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是步行街,甄意胡乱停了车,抓着包飞奔进人流,耳边宋依声音又变了,轻叹:
“你为唐裳辩护的时候,我都看到了。足够了,甄意。我不需要你再为我这样做,也不希望把你卷进更深的泥潭里。林子翼背景太强,你以后离我远点儿。”
“我们早就绑在一起了!”甄意咬牙切齿,恨不得骂她,“宋依你必须听我的命令,我马上就来了,你什么也不能和警察说。什么也不能说。”
“可我现在很想说出来。”那边风声很大,衬得她的声音格外平静,
“其实杀人计划很简单。虽然那天是我第一次去ecstasy,但我早从朋友的照片里看过它的内部,知道可以利用那里的31号房。是我派人把吴哲送进精神病院,也是我买通别人在林子翼的酒里下药,骗他上楼。他这蠢货真容易上当。ecstasy楼上包厢刚刚翻新过,没对外开放,所以不会有人上去,很安全。很方便我慢慢享受折磨他的过程。移尸后,我把案发房间换上我买的地毯,把弄脏的从窗户扔出去,开车带走,一了百了了。”
她很平静,像交代后事。
甄意听见电话那头风声太大,已有不详的预感,竭尽全力地奔跑,喊:“宋依你现在在哪儿?!在哪儿?!”
可宋依听不进她的话,喃喃自语:“唐裳只是想保护我,因为她心疼我,觉得我过得太苦了。你知道为什么我演技好吗,因为我能把剧本里的角色吸收进来,成为我的一部分,这样才不会孤单害怕啊。
唐裳和我很好。对媒体说不和,是炒作。唐裳没有死,她和我活在了一起。我们以为林子翼他们一定会进监狱。可他们诬告唐裳炒作,而黑心肝的网友也成群地唾骂唐裳。
他们脱罪了。可我们不会善罢甘休,要杀了他……”
甄意听着这一连串诡异的话,不觉害怕,反而心酸:这么多年,她就是这样自己抱着自己,自己和自己谈心诉苦,就这么走过来的。
下一秒,宋依又变了声音,变成唐裳,轻笑,
“为了杀他,我每天花十个小时运动,走访他的生活规律。哈哈,我一直记得把他绑在床上的情景,他以为马上有温情,我却拿出了刀。他想喊救命,但嘴被他的内裤堵住了。我把他折磨够了,才松了绑。他以为他可以逃走,但最后我还是割了他的喉咙。”
声音再度便会宋依,“当年负责我那个案子的警察说现场证据不足,既然如此,我清理了现场所有的痕迹。知道为什么窗帘上会留下头发吗?我觉得妈妈和唐裳在外面,我希望给她们看到,就拉了窗帘。”
甄意的心突然沉闷得喘不过气来。
“甄意,你说对了。唐裳和我的关系并不想媒体说的那样,我们其实很好。不对,应该是我爱她。我真的很爱她。”她呼吸急促,语带悲愤。
因为激烈的情绪,她声音颤抖起来,“可林子翼他们那群禽兽!他们居然……恶心的男人!恶心的男人!他不该死吗?”
她长长吸一口气,努力控制自己:“甄律师,你说,为什么男人要如此欺。凌侮辱女人,为什么他们要像禽兽一样?为什么女人如此容易被毁灭?”
甄意嗓子疼得说不出话来,电话那头,风很大。她跑得肺都快炸了,却不肯停,额头冒汗,心却发凉:“宋依你在哪儿?你在楼顶是不是?”
宋依静了一秒:“我不想坐牢。”
甄意几乎疯掉,
“混蛋!你生病了!宋依!你生病了!”
“你不会坐牢。”甄意的腿要跑断,却不停地跑,“我保证你不会坐牢。你病了,你需要治病!”
“甄意,我不是故意骗你,只是有些时候,我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没有杀人,我没有骗你,你不要生气。”这是另一个宋依在说话。
“我知道,我知道你没骗我。你只是生病了。宋依,你下来,我带你去看医生,你下来啊!”甄意声音哽咽,又急又悲,快要哭了。
可宋依没听,
“如果当年,我遇到像你一样的律师,遇到司瑰那样的警察;如果当年,谁能给我一个公正的宣判,甄意,”她说,“我的心就不会一直陷在地狱里。”
甄意心痛得要裂开,她跑上广场,一眼看见宋依在对面写字楼顶,而楼下,拍摄的剧组还不知情。
“你知道吗,那天我是故意经过监视器的,我还对着镜头说了句话:你们来抓我啊!”宋依说,“我是说真的,我真的希望警方能抓到我,至少证明,警方其实抓得到凶手;至少证明,变成凶手时,我有被审判的权利。”
甄意的眼睛湿了。
剧烈的长时间的奔跑让她全身冒汗,声嘶力竭:“宋依,我们不是朋友吗?你不能这样!”
那边,静默了一秒。
甄意疯了一般冲去,撞到卖气球的人,彩色的心腾空而起,她的心疼得像要爆炸,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扭曲而哽咽,像疯子般歇斯底里:
“你们这群混蛋!混蛋!唐裳,还有你!她和我约好见面,我等到的却是网上她自杀的消息。而你呢!”她又凶又狠,干哑而撕扯着嗓音,
“宋依,你要在我面前跳楼吗?你敢!宋依,你敢!”她一字一句恶狠狠道,“你敢!宋依!你要是敢跳,我永远不会原谅你!永远不会!”
那边依旧静默。
剧烈运动下,甄意的视线花了,隔着十几米,她望见头顶那个影子一动不动,她用力握紧电话:“宋依,你等一下,我马上上来。”
她飞奔过去,
“甄意,我……。”宋依轻声说了一句话,那边有风在吹。
甄意因奔跑而几近爆炸的心跳忽然静止了一秒。
她刚好跑过鸽子群,广场上的白鸽像礼花般绽放。听筒里,宋依说了句很美的话。甄意停了呼吸声,时间似乎静止了。
可就在那瞬间,她被拉回现实,听见无数人“啊”“啊”“啊”的尖叫。
她僵硬抬头,只见某个影子极速坠落。
*砸在水泥地上的声音,惊悚又清脆。
甄意止了脚步,奔跑的热气蒸腾上来,湿漉漉地裹住她的身体,沉闷,憋气,恶心,她的脸上身上全是热汗,心底却冰凉得像在南极的冰原。
耳朵里轰鸣一片,什么也听不到,只有一遍一遍,回响着宋依说的最后一句话。
隔着一条街,她看见她鲜血淋漓,剧组的人疯一般涌上去,尖叫,呼喊,围观的粉丝捂着嘴,满面泪痕地往中心挤。
很多人在慌张,哭泣。但,世界变成了凝固的死寂,空气中有什么东西浓得化不开,像血,滞在胸口堵着。
甄意静静的,她的手心,通话时间还在计时,在流动。手机那边,却只有苍茫呜咽的风声了。
时间已逝,她的耳边只剩空茫的宁静,是歇斯底里后的失声。
前一刻尚在恐慌、惨痛;后一刻,便终结。
来不及,说很多话。。。。。。
她僵硬着,站了不知多久,有人摇摇她的肩膀,是司瑰。
甄意忽然间回过神来,面无表情,捋了捋散乱的头发,沉稳地说:“我没事。”转身要走,司瑰拉住她:“这怎么回事……”
“和宋依有关的,”甄意回头,“再多问一句,朋友就没得做了。”
她这一瞬间眼神冷静而冰凉,表情陌生得可怕,像另外一个人。
司瑰一惊,不问了,担忧:“你还好。。。。。。”
甄意打开她的手。
广场上,所有人从四面八方往这边跑,在汇集。只有她一个人,寂静地离开。
一次,也没有回头。
第24章chapter23
宋依死后第七天,下了雨,细细绵绵的。
是头七。
她坠楼的地方还画着她的人形,周围摆满了粉丝们送来的鲜花,沾满了雨水。
傍晚,风吹着花瓣洒落一地,铺满整条街。
甄意戴着墨镜,小脸苍白,看不清表情。她弯腰,三次,放一束鲜艳欲滴的红玫瑰在花丛中。雨丝飘飘,殷红饱满的玫瑰花瓣像谁年轻美丽的脸,挂着晶莹的泪水。
“头七之日,魂归故里,做最后的告别。”身后有人轻轻说着,是唐羽。
甄意没应,墨镜下,她似乎连嘴唇都有些白。
花丛中摆着宋依的照片,那里,她淡淡地微笑着,很美。
雨似乎大了一点儿,却没人打伞。风一吹,花瓣纷纷扬扬。
“唐羽,”甄意缓缓开口,目光凝在花丛中,“以后好好生活,不要做坏事,不要辜负了宋依。”
唐羽扭头,细细的雨丝沾染了甄意的细发,像细小的水晶,那戴着墨镜的侧脸在细雨中显得那么萧索。
唐羽讶异她的话,但并不完全吃惊,很快平静下来:“你知道什么了?”
“真相。”甄意说,“有人说,比起爱,人更容易因憎恨而团结,因有共同的敌人而凝聚。”
唐羽不做声,
甄意也良久无语,最终淡淡道:“索磊很爱你。以后好好过吧,不要辜负宋依对你的保护。”
她说完,转身离开。
唐羽回身:“那真相,甄律师会说出去吗?”
甄意身形微顿:“我没那么有正义,而且,我收了她的钱。”她声音很虚,黑色的衣角很快消失在雨幕中的人群。
雨,似乎越下越大了。
渐渐,雨水打湿唐羽的睫毛,落进她的眼睛里,又涩又疼。有温热的液体在脸上流淌,已不知是雨还是泪。
还能好好地活下去吗?
她看着玻璃镜框后宋依的容颜,哭泣:还能好好地活下去吗?
曾经,她们过得多知足而幸福啊!
那一年,唐羽跟着唐裳和吴哲坐上北上的火车。三人怀着满腔的热情和无限的希望,壮志豪情地说要扎稳脚跟,把父母接到大城市来。
扎稳脚跟是他们最朴实的梦想,甚至没想过大干一番事业。
就是在那节车厢,他们遇到了宋依,她没有铺位,也没有行李,只背了一个背包,谨慎地躲避着乘务员的突然袭击。
有一次,两头都来了乘务员,她没处可躲,竟一下子钻去唐裳的床底,那下面多脏啊,唐裳惊呆了。
那晚,唐裳把自己的床让了她一半。两个陌生的女孩一夜无话地挤在一处,而唐裳永远不会想到,那次付出的善意,在很久之后竟得来不惜生命的回报。
在帝城,四个年轻人各自拼搏,努力生活,相互鼓励,相互扶持。从不埋怨,非常知足,挤在出租屋里吃一顿火锅就觉得生活真美好。
其实一直以来,唐羽都不太喜欢宋依,觉得她太冷,目中无人。可她的冷艳让她很快在模特圈中走出独特的风格,而偶然的一次触电大荧幕,她的表演使主演都黯然失色,一角成名,声名鹊起。媒体称她的演技“只有天赋可以解释”。
转型后,她的事业发展有如坐了火箭,而这时她和唐裳的友谊开始出现裂痕。有次索磊请她们去酒吧玩,唐羽无意听到唐裳的模特朋友们说宋依忘恩负义。唐羽替唐裳觉得不值。
可她很久之后才知道,那些不过是同行嫉妒的风言风语,宋依和唐裳虽不解释,私下却很好。
唐羽知道后奇怪:“既然关系好,那你还跟人说宋依最近这部戏没演好?”
唐裳说:“正因为夸她的人太多,才需要有人泼冷水,让她再接再厉不要骄傲。”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传到她耳朵里,会心存芥蒂吧。”
唐裳爽朗地笑:“真正的朋友会信任,不用解释就明白。”
唐羽心里暗自觉得唐裳太天真,宋依那冷面女不记恨才怪呢。可当噩梦降临时,她才发现宋依不是她想的那样。
那个噩梦,那么长,只要她想起,就痛得撕心裂肺,无法呼吸。
她只知唐裳被一个有钱人死缠着,却没料到竟到了逼得唐裳决定和吴哲扔下这里的事业空手离开的地步。她很难过,唐裳一直是她最亲的姐姐。一辈子的亲姐妹第一次要分开,她很不舍,可她的事业和男友都在这里,她无法放弃。她尊重唐裳的决定,眼泪汪汪送他们上了出租车。
没想到再一次接到姐姐的电话,竟是医院打来的。
她提心吊胆地赶去,悬着的心彻底摔得粉碎。因为没人付钱,唐裳和吴哲双眼紧闭,如同死人般被晾在大厅里。唐裳浑身是血,惨不忍睹,可怜她衣不蔽体,竟没人拿布给她遮一下。
唐羽痛得心在滴血,疯子般冲护士医生咆哮大骂。
更让她心寒的还在后面。后来唐裳醒了,她身体里像有什么死了,可又似乎有种说不清的东西在支撑她。她一滴眼泪没流,强硬得可怕。他们决定报警,可走了几处警察局,警察以各种理由阻拦,不去抓林子翼却把唐裳严厉审查了无数遍。言语中羞辱与鄙夷不断。
更糟糕的是医院不肯开受伤证明。律师事务所也闭门不接。
这是他们头一次意识到什么叫黑暗。
有时,无法申冤,比冤情本身,更叫人崩溃。
这是骆驼背上的最后一根稻草。以前乐观善良自立自信的姐姐再也不见了。她躲在被子里哭,任何人靠近都能让她歇斯底里。但吴哲让她静了下来,她们找到律师甄意。她愿意替她们打官司,她做得非常棒:搜集线索,查找证据,游说证人,盘问被告,做得很好。
可媒体开始没日没夜的探询,采访受害人,打着所谓独家新闻抨击黑暗的旗号,罔顾受害者痛苦,对唐家*大加挖掘,大肆渲染。
甄意说:他们不是正义的新闻工作者,是以啃噬受害人痛苦为生的毒虫。
每被骚扰一次,伤口就再一次被撕得鲜血淋漓。
甄意几乎24小时陪着唐裳,没收她的手机,不允许她和媒体接触,说她不需要回答任何人的问题。唐羽知道,甄意每天要应付很多事还要给唐裳打气,其实很累。可她真是个神奇的女子,那种情况下还能大口吃肉,说是身体好才能坚持下去。
那些日子过得紧张,充满压力,但也拥有小小的一丝希望。她们牢牢抓着那一道光的缝隙,一点一点把它撕开。
第一次庭审后,胜利在望。
可有一天,不知是水军使然,还是网友烦腻了旷日持久的报道迫切需要新鲜东西,有一部分人不再抨击林子翼了,转而开始挖掘“唐裳的真实一面”,以“内幕人”的身份揭发唐裳如何用尽手段上位,如何酷爱勾引官富子弟玩□。
这些人或许生活中总是被忽略,很享受在网络上被人瞩目的虚伪优越感。
唐羽气得呕血,要告网上造谣的人,唐裳却格外平静,冷淡得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第二次庭审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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