝着。长而黑的眼睛微微眯起,目光始终看着前方,像在看车灯光里飞舞的虫子,又像在看更远的地方。
自从医院出来后,他就似乎有心事。
甄意咽着干面包,怕他静坐无聊,在他车上到处找,意外找出一张碟片,刚好他车上有笔记本,便塞进去播放。
她啃着面包,爬到哪儿,面包渣渣就掉到哪儿。地毯上,操作台上,笔记本键盘上,大大小小的,一粒一粒。
他目光追着她跑,无声看着,并没有提醒。
是一部很久远的电影,叫《无暇心灵的永恒阳光》。
暗暗的夜色,狭窄的车厢里,渐渐弥漫起轻扬的音乐和絮絮的说话声。外边兵荒马乱,他们这一小方天地里,惬意温馨。
言格黑眸湛湛,原本凝望着车灯和黑夜,听了声音,眼神挪过去,那部电影,他看过好几遍。
甄意边看电影,边把嘴里塞满面包,边咕哝:“今天出医院的时候,又看到淮生了,他肿得可厉害。好可怜,快要做手术了,姐姐却被绑架。不过。。。。。。从另外的角度看,他也不算悲运,起码不像好多人,没有肾源。继续靠透析。”
言格想,她从来都是感情丰富的类型,陌生人的凄惨都能叫她念叨挂心很久。
甄意说完,等了一会儿,见他没回应:
“你怎么不说话?”
“说什么?”
“我们不该想办法帮这些人吗?”
言格眸光静静一闪,落在她脸上:“要我捐肾给他们吗?”
“……”
这人的思维……
甄意梗住。
是啊,很多时候,个体的痛苦是孤独的,是他人不可帮助或纾解的。
帮助,只是一个冠冕堂皇的姿势。
甄意窝在椅子里,不作声了。
笔记本屏幕上,温斯莱特柔美地笑着。
言格看了一会儿电影,见她不说话,扭头:“怎么了?”
“言格,如果我得了白血病,快死了。你会不会一直陪着我,直到我死?”
“会。”毫不犹豫。
“言格,你真好。”
他听言,微微蹙眉。
“怎么了?”
“这不能说明我有多好,大部分人都会这么选择。”
“怎么会?”
“怎么不会?”他理智地分析,“反正活不了多久,一直陪着也陪不了多久啊。”
“……”
这人怎么能这么。。。。。。实诚?
甄意一头倒进椅子里,不想和他说话了。
隔几秒,有什么东西轻轻碰她的手臂,低头一看,言格递过来一张名片:诺一慈善基金会,名誉理事长,言道。
“我伯父。”
甄意接过来,语气犹疑,缓缓地问:“名誉理事长啊……”有发言权么?
“……”
言格抿抿唇。
“这个基金会大部分的慈善基金来自言家。”他平缓道,“匹配的肾源和干细胞可能难找,但治疗费,你可以帮需要的人申请。”
甄意感动:“言格,你好伟大。”
言格脸微红,他没有某个对苦难者始终挂心,时刻想寻求帮助的小记者伟大。
他克己地摇了摇头:“不是。这些不是我的。如果要比较,我远远不及那些靠拾荒捐助他人奉献自己所有财富的乞丐伟大。”
这男人较真又沉实的个性还真是……好喜欢。
“我可以直接给你伯父打电话么?”甄意忐忑,“毕竟是理事长,会理我吗?”
“你说你是甄意,就行了。”
“诶?他知道我?”
言格微愣,很快搪塞过去:“吃东西时别说话,会噎住。”
“哦~”她点点头,乖乖看电影去了。
视频里,温斯莱特和金凯瑞在恋爱,温言软语,絮絮叨叨。
言格静然看着笔记本屏幕,某一瞬间,抬起眼眸,从后视镜里看她。
她已经吃完面包了,正歪头认真看着电影。
车内顶灯的光雪白雪白的,打在她脸上,透明得有些虚幻,有些苍白。小脸上满是认真,但掩饰不住疲惫。
“甄意。”他声音很轻。
正巧,那一瞬,她张开嘴巴,啊呼呼打了个哈欠,听见被点名,捂着嘴懵懵地望着他,眼睛水汪汪湿漉漉的,像只刚被吵醒的小动物:“啊?”
心莫名一软。
“最近过得怎么样?”他眼眸深深的,浮起极淡的不易察觉的柔和,“是不是很忙?你看上去有些累。”
“电视台的节奏太快了。”甄意脱了鞋子,把身子扭过来,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斜靠在椅子上望他,“你呢?最近工作怎么样?”
他不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平平淡淡。”
“那个叫厉佑的精神病人呢?”
他转眸:“怎会想到问他?”
“就是在想,他被关在医院里,会不会做坏事……啊……呜……”她又打了一个哈欠,泪光闪闪,懵了几秒。
完了眼中还含着朦朦的水雾,歪头,呆呆茫然地看着言格。
丝毫不知,她这眼中水波闪闪,一脸懵懵懂懂,傻里傻气的样子,让人乱了心跳。
他移开目光,道:“这么累,睡一会儿吧。”
“你和我一起睡咩?”她蜷缩在椅子上,慵懒得像只猫。
言格没作声。
“那就不要。”甄意嘟嘴,懒懒地闭上眼睛,“难得你主动请我看电影,我才不要错过呢。”
“是你自己找的,我哪有请你看电影?”
甄意犟嘴:“不管,电影是你的,车也是你的。在这里看电影,比电影院浪漫多了。”
他不知道哪里浪漫了。但,外边黑夜朦胧,他们这里灯光温馨,像是漂浮大海里的一片小舟,其实很好。
“真不睡会儿嘛?我觉得你精神不太好。”
她咧嘴笑:“如果你让我摸摸,我精神就好啦。”
“……”
她并没让自己睡着。
车厢里只有他们两人,坐在黑夜里看电影,感觉再好不过了。
电影讲一个男人爱一个女人,爱得太痛苦,便找科学家帮他消除记忆,当和她之间的记忆一点点浮现并流逝时,他才发现恋爱中的苦与痛,其实和欢与爱一样弥足珍贵,可记忆删除的程序一旦启动,就不可逆转……
她看得很认真,甚至忘了一开始准备借着黑暗爬去他身上挑逗并对他上下其手。
她感触良多,忍不住问:
“言格,像这种清除记忆的科学家,会不会真的存在?”
“你觉得呢?”
“我有点相信,你说,厉佑他们会不会制造这种药物?”
他眼眸稍稍暗了下去,没有回应。
甄意也没等他回答,脑子里问题太多,直接跳去下一个:“言格你说,男主角怎么会选择删除记忆?人,就是为了记忆而活着的啊!”
这句话他是同意的。
即使那段时间过得再痛苦,一想她就疼得深入肺腑,他也从没想过删除和她有关的记忆,一刻也不曾想过。
夜色朦胧,他们的车厢像一只小小而温馨的灯笼,漂浮在黑暗里。副驾驶上的人嘀嘀咕咕,声音渐小,她是累了。
某一刻,听见她翻动一下,不动了。
他微微侧头,她已阖上眼睛,昏昏欲睡。
“言格?”她不太清醒地唤他,嗓音柔软。
“嗯?”他低低地应。
“我爱你,不计代价。”她梦呓般喃喃,“我不会选择忘记你,言格。忘记你,就等于忘记我自己了。”
车厢内静谧无声,他心底亦是如此。
她低声细语着,将要睡着。突然,有人敲她这边车窗,咚咚,她一下子惊醒,差点跳起来。又惊又恐地左看右看,虽然很快平复下来,可胸口始终剧烈地起伏。一幅受惊过度的样子。
言格眼眸略沉,脸色不太好地打量外边的人,车窗落下来,是摄影师易洋:“甄意,准备一下,过十分钟就要开工了。”
“哦,好。”她的心还在胸腔里剧烈跳动,来不及等平复,赶紧从包里抓梳子梳头。
他看见她肿肿的眼睛,心里有点儿刺痛。
可这是她选择的工作,他无法干预。
她却几秒钟调整好状态,一歪头,就冲他笑了,还是那个仿佛铁打的女孩。下一秒,便听她声音轻快:“和你看电影很开心,不过我要走了哦,还不说吗?”
他微愣:“说什么?”
“你有心事。”甄意拿橡皮筋箍头发,语气肯定,“你觉得林白不是嫌犯,对不对?”
他垂下眼眸,没想过会被她看穿心思,这种感觉还真是。。。。。。很不错的。
“嗯,只是隐隐的直觉,却没有任何可以支持我的客观证据。因为目前的客观证据全指向他。主观也是。”
“既然客观证据都指向他,那不就是他了吗?”她低着头,嗡嗡的,拉了一道皮筋,长长的黑发在她手里跳来跳去,却很安分。
“可我还是隐隐感觉不对。”
言格白皙的脸颊微微泛红,尴尬而自惭,
“我的错。不该那么快下定论。我没有看到第二段视频,只是听目击者描述说嫌犯把挡路的安瑶劫持走了就分析嫌犯是冲着婴儿去的。是我不对。”
甄意微讶,听到他这样审视批判自己,她心中微撼。
彼时,雪白而细腻的灯光落在他头顶,长长的睫毛在深邃清黑的眼底投下暗暗的阴影,更显深邃了,可即使是雪白的光,也遮不住他脸颊上浮起的红色了:
“当然,如果只有第一段视频,我依旧会坚持我之前的分析;可。。。。。。”
“你不要自责。”甄意安慰他,“安瑶被劫持就在一瞬间,目击者也没撒谎。或许和你交接的警官失误了。没有告诉你第二段视频的存在。可后来,你很快就弥补了啊。
再说了,那个叫季阳的犯罪心理学家,他一开始就看了第二段视频,可他那时得出了和你一样的结果。”
“我觉得你只看第一段视频就能分析出季阳的水平,已经很厉害了。会不会是你太紧张。”甄意问,“或许,你只是因为自责而怀疑,或许,林白他就是真正的嫌犯。季阳不是也说了吗?林白是在移情。”
“虽然对他的专业我不好说什么,但林白移情的对象是否太奇怪了?”
言格扭头看她,“许茜的长相和身形与安瑶没有半点相似,甚至差别明显。即使是移情,他也应该找和许茜有相似点的女人。更可况,许茜还死在了安瑶的手术台上。我认为,即便是妄想,他也很难把对许茜的感情移到安瑶身上。”
甄意愣住。
是啊,如果林白是嫌犯,这点说不通。
而反过来,如果嫌犯和许茜没有关联,纯粹是爱慕安瑶才产生妄想,他又为何要抱一个婴儿去找安瑶?
在这种情况下,他应该清楚他和安瑶还没有实质的关系,他又怎么会抱着不属于安瑶的婴儿去和安瑶构建和谐家庭?
到底哪里有问题?
言格看她的眼神,知道她也回转过来。
他抬手,摁了摁眉心:“所以,嫌犯的目的不是单独的孩子,不是单独的安瑶;而是她们两个。但,我目前还找不出能让一个过去和安瑶没有情感交集的男人同时绑架婴儿和安瑶的原因。”
甄意:“而你认为,不论如何,绑架这两者的原因,放在林白身上,是矛盾的。所以嫌犯另有其人?”
“嗯,除非。。。。。。”他抬起头,“婴儿和安瑶身上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别的性质。”
甄意觉得,经他这么一说,逻辑上才算是紧密了。
她想了想:“我听了婴儿父母的证词,他们很普通,也没有仇人;我觉得主要还是出在安瑶身上吧。要不,你打电话问问言栩。或许。。。。。。”
“甄意!”易洋站在一辆公务车前叫她。
“我先走了。”甄意赶紧推门下车,还回头望,甜甜地笑,“言格,知道吗,因为你刚才说的话,我觉得你更有魅力了。”
而她不知道,她的笑容叫他的心情莫名和顺下来,像夏风吹过。
“而且,我相信,你一定会想出是哪里不对的,快给言栩打电话吧。如果是言格,一定会得出正确的答案。”她身子刚要斜出去,又想到什么,坐回来。
“言格,那天在酒吧,如果没有被打断,你会让我吻你吗?”她歪着头,目光灼灼。
言格一愣,已经预感到什么,不受控制地止住了呼吸,高度紧张,就见她势在必得地咧嘴笑了,像只小豹子,一下子扑到他面前。
他条件反射地后仰,可,座椅抵住了后脑。
下一秒,她的唇就撞了上来,柔软,湿濡,狠狠地吮吸了一口,短暂,却深刻。他浑身僵硬,看见头顶柔和的灯光把她的脸照得透明,她乌黑的睫毛在扑闪,上边,细碎的光在跳跃。
末了,她的舌尖撬开他的唇,在他唇齿间撩了一圈。
带着水果面包的香味,他头皮发麻。
她满意了,松开他,近距离看着他渐渐潮红起来的脸,得意地笑了。
“唔,还是我的。”她说。
他的眼睛黑黑的,湿湿的,异常清亮,里面有她大大的小脑袋,只有她一个。
她的心突然就安宁了。真叫她留恋,可她还是要走了。
“这下精神大振啦~~”她俏皮地眨眨眼睛,钻下车,跑进了黑夜里。
他望着她跑远的瘦弱身影,心还在胸腔里剧烈颠簸。某一刻,他忽然推门下车,唤她:“甄意!”
“嗯?”她回头。
那一瞬,他感觉有很多话想说,可全部堆在胸口,挤成一团,说不出口。
她站在几道车灯的光束里,仿佛被横七竖八的光线切割成了几道,变得虚幻,已经看不清表情。
可他知道,她看着他的时候,总是微笑的,即使她知道很多时候他看不到。
“注意安全。”他说。
“嗯哪!”她欢快地应答,跳起来冲他招招手,他也知道,这个时候,她脸上的笑容是放大的。
她再度冲他挥挥手,薄薄的白t恤被夜风吹得鼓鼓的。
她转身跑了,回头了好几次,终于,消失在了夜幕里。
车沿着小路行驶近一小时,渐渐入了深山。
天光漫漫,树林凄凄,月亮被厚厚的云层遮盖,世界一片黑暗,只有车前边的两束远光灯,照映着颠簸坎坷的山路。
开车的林警官叹气:“南中山的路也该修了。”
司瑰道:“游客都在另一个山头,这里没什么景,也没游人,谁投钱修路?”
甄意贴在玻璃边,望着窗户外黑漆漆的山林,觉得有些慎得慌。
开到半路,车子忽然熄了火。
黑夜和车灯都静止了。
林警官重启车子,可它跟老头子似的,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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