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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意在意识回笼时,潜意识里第一反应便是竭力让自己惊醒。好似做了一个很长的噩梦,和脑子里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拼斗挣扎,她筋疲力尽,却死咬着不肯倒下。
猛地睁开眼睛,就发现自己趴在干净而洁白的床单上,虽然片刻前,手下意识地抽搐了一下,却被一双温暖而宽厚的大手用力握住,那紧紧的一握,抚平了她激烈的心跳。
言格坐在轮椅里,凝视着她,眸光温和而清浅。
她呐呐的,心酸的感觉后知后觉地上来,忽然想哭:“你一直守着我吗?”话说出口,才觉嗓音异常的嘶哑。
他没答,拿手背贴贴她的额头,稍稍蹙眉:“还是在发烧。”
听他一说,甄意又感觉身体被一种异样的热度包围,没有力气,脑袋里热乎乎的,很沉重,脸颊和身体烫得像只膨胀的气球。
“怎么会这么快醒来?”他问。
心里在疼。
他看得到,昏迷的这几天里,她一直很痛苦,蹙着眉,抓着拳头,很不安分,像是陷入梦靥无法挣脱。
医生说她会昏迷很久,可她出乎意料地醒得快速。他知道,她的心里一直是紧张的,害怕被甄心打倒。
言格摁铃叫了医生来,医生调整了点滴里的药物,又叫护士给她重新换外用药,检查之后,医生也欣慰道:“甄小姐算是我见过的最坚强的病人了。”
长久的疼痛让甄意没有心思接受这样的奉承,且女孩最担心的问题她也一直惦记着,难过道:“留了很多伤疤吧?”
医生微笑:“放心,已经做了皮肤移植,等病情稳定身体恢复后,辅助几次小型整形科手术,就没问题了。”
“谢谢。”她低低地说着,重新趴回去,又扭头看言格,努力微微笑,“疼倒是小事啦,一咬牙就过去了,美丽不留疤才是我最关心的。”
言格哪里不知她是想让他宽心,纵使如此,他也没有拆穿她的善意,只尽力配合地弯了弯唇角。
而甄意望见他嘴角苦涩的笑,和眼底一闪而过的蚀骨的痛,她的心狠狠一磕,便知说什么都是无用,他心疼她,心疼得只怕比她身上的痛更甚。
两人彼此默默凝望着,竟都不说话了。
医生护士走了,病房里安安静静,只剩了机器运转声,和窗外式微的风雨。
良久,甄意轻声说:“言格,我想坐起来,让你抱我。”
言格腿上还缠着绷带,但能勉强起身,坐到病床上,扶她起来,却没想她身体绵软得很,稍稍一带,她便撞上他的面颊,柔软发烫的嘴唇带着滚热的鼻息碰在他脸上,柔腻得不像话。
他身子僵了一下,沉默着,或许在隐忍什么。下一秒,他就扣住了她的脑袋,低头吻了上去。一瞬间,这些天堆积的慌张和失而复得的庆幸尽数爆发。
甄意始料未及,懵懵地没反应,任他索取。
他的唇齿间全是清苦的药味,却异常的性感。他的吻从来温柔亲昵,不会像今天这样用力,狠狠砸在她心尖上。
她被他吮得舌根发疼,却心猿意马,直觉自己像是要被他吸走,只觉天旋地转的晕眩,激热得要晕过去,偏偏他齿间的香味叫她流连忘返,虽是浑身无力,却本能地贴上去勾住他的脖子,给他最好的回应。
终究,他平息了心底的忐忑与紧张,目光温和,缓缓摸了摸她愈发滚烫而发红的脸颊,相拥着把她揽入怀里。
她歪头靠在他肩膀,手臂绵软无力地搂住他紧实的腰身,便觉得温暖了,心底安静又安宁。
她贪恋地吸了吸鼻子,嗅嗅他身上的味道,说:“又回到你身边了,真好。”
“嗯,真好。”他抱着怀里小火炉一样的人儿,轻声回应。
她闭上眼睛,心无旁骛地感受他怀里熟悉的温暖和宁静。
相拥不知多久,她忽然想起什么,猛地抬头:
“水泼在你腿上,是不是很疼?”她仰起小脸看他,一双如水的眸子因为发热更加氤氲,雾气沉沉,“我当时在拖时间,心想你会自我催眠的。。。。。。”
“没事,”他安抚地说,“当时早有准备,没有觉得多疼。后来打了麻醉,也不疼了。。。。。。”他声音渐低,“不像你。”
他轻抚着她的背,眸光微暗,道:“为了消除淮生的怀疑,只能这么做。不过,你怎么知道是我?”
“当然了。在外人看来,你和言栩一模一样;可在我眼里,他最多和你七八分相似。”她说话还有些软,言语间却透出了一丝骄傲,黑白分明的眼睛期盼地望住他,
“你呢?你怎么知道是我?不是甄心?”
“感觉。”他眸光深深的。
他早就说过,他的甄意,他不会认错。
她微笑着弯起唇角,脖子有点儿酸了,又低下去靠进他的胸口,有气无力地微微阖眼,沉沉吸了几口气,问,“司瑰怎么样了?”
“她没事。警方已经把山间别墅里的人都救了出来。”
她再度自豪地缓缓道:“我就知道有你在,肯定没问题的。是你在小腿里放了东西吧?”
“嗯。他们比较谨慎,所以放的是定时启动的微型追踪器。一开始扫描检查的时候并不会被查出来。等后来定时开启后,没想到他们会检查第二遍。”
“所以就用腿上的旧伤瞒过去了?”
“也不是。”他平静道,“已经做好各种准备:比如我就设想过,他们怀疑身体里有东西,会把腿割开看,所以把微型追踪器埋得很深,又在外面放了一根治疗骨折的钢钉。”
这样,假使对方疑心地挖开,看到了钢钉,也会认为是钢钉引起扫描仪的反应。
她想想就觉得疼,不自觉抖了一下,手滑下去摸摸他的腿,跟摸小狗似的。“要不是这样,山林别墅里的人质救不出来,会让警方碍手碍脚吧。对了,你也猜到他们会准备两批人质?”
“交换人质这种事,风险很大,他们一定会留有后手。让警方查了一下,果不其然。”
“所以我们开车去九江大桥的时候,有一批特警潜伏去了山里,等着码头上包围淮生他们的时候,解救人质吗?好惊险。”甄意望住他利落而消瘦的下颌,心底暗自佩服,问,
“码头上的特警呢?他们早就潜伏在那儿了,可你怎么知道淮生会从那里逃走?”
“他们做事向来万无一失,警方兵力太强,他们不会贸然对峙交换。提出的人质交换时间和地点很可能会是烟雾弹。他们不会去,而是会提前截获关押厉佑的车。
人质交换后,他们必须安全快速地撤离,但城区显然不能满足这个条件,只有港口。从港口逃生的弊端是,汽艇和摩托艇的速度比不过军用直升机。
除非海上风浪太大,直升机和其他类型的飞行器无法起飞。这样,他们就能瞬间从警方的视线里逃离。
杨姿打电话来的那天,提出给我们3天的时间。这个说法很奇怪,没有绑架犯会给警方那么长的时间。因为时间越长,风险越大,被警方破案的可能性越高。
我猜,是因为风暴在3天后降临。他们在等最完美的逃脱时间。
从精神病医院开往城区的车必然要经过九江大桥,那里正好有码头,所以我断定他们想从那里逃走。警方也会根据我身上的追踪器判定我的推测是否正确。”
甄意歪在他肩膀上,听得出了神,想起那天她心惊胆战的,当时听到淮生他们的计划时,她已觉得缜密得天衣无缝。警方在清江区等着10点交换人质,而淮生他们会提前截获,趁着暴风雨在海面上迅速消失。
纵使言格腿上有追踪仪,等仪器启动,车辆已进入闹市区。平民众多,警方又怎么敢打枪战。且约定的目的在清江大桥,走九江大桥过也是可行的线路,警方即使盯着追踪仪,也很难发现异常。
退一万步,真的发现异常,言格是人质,她哪里能安心?
却没想,言格早已洞悉他们逃出生天的计划,让所有的警力按兵不动,直等他们深入码头被彻底包围。
“可你怎么知道是淮生?又怎么知道淮生会想绑架言栩?”
“不是他想绑架言栩,而是我给他提供一个绑架的人而已。结果他上当了。”他的头稍稍一低,下颌贴在她的鬓角,轻轻蹭了蹭她的脸颊,
“能做出这么一连串事情,首先不会是杨姿。她是被利用了。”
甄意赞同:“感觉杨姿她想不出那样杀人的办法。”
言格淡淡道:“嗯,智商这种事,是不会一蹴而就的。”
甄意:“。。。。。。”
“郑颖身上的讽刺装扮和刀片,是经典却冷门的舞台剧《枕头人》,以我对杨姿浅薄的了解,她不会想到这种方法。应该是别人教她的。”
在实验者眼中,杨姿算是一件“不太成器”的实验品。分明有极其悲惨的童年经历,记忆力和学习力却太差,也没有淮如那样坚定的心,所以没什么作为。
偏偏她也没有甄意和安瑶那样的本善和豁然,不会对任何人好,内心里阴暗的小心思和小手脚比谁都多。
心胸狭窄,嫉妒心强。在人生最落魄对手最风光的时刻,一旦有人唤醒她童年的悲惨境遇,她所有的不平衡和不甘心都会在瞬间找到突破口,让只有“小歪心思”的人也能犯大罪。
可即使杀人和俘获甄意让杨姿获得了意外的成功感和扬眉吐气之感,让她表现得成竹在胸,不像以往那般缩手缩脚,言格也不认为就凭她能做到今天这个地步。
“淮生呢?你怀疑他是因为《枕头人》?”
“警方猜想说,杨姿在你的工作室假死的时候,另一个打晕你的人是淮如,我不认为。我认为是淮生,他个子比较小,身体也差,当然无法把杨姿吊得很高。
淮如死的时候脸上带着笑意,很幸福的样子。且淮如逃亡后,躲避得很深,不和任何人见面,她本就不信任杨姿了,更不会和她联手。
她这次只想隐蔽着,给淮生赚钱,没有任何人可以联系到她,没有任何人能让她露面。除了淮生。
至于那个铁环,除了他,也不会有人放进他的储物柜里。我想他当时在车上没有抓你走,是因为发现你的车后有人保护跟踪你,所以才临时装成一副坦荡荡的样子去警局。”
淮生的确是这么想的,全让他说对了。
甄意趴在他怀里,认真地听着,不经意眨了眨眼睛,长长软软的睫毛在他脸颊上来回轻轻地刷着,有点儿痒。
言格停了一下,垂眸看看她,她的脸颊还是红扑扑的,精神却还行,眼睛晶晶亮的。
真是一个坚强的女孩子啊,他心里默默地想。
透明的点滴液顺着细细的软管流入她的手背。他抬手覆上她微凉的手,轻轻捂住,继续道,
“淮如的悲惨命运,是淮生心里永远的伤疤。他给杨姿建议,让她以枕头人的方法杀掉郑颖,也算是他心里痛苦的释放。”
甄意沉思片刻,道:“所以他听到言栩和你的对话,他也会把言栩套入《枕头人》弟弟的形象里,觉得言栩应该受到惩罚?”
“这只是其中一点,另一点,还是出于交换厉佑的考虑。”
“既然你早就怀疑他了,为什么不直接抓他起来?”
言格低眸看她。
抓他起来,你怎么办呢?
杨姿那种毫无定性的性格,如果狗急跳墙了怎么办?
他淡淡道:“抓了他,就找不到你了。他还不是背后真正的策划人,只是比杨姿更厉害的一个组织者和执行者而已。”
“他不是背后的人?”甄意惊诧。
言格反问:“你觉得他像给你打电话,还催眠让宋依唐裳崔菲跳楼的人吗?”
甄意一梗,愣了半晌,低低道:“不像。那个人应该很厉害,可以言语催眠;可淮生和杨姿只会用致幻类的药物。而且,虽然这么说好像不对,但淮生和杨姿比较粗暴简单,可那个人感觉上还有点儿。。。。。。个性和骄傲。”
“是,我和你感觉的一样。”他温和地看她,眼睛里全是鼓励。
甄意便觉,不知不觉里,他们的谈话,不管事关何种话题,总是能说到一处。这样心灵沟通的感觉,真好。
“可淮生为什么要听他们的话和他们变成一伙呢?”
言格沉默半晌,眼瞳微敛,道:“《枕头人》的故事里,弟弟用枕头捂死了苦命的哥哥,然后说是自己犯下了一切的罪行。”
甄意一愣:“你的意思是?”
“从许莫的案子可以看出来淮如是为msp服务的。淮生知道了,就联系上了这个机构,找来药物,让姐姐忘记痛苦,快乐地死去;也借助他们的力量报复杨姿设计杨姿。
以此为交换,他接替了姐姐的使命。”
想起淮生说希望姐姐死去的那番话,甄意心里不知是怎样的滋味。枕头人那样血脉之间的纠葛与感情,她以前不明白,现在经历了甄心的事,她又似乎有些明白了。
那个不存在的姐姐甄心,她心疼她,可也因她而饱受心理折磨,希望她永远不要再出现。
“淮生只做了两样事情,让淮如自杀,教杨姿杀人的方法。其他的,都和他没关系。”
现在,甄意一切都明白了。
幕后的人果然深不可测。到了最后,他都谨慎得不肯亲自出面,而是把事情交给淮生和杨姿。
更叫人害怕的是,他能准确找出他们两个的弱点,把他们心里最邪恶的部分挖出来,为他所用。
“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甄意问。
“有怀疑对象,正在抓,另外。。。。。。”言格迟疑了一下,说,“季阳涉嫌给淮生提供押运厉佑的车辆路线,在接受调查。”
甄意愣愣半秒:“又是你设计的吧?”
“嗯。”
“胆子真大,要是出了什么纰漏,真把厉佑抢走了呢?”
言格寻常道:“3辆车里都没有厉佑,第2辆车里多了两位特警。”
至始至终,一切尽在他的掌握。
“。。。。。。”甄意讶住。半晌,简直心服口服,“言格,你好厉害。”
他稍稍一愣,眸光温软下来,轻声说:“我觉得你更厉害。”
是的。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小女子。
身体惨痛脆弱到了极致,心灵也伤痕累累,精神上更是有另一个人格在压制,她强撑的神经一次次拉到极限,随时都会绷裂开。
或许她无数次都觉得自己撑不下去了,可一次次都死咬着撑下去了。
像是奇迹。
只要一想到她背后鲜血直流,脸上却没有半分苦痛,身板撑得笔直的样子,他便深深地心疼她,且由衷地敬畏她,欣赏她,爱慕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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